我国自汉代奠定疆域的基本规模以后,每一个新兴王朝所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都是交通的发展和维持。如何巩固和加强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的交通通信,关系到国家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个方面,所以发展交通居于国家建设的首位。唐朝统一全国以后,同样面临这一问题。为了发展交通,唐朝政府付出了艰巨的努力,取得了卓著的成就。宋承唐后,在交通业绩方面亦不逊于唐,史迹斑斑可书。
一
唐代馆驿的建设,无论内地边境,其高潮都在初盛唐。内地的建设历程由于记载不明而无法描述,边地则是与开疆拓土的战略行动并举的。查《旧唐书·地理志》,唐代河西、陇右诸州,多数置于武德、贞观中,馆驿的制置紧随其后。如西州贞观十四年(640)平高昌置,这年,西州柳中县就有驿路了。再以北疆为例,贞观二十一年(647),漠北铁勒、回纥等十三部内附,诏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筹划,在此置六府七州,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逐水草之便,置邮驿六十八所以通北荒,号“参天可汗道”,大漠南北诸胡,沿着此路遣使贡献,与唐朝保持密切关系。据载,此六十八驿“各有群马酒肉,以供过使”(《册府元龟》卷一七〇)。高宗显庆二年(657)十一月,苏定方破贺鲁于金牙山,尽收其所据之地,西域悉平,于是“开通道路,列置馆驿”(《册府元龟》卷九八六)。以此为标志,唐朝在西域、河西的置驿行动渐入高潮,从高宗朝一直延续到武后中期,持续数十年之久。据检伯二〇〇五号《沙州都督府图经》,沙州旧领十九所驿站,分别于咸亨、永淳、天授、如意、证圣年间创造,且都是“奉敕”创改建,表明此事一直是朝廷策划。
至玄宗朝,驿道和馆驿的建设仍在断断续续进行,不过规模偏小。如开元中,唐朝在岷州东至渭州三百里路上置八驿。天宝七载(749)四月,河南尹韦济奏请于偃师县东山下开驿路,通孝义桥。八年,馆驿使宋緷奏改两京道上稠桑驿路以向晋王斜。天宝十载(752)至十三载(755),唐朝征讨南诏,从鲜于仲通到李宓,前后兴兵二十余万。为了配合这几年的战役行动,唐朝发动蜀中郡县百姓修筑驿路,列置馆驿,筑成西川通南诏驿路,高适《李云南征蛮诗》:“收兵列亭堠,拓地弥西东”,所述即此事,类似事例在锐意开边的玄宗朝并不少见。
唐代馆驿发展到玄宗朝已臻极盛,似守成即可。但代宗以下迄于五季,每因战事叠起而间或有新置或改建馆驿之举。如建中四年(783)正月,李希烈叛唐自立,唐朝兴兵讨伐,为保证战时南方贡路的畅通,诏于商州上津路置馆舍。元和四年(809),王承宗叛唐,诏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道合军进讨,以镇州节度使张茂昭为恒州北道招讨使。茂昭领命,治廪厩,列亭候,平易道路以待诸军。八年,传闻回纥寇边,为加强北疆军备,诏自夏州北至丰州新置八驿。同年,宪宗又采纳宰相李吉甫的建议,自夏州至天德军置废馆十一所以通缓急。以前唐使往返河上军城或漠北回纥,都得绕道太原驿路北上,既耗时又不便,现在这条直路修通,军使自丰州天德军取夏州路乘传入京奏事,四日余便至京,行驿速度大大加快。周世宗显德五年(958),于京城东新修驿站,曰怀信驿,以待江南二国之使。凡此都属新建驿站,主要由朝廷组织。
唐朝馆驿的建设,往往与驿路的开辟同时进行,《唐会要》卷八六《道路》有大量这方面的记载。如贞元七年(791)八月,商州刺史李西华改造商山驿路,从商州西至蓝田、内乡七百余里,沿路“修桥道,起官舍。……人不留滞,行者为便”。裴度镇兴元,宝历二年(826)奏修斜谷路,自京师抵汉中,创造馆驿桥梁,克期而就。大和二年(828),郑州刺史杨归厚奏置驿路于郑州城西。其年,定州奏移该州所管白石岭南路于易州西紫荆岭路。大中三年(849)十一月,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渥、凤翔节度使李玭开文川谷路,新修灵泉、白云等驿十所,并在每驿侧近置客馆一所,又在斜谷路创置平州、连云、松岭、灵溪、凤泉五驿,“校两路之远近,减十驿之途程,人不告劳,功已大就”,诏史馆书其功绩于史策。四年六月,以山南西道新开驿路颇不便人,山水摧损桥阁,使命停拥,馆驿萧条,乃令修复斜谷旧路及馆驿。以山南节度使封敖主持此事,先前毁坏的馆驿修复一新,山南、凤翔、剑南东西两川行旅畅通无阻。有些建设还载入时人文集,如前引《唐会要》卷八六郑州刺史杨归厚兴修驿路的事迹,就见于刘禹锡的《管城新驿记》,文章将此驿赞为“传舍之尤”,称“内庖外厩,高仓邃库,……周以尚墉,乃楼其门。劳迎展蠲洁之敬,饯别起登临之思。溱洧波澜,嵩丘云烟,四时万象,来贶于我。走毂奔蹄,遄征急宣,入而忘劳,出必屡顾”。可见其制度之精。
据估算,宋代驿路的里程远于唐代。《宋会要辑稿·方域十》载有徽宗朝夔州路、江西路等十二路驿程,总长七万一千六百多里,尚有京西、福建、荆湖、淮南、两浙、成都、梓州等十三路,以未标里数而无法统计,总计当在十四万里以上,其规模是相当惊人的。
宋朝驿道的兴修,自太宗朝起就渐成高潮。有些是地方政府自发组织的,有些则是配合朝廷重大政治军事行动而兴修的。如太宗、真宗朝,一再有东封泰山之议,自东京至泰山的道路也一修再修。太平兴国九年(984),因议东封,遂命田仁朗自京抵泰山,督役治道。旋又命南作坊副使李神祐等四人修自京抵泰山道路。大中祥符元年(1008),东封泰山,命曹利用等主修行宫道路,增置自京至泰山驿马,开封府亦整修道路。以上所举例子都很有代表性。
馆驿为行客提供免费食宿,所需大量生活物资、用具、作夫工匠,都来自民间,前述李西华、裴度、郑渥、李玭添置的馆驿,所需什物粮食草料等,都取自当道百姓家。宋代也是如此:“州县修治邮传驿舍,皆敛于民。”(《宋史》卷一七六《食货上四》)由官方征集的民间物资,称为“官物”。《文献通考》卷一二六:“景德三年(1006)八月,诏以来春朝拜诸陵,凡百费用,以官物充,增修馆驿以备行宫。”哲宗朝实行差役之法,不令百姓出钱,只要出人出力,谓之“助役”。元祐中下令:“凡官员初到,置买动使器用,或修葺仓库、廨舍、馆驿、亭堠、渡船等,并于役人体上圆融。”(《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六)有时还以被诛贬官员的家财充馆驿之用,如大和九年(835)冬,文宗从宰相李石之请,令京兆府于曲江旧亭子两边修造小屋,余物充修馆驿,以甘露之变中被诛戮数家的家具器用,委托度支,送馆驿充用。会昌五年(845)取缔佛教,多数寺庙被毁,所拆材料交付州县更新公署、传舍。
唐代千余所馆驿,在晚唐五代至宋初,经历了以下四种不同的命运:
首先是因年久失修而自然废弃。如彭州唐昌县,唐前期就筑有馆驿,但至晚唐,该县邮亭“废毁将久,遂使行役者野食而泉饮,贸易者星往而烛归”。御史中丞吴行鲁出任彭州刺史,另建旅馆代替邮驿。旅馆修成,百货毕集,“旗亭旅舍,翼张鳞次,榆杨相接,桑麻渐繁”,商旅数万,大收货利,“遂以俸钱建长亭,崇轩邃室,外厩内厨,帷簿精新,器物充足”(《文苑英华》卷八〇八陈谿《彭州新置唐昌县建德草市歇马亭镇并天王院等记》),死而复生,亦一奇事。
其次是因朝代的更替,都城位置的迁变引起交通网络的变化,致使原有的馆驿自然淘汰。五代以来,都城自关中东移至河南,很多唐代旧有驿道的重要性自然下降,沦为小道。两京驿路既早已不复有往日的盛况,自湖北、河南通关中的商山驿路也地位沦落,“轺车罕至,传舍孔卑,古驿无余,遗文空在”(《小畜集》卷二〇《商於驿记后序》),令人慨叹。这些历尽盛衰的古老驿站,纷纷颓败,成为宋代文人凭吊的对象,在文学作品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由现实而转入历史的时空。河南、河北驿路则重要起来,自汴京通向川陕、河北的驿路,游人如织,规模宏壮,连近京一带的城市和道路也地位陡升。许昌“地接京辅,当四通五达之郊,邮传交驰,冠盖相望”,在此供役的州县官吏,事务繁忙,“饯劳之勤,日不暇给”(《武夷新集》卷一一《赠兵部尚书杨公行状》)。这些都是改朝换代带来的巨变。
第三是在唐末宋初动乱中被毁。如中和元年(881)黄巢之乱,僖宗幸蜀,汝州一带当兵的州郡“邮传皆焚”(《太平广记》卷一二三引《三水小牍》),平叛的军队不得不入住寺庙。黄巢乱后,群盗并起,兵连祸结,很多驿传都在战争中被毁。光启二年(886),朱玫、李昌符与宦官田令孜之间发生矛盾,互相杀伐。这年二月,朱、李上表请诛田令孜,令孜挟持僖宗向山南逃窜,朱、李一路追击,并“使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栅绝险要,烧邮驿”(《资治通鉴》卷二五六),僖宗一行只能取他道以进,备历艰危才达山南,这样被毁的驿传不知多少。
第四,也有相当多的馆驿由唐五代维持到宋代,宋代史书、地志、文集中有很多这方面的记载。宋代典籍中的“古驿”,多指唐代旧驿。渡尽劫波之后,它们在新的王朝经过改建或扩建,又焕发出新的生机,继续成为国家的重要交通机构。
当然更主要的是宋人的新建设。宋朝的馆驿建设,采取中央发动和地方自主建设并举,“两条腿走路”的方针。重要的建设多由政府出面组织。如乾德三年(965)二月,为安辑西蜀,诏自嘉、眉、忠、万至荆南,沿江置驿船,添馆驿,以济行李。宋初,居于河西的吐蕃遗种唃厮啰内附,宋朝用为藩翰,诏于陕西州县置驿以通贡奉。真宗澶渊之盟以后,宋辽互相遣使通和,河北、河南驿路不断整修,辽国亦于拒马河以北创造驿亭馆舍以候使命。大中祥符三年(1010),以契丹国母、大臣相继亡故,宋辽使节往来极多,遂令沿路修治馆舍。元丰二年(1079)三月,又诏点检修治国信使往来沿路驿亭陈设什物。景德四年(1007)八月,以曹利用等出征宜州蛮,远涉炎瘴,遂令沿路诸州创造亭舍,使得休息。庆历二年(1042)八月,以汴京至大名府行宫大都摧圯,乃出内库缗钱十万更新之,并葺治自京至德清军行宫、馆驿、廨署。像这样规模较大的兴建,都是由政府组织的。至于宋代递铺的增置,更是全部发自朝廷,如景德四年(1007)秋,诏增置自京至宜州马递铺。大中祥符三年(1010)八月,“发陕西、河东兵五千人赴汾阴给役。置急脚递铺,出厩马,增驿传,递铺卒增置八千四百五十人”(《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四)。皇祐四年(1053)七月,“诏自京至广州增置马递铺,仍令内臣一员提举”(《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七三)。
宋朝在京内或郊外置有一类特殊馆驿,专门用来接待外国使客,如待辽人的都亭驿、班荆馆,待夏人的都亭西驿,待高丽的同文馆,待南蛮的怀远驿,待蕃客的来远驿等,各有专用,规模较大,设施较好,究其性质都是使馆。如都亭西驿“旧曰上源西驿,在惠宁西坊,掌河西蕃部贡奉”。迎銮驿系大中祥符元年(1008)五月九日由郓州临酅驿改名。来远驿在崇化坊,系“熙宁三年(1070)五月戊午置,以待蕃客,以马军都虞候旧廨增葺”。同文馆“在延秋坊,熙宁中置,以待高丽使。七年正月,以内臣掌之”。乐宾馆系元丰二年(1079)明州及定海县所建,以待高丽贡使。通津驿系元丰四年(1081)十月二十一日由滑州新作的辽使驿改名(均见《玉海》卷一七二)。这些馆驿,整个建设过程都有朝廷过问,连名称都是诏定的。宋朝与辽夏金元的外交,关系到国家的稳定,是内政外交上的大事,从上到下都很重视,故制度也特别宏壮。如熙宁同文馆有驿舍一百七十八间,用来接待高丽使的馆驿尚且达到如此规模,比高丽更重要的辽、金使馆,其规模与制度亦可想而知。
宋人文集中涌现出的大量“驿记”,更是最好的证明,苏轼的《凤鸣驿记》、蔡襄的《修驿记》、朱松的《富沙驿记》、汪藻的《石头驿记》、唐詧的《中山馆驿记》、李石的《题青渠驿》、孙应时的《南驿记》、程珌的《富春驿记》、黄公绍的《樵川新驿记》,还有《湘山野录》卷中所载的谢绛、尹洙、欧阳修三人分撰的《河南驿记》,都是歌颂两宋地方官德政的文章。至于修建馆驿的具体审批程序,一般来说都是先奏后置。广西钦、廉州的馆驿,就是元丰二年(1079)经略使曾布为“安泊交人”而奏置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九八)。查宋元方志诸州“馆驿”、“驿铺”门可知,多数馆驿都是宋代地方官自主兴建的,仅少数因前朝之旧。新修之驿时间一长,也都经过了改建或重建。《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一:景德二年(1005)九月,“诏兴州青泥路依旧置驿,其新开白水路亦任商旅往来”。这里的“依旧置驿”只是说承前代之旧,仍于此路置驿,并不是说馆驿也因唐之旧,很可能是根据新情况而重建。
宋朝在交通建设方面,建立了明确的奖惩制度,像上述政绩突出的,理所当然地要受到表彰,有违犯、不称职的就必须受到惩罚。元丰四年(1081),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叶温叟、祥符、长垣、韦城知县县丞主簿尉,以及监驿使臣等十四人,就“并坐失计置辽使国信路驿亭”而罚铜有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一三)。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透过宋代馆驿建设业绩的辉煌外表,我们看到的是重重的阴暗面。宋朝的馆驿、递铺,役人极多,耗费民力民财极大,给人民群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张方平上疏说,北宋通好契丹,其弊有三:“一曰厨传,二曰徭役,三曰河防。自和好以来,边将无所事,惟以酒食宴乐,苞苴问遗,名声相倾,惟恐不逮。公钱不足,则取于百姓;百姓不足,则贾以求赢;贾又不足,则有倾私槖以继之者。羊豕不得扰于阑,雉兔不得安于野,行贩者不得共其利,担负者不得宁其居。此厨传之弊也。”(《乐全集》卷二三《请减省河北徭役事》)虽是概述,但已包举大端。发展到后来,情形更加严重,熙宁中,“陕西运铜锡递铺兵极为艰苦,死亡无处无之”(《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三〇)。铺兵自京至镇洮搬运银绢纲,“转般不足,皆过所期。铺五七十里或百里,极为劳苦。及代回,又无日食,不免乞丐”(同书卷二三九)。熙宁中,福建路泉、漳、汀州“皆涉瘴烟,马递铺卒三年一易,死亡大半,亦有全家死者”(同书卷二七四),类似情况,读之令人触目惊心。
二
驿路的开凿与馆驿的建设是相辅相成的,道路修成,沿途设驿,即为驿路。以馆驿的建设而论,也牵涉到许多方面,如职官的配置,交通工具的配备。但无论唐宋,馆驿都是划分等级的,一般都是根据驿路交通量的大小来确定等级,再根据划定的等级,为其配备不同数量的驿马、驿船、驿驴、驿骡、驿车等。对于上述方面,唐宋官方文书都有详明的规定,指定县令、县尉主管馆驿具体事务。(www.xing528.com)
唐代国力强盛,中央和地方都十分重视馆驿建设,建筑制度之盛,亘古未有。高适《陈留郡上源新驿记》称:“皇唐之兴,盛于古制,自京师四极,经启十道,道列于亭,亭实以驷。而亭惟三十里,驷有上中下,丰屋美食,供亿是为。”精炼概括出唐人在馆驿建设上的高标准。唐人普遍喜爱华丽壮美的事物,他们将馆驿的外表涂漆成红色,远远望去,红色的驿亭掩映在万绿丛中,若隐若现,极有韵致。唐人常称驿亭为“红亭”,原因正在于此。唐代交通繁忙的驿路,如两京驿路、长安至荆南驿路、运河驿路,这样的馆驿随处可见。岑参《虢州后亭送李判官使赴晋绛得秋字》“西原驿路挂城头,客散红亭雨未收”写的是两京驿道馆驿。韩愈《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红亭枕湘江,蒸水会其左。……梁栋宏可爱,结构丽匪过。”写的是长安至岭南驿道馆驿。这些唐诗,无不显示出唐驿的壮丽。据韩诗自注,衡州合江亭系齐映出任衡州刺史时所置,后刺史宇文炫又增其旧制,更加壮丽。韩愈南迁至此,见到这样的“好驿亭”,不禁挥笔赋诗以纪。长安至荆南驿路,驿传之盛,著名于史,王禹偁《商於驿记后序》作了很好的总结,中云:“有唐都长安三百年,商於为近辅,地望雄剧,亚于同、华。……吴越、江淮、荆湘、交广郡吏上计,皇华宣风,憧憧往来,皆出是郡,盖半天下矣。故邮传之盛,甲于它州。”
以上说的,多数是驿而不是馆。若馆改称驿,则表明经过改建,等级提高。宝历二年(826),兴元新修斜谷路,创置驿二所,岐山县南界置渭阳驿,郿县北界置过蜀驿,宝鸡县南界置安途驿,又将甘亭馆奏改为悬泉驿,骆驼馆改名武兴驿,坂下馆改名右界驿。这些馆都是经过改建,内部设施、生活条件都有了明显改善后,才改称驿的。而且馆改为驿,必须奏请朝廷批准,无论馆驿,名称都不能随意更改。
唐代两驿的距离,官方文书都记载为三十里。《唐六典》卷五:“凡三十里一驿。”《旧唐书》卷四三《职官志二》、《新唐书》卷四六《百官志一》、《通典》卷三三同。时人文集也有同样的记载。高适《陈留郡上源新驿记》:“亭惟三十里,驷有上中下。”地志中的初盛唐驿距,多数也在三十里上下,说明这是初盛唐旧制。但所谓“三十里一驿”需要加以深入辨析。陕西、河南、河北、山东等中原内地的馆驿,有相当多达到了三十里左右设置一驿的标准。《长安志》卷一八蒲城县:“孝城驿在县东北泰陵下,去县三十里。丰山驿在县北桥陵下,去县三十里。”境内两驿去县城都是三十里。但边远地区并非如此,西川所管的唐通南诏驿路——清溪关路一千八百八十里途程,设有三十二驿,平均近六十里才有一驿,即是明证。
由此看来,所谓“三十里一驿”只是个一般规定,是个约数,实则视驿路的闲剧而定驿距,交通量大则置驿密度大,反之则小,此外还要考虑地势高下、水陆位置、居民稀密等因素,故《唐六典》卷五又谓“若地势险阻及须依水草,不必三十里”。地势险阻者,如自长安东出蓝田武关道,西通汉中、蜀中道,地势起伏较大,驿距也变化大。孙樵《兴元新路记》所记兴元路上诸驿距离有的不到三十里,多数则超过了三十里。重要的驿道如长安至汴州驿道,被定为“大路驿”,道上候馆密集排列。唐代两京的距离,《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旧唐书·地理志》所记略有出入,取其平均数,约八百五十里。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一卷考得三十四驿,不到三十里有一驿;王文楚《古代交通地理丛考》考得二十七驿,驿距三十里出头。地势平缓的东部平原区,置驿密度也在三十里上下。华林甫《唐代两浙驿路考》考出两浙干线驿程一千三百余里,馆驿四十四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卷四记载唐五台山—太原—长安驿程,所经诸驿平均里距三十余里。唐前期,甚至在边地列置的馆驿也接近这一标准。伯二〇〇五号《沙州都督府图经》中,沙州所管十九驿,驿距七八十里的也有,而以二十里、二十五里、三十里、四十里为多,取其平均值,接近三十里,这说明“三十里一驿”的记载是符合大部分唐代驿距之实际的,是可信的。
《六典》所谓“须依水草”似非泛指,而是特指西北、北疆游牧区,其里距并不都是三十里,这也是可信的。长安至安西驿道及西域诸州道路,人烟稀少,驿距在六七十里以上。《武经总要》前集一八下云:“岷州东至故渭州三百里,开元中置八驿。”三十余里一驿,这还是好的,瓜州、伊州间的大碛道九百里长途,才置十驿,平均九十里一驿,岑参《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寒驿远如点,边烽互相望”,表现的正是沙碛中驿距之远。总之,地域越边远,经办困难越大,故只能拉大驿距,减少驿数。而政治、军事上占重要地位的关陇地区乃“万国之会,四夷之来,天下之道途”(柳宗元《馆驿使壁记》)所出,经济文化较发达的淮南、江南、两河、剑南,为唐室所倚重,故馆驿较密,维护较好。
总之,“三十里一驿”只是一个相对标准,唐代官方文书上说三十里一驿,并不意味着天下所有馆驿都是按照这一标准设置的,实际距离都是三十里。可有人就这么看,胡三省注《资治通鉴》,就老犯这一错误。他总是机械地按照这一标准来计算唐代驿距,结果与实际大相径庭。如《资治通鉴》卷二二二:“(骆)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注曰:“唐制三十里一驿,柳泉驿又当在鹿桥驿东三十里。”卷二五一:“时戍卒拒彭城止四驿。”注:“唐制三十里一驿,四驿百二十里。”卷二六四:“戊戌,全忠辞归镇。……百官班辞于长乐驿,崔胤送至霸桥。”注曰:“以唐制驿程考之,霸桥驿当在长乐驿东三十里。”卷二八一:“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水陆都会,资用富饶。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距魏不过十驿。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疾雷不及掩耳也。’”注曰:“唐制三十里一驿,十驿三百里。”这些注释都有问题。以最后一例而论,就与实际不合。据《元和郡县图志》卷一六,魏州西南到洛阳有七百五十里,到卫州也有三百六十里,卫州正南渡河到郑州还有二百三十里,汴州与郑州处于同一纬度,其与卫州的直线距离与郑州相近。两数相加,汴魏距离在八百里以上,无论如何都不止三百里。这是我们利用《资治通鉴》时不能不注意的。
“三十里一驿”的标准是承袭和模仿汉代驿传制度。唐以前的邮驿距离,有几种标准,前秦是“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晋书》卷一一三《苻坚载记上》),汉代是“驿马三十里一置”(《后汉书·舆服志上》),唐人弃六朝而追汉魏,用意在于复两汉之盛。
“三十里一驿”的科学性在于利于保护人力畜力,减少行人疲累,提高行驿速度,防止邮驿衰败,避免马倒官逃,维护交通的高效运转,故每为后人称道。如顾炎武就指出:“古人以置驿之多,故行速而马不弊。后人以节费之说,历次裁并,至有七八十里而一驿者,马倒官逃,职此之故。”(《日知录》卷一〇《驿传》)所说发人深省。《容斋随笔·续笔》卷二《汉唐置邮》:“赵充国在金城,上书言先零、罕羌事。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其计。按金城至长安一千四百五十里,往反倍之,中间更下公卿议臣,而自上书至得报,首尾才七日。唐开元十年八月己卯夜,权楚璧等作乱。时明皇幸洛阳,相去八百余里。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师按问宣慰,首尾才三日。置邮传命,既如此其速,而廷臣共议,盖亦未尝淹久,后世所不及也。”凡此皆可见唐代驿传的高效率。
宋代的驿程都是官定的。宋朝设有“提点纲马驿程”一职,兼掌此事。《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三六有新广南西路纲马驿程徐格,《建炎杂记》甲集卷一八有提点纲马驿程李宗彦,《南涧甲乙稿》卷二二有提点广南西路纲马驿程江邦佐,其职责就是确定驿道里程和走向,保证驿递的及时和高效。
宋代驿程都经过严密计算。《宝庆四明志》卷一:“本州在东京之东南。以《九域志》考之,至东京二千六百八十里。今自本州迎恩驿挨排,沿路经过州县驿程,至东京都亭驿实计二千五百二十八里,二百四十有五步。”类似记载还有不少。地方政府若想更改,必须奏请朝廷。庆历六年(1046),臣僚建议减废利州昭化县驿程,文彦博等上疏反对,以为“行路之言,皆为不便。……臣欲乞依旧驿,支给券料,所费甚少”(《潞公文集》卷一四《乞复昭化县驿程》)。朝廷几经考虑才予采纳。
宋代驿距,官方确定为六十里一驿。《事物纪原》卷七:“六十里有驿,驿有饩给。”但所谓六十里其实是官定的诸州置驿的最低标准,实际上多数都超过了它。这可以找到很多文献实证,如婺源县新定驿在县西八十里,湖北襄阳、鄂州一带,七八十里才有一驿。秦观《祖氏先茔芝记》:“蔡去京师七驿,遂为辅郡。”查《元丰九域志》卷一《京西路》,蔡州距东京四百五十里,设七驿,平均六十五里一驿。所举实例都超过了六十里一驿的标准。仅少数驿站符合,如会稽县东城驿“在县东六十里”(《会稽志》卷四);《三朝北盟会编》卷八八载宋朝汴京至襄阳府驿程,共十三程,六百八十九里,平均五十一里一驿。同卷载北宋“自邓至京凡十四驿”,其地去东京七百五十里,平均五十三里余一驿。
还有百多里一驿的。《资治通鉴》卷一四四:“吴子阳等进军武口,衍命军主梁天惠等屯渔湖城,唐修期等屯白阳垒。”胡注:“张舜民曰:武口在阳罗袱西北十余里,距汴京才十八驿。”据《元史》卷六三,阳罗袱在黄州,黄州“东北至东京一千九百里”(《太平寰宇记》卷一二八),一千九百里才十八驿,平均百余里一驿,驿距如此遥远,对于行旅是很不便利的。
从记载看,越是边鄙之地置驿越稀。湖北地近中原,可在宋代也是“地广而传舍每远,稍舍之则食宿皆无所向”(王明清《投辖录》)。《独醒杂志》卷二形容宋代湖湘驿路馆驿之稀疏,道路之夐远:“湖湘官道,穷日之力仅能尽两驿。父老相传,以为寇莱公为丁、曹所诬蔑,谪为道州司马,欲以忧困杀之,阴令于衡湘间十里则去一堠,以为五里,故道里之长如是。”虽系传闻,反映的却是历史真实。李曾伯《题衡山县驿》也说:“平生足始涉南方,邸舍稀疏驿路长。”刘克庄更总结说:“问途四方者,必有嘉禾清泉可憩濯,传舍行店可依止。南辕则不然,路益荒,人益稀,极目数千里,无寸木滴水,无传舍行店。”(《后村集》卷二一《漳州鹤鸣庵记》)虽不无夸张,却也反映出宋代南方偏远区域交通的落后。
宋代除馆驿以外,还有递铺,其距离也因时因地而异。《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一、《玉海》卷一七二记载宋初驿铺制度说:“初,诸路邮传每二十五里置一递,役卒十有二人。军兴以来,凡通蜀道者皆增斥堠,递九里一置。”后来随着形势发展,加大了密度。《夷坚支志》丙卷一《阳台虎精》:“自鄂渚至襄阳七百里,经乱离之后,长途莽莽,杳无居民,唯屯驻诸军,每二十里置流星马铺,转达文书。”同书丁卷五《饶风铺兵》:“金洋之间驿路萧条,但每十里一置。”这些都是根据形势变化而作出的调整,自然跟宋初制度不一样。
尽管宋代馆驿密度不及唐代,但宋代的馆驿是与递铺并行,驿、铺相间,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置驿过稀的种种不足,提高了驿传的工作效率。《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四载有宋代泗州至东京、燕京的地理驿程,其中泗州至燕京二千二百一十九里,五十四程,平均每程四十里以上,其中夹有河南铺、台城铺、临洛铺、灵店铺、古县南铺、黄村铺、芦沟河铺等七座驿铺,都城店、范县店、江店、七里店、经阳店、故城店、刘李店等七家客店,馆驿店铺相间,颇便行旅。南宋泉州“南出莆田,北抵永嘉,西达延平,车旌之所宿会,文檄之所往来”,交通路线四通八达,而无阻绝沉滞之忧,自州西以往“驿四,铺十三”(《淳熙三山志》卷五),其他地志所载铺驿相间的也不少,说明宋代邮传制度还是有自己的优势的。
与唐宋同时的吐蕃、辽、金政权,也学习唐宋设置驿传,但整体水平远逊唐宋。《新唐书》卷二一六上《吐蕃传上》说吐蕃“百里一驿”,实际上远不止此,《新唐书》卷四〇《地理志四》陇右道鄯州条节录唐人入蕃行记,所记吐蕃驿程短者六十里,长者四百四十里。《旧唐书》卷一九六下《吐蕃传下》谓黄河河源“西去蕃之列馆约四驿,每驿约二百余里”,与《新传》所载相差一倍多,其制度之陋可见。金、元也未达到唐代标准而接近宋代,金太宗初,“自京师至南京,每五十里置驿”(《金史》卷三《太宗纪》),是愈到后世制度愈陋。
递铺制度也是唐宋馆驿设置的重要内容,有关论述详见本书第二章第四、第五节,此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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