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逻辑关系,人际互动有两种基本的方式,一是相互抵消,二是相互加强。这两种方式在现实经济活动中都有无数的例子可以举出。市场中的多头与空头之间,就是相互抵消的关系。买家看涨,卖家看跌。成交价格是两种意见的折中,它通常比卖家的最初要价要低,而比买家的最初报价要高。每个市场上都有多头与空头,金融市场上的多空之争通常则更为引人瞩目。扩而大之,不仅在议价活动中,在一切经济与社会活动中(也即在一般的人类活动中),都存在多头与空头、乐观者与悲观者、以及激进派与保守派。他们相互交流,相互争斗,相互说服,相互威胁或诱惑,意图战胜对方,使自己的意见或主张成为主流。
我们在此要岔开一下话题,再来讨论一下新古典主义。如前所述,新古典主义具有多种表现形式。其中的一种形式是,新古典主义者认为,人们的意见分歧最终总是归结于“真理”。新古典主义者通常并不否认主观意见的存在,但是,他们认为,主观意见只是认识活动的某个起点(就好比我们进行逻辑推理时要做出某种假设一样)。任何认识活动,尽管起初可能是错误的或偏颇的,但最终都会归于“正确”。由于他们不把思想过程看作一种客观存在的对象,所以他们认为思想活动只会存在于大脑中,而不会在可见的物理行动上表现出来。作为要交付工作器官去执行的“决策”以及作为决策之体现的“行为”,都是“不偏不倚”的。
现在,算法理论要说的是,人的思想过程以及作为其终点的“决策”,都无法局限于“真理”的范围之内。人的大部分决策都含有主观的成分,因而,主观性首先就会在个体行为的层面上表现出来,它绝不限于大脑中的存在。其次,一群不是“偏左”就是“偏右”的人们聚在一起,他们的意见按照某种方式(诸如价格机制或投票)进行统合的结果,一般说来也是偏颇的,而不是“中肯的”。要么是这一派占上风,要么是那一派占上风。这是因为,在人数有限、计算与交流都有代价的环境中,“抵消效应”不会那么精确地发挥作用;抵消效应达不到正好可以消除各人意见的主观性、从而使得社会过程的总结果呈现为“纯粹客观状态”的程度。怎样来论证这一点呢?关键就在于认识到并指出,所谓“正负恰好相抵”的状态是一种由我们的大脑所空想出来的理想状态,产生这种空想的原因在于我们在客观对象面前一厢情愿的完美主义,或者在于思想想要偷懒。它其实并没有什么客观的证据。只要论辩的对手认识到自己具有这个动机,他也就立即可以走出新古典主义的迷梦,看到世界的真相。这个真相就是:一旦有一群持有同样错误思想的人们存在,不能指望马上凭空出现另一群恰好持有相反意见的人们,后者以某种令人信服的方式及时地使前者认识到:你们错了,正确的答案是“××”。
简言之,主观的个人行为会导致主观的群体行为。反应在价格机制上,按照新古典的方法,如果价格应该从t 时的p 调整为t+1 时的p+p',那么,在算法框架下,则价格通常就会调整到p+p'+p''(或正或负)。这是因为,通常市场上总有某一派的人士占上风,他们对价格过度地施加了影响力,使之“扭曲”了。人们通常并不知道“正确的”价格应当是多少。这种“正确的价格”即使可以知道,往往也是事后才认识到的。(www.xing528.com)
导致上述结果的一个关键原因在于,有一批行为者自己并不具有定见,他们是“墙头草”,这些人要么慑服于权威,养成了“随大流行事”的习惯,要么则是投机者,他们随时在观察风向,一旦认定有某种趋势确立,就立即加以利用。不少投机者都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市场的趋势,而市场并未注意到自己的意图。当许多投机者都这样想的时候,“自我实现”的效应就会发生。他们误以为那种趋势是事先已有定见的“老实人”所造成的,但它很可能正是投机者们自己所制造的,至少是他们所强化的,这是一种“误会”。由于投机者们同时行动,他们也就来不及及时地揭穿这种误会——他们甚至会对自己的行动计划相互保密。进而,这种趋势再被上述“老实人”所观察到,他们又误以为自己的判断正确,于是也就更加受到了鼓舞。“误会”当然不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全部,但它是一个重要因素。想想看,误会必定是经常地、相当频繁地、甚至以相当大的规模发生的。
这样一来,个体层面的动荡与周期就会扩大到群体层面。于是,我们经常可以观察到形态多样的社会性波动。典型的例子之一就是行业的周期。各个行业潮涨潮落,其表现十分明显。某种产品迎来了需求的大爆发,其价格就会上涨。继之,就会发生对这个行业的投资热潮。各个企业的投资决策大体上都在相同或相近的时间内做出,因而大都既不十分了解需求扩张的前景,也不了解它们彼此的决策情况。它们所依据的统计数据要么是滞后的,要么是粗糙的。于是,新增投资在数量上经常会过度,在时间上则过于集中。一旦这些新增的产能开始释放(甚至只是表现出某些迹象),产品价格的上升趋势就可能停止。产能释放到一定的程度,价格变动就会发生逆转。价格的下跌有时候很迅速,有时候则很漫长。它将打击企业的信心,使之停止扩产的步伐。这种收缩过程通常也会过度,从而使得产能的不足在若干年后又重新发生。有向上的过度投资,就有对于过度投资的纠正,进而就可能产生向下的过度收缩(所谓“矫枉过正”)。这个逻辑是一贯的,其内部是一致的。群体性的周期通常也是在群体内部的争论和争斗中发生的,因此,周期的逆转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它只是意味着某种原来就有的势力(空头)经过连续的力量积累,终于占据了优势地位。所以,关键在于把矛盾与冲突引入经济分析之中。这一点实现了,这些现象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了。
经济中存在着数量众多的群体性周期活动。这些活动之间既具有一定的相互独立性,又具有一定的相互关联性。就后者来说,有时候它们是相互需要和相互加强的(例如某个行业的扩张引起其上游行业的扩张),有时候则是相互抑制和相互抵消的(例如替代品行业的发展会抑制其所替代的产品的发展);这些都是我们所熟知的,因而也就不再详述了。周期之间的关联性还体现在资源约束方面。由于资源(尤其是人的注意力)数量的局限性及其性质上的结构性,社会不可能平均地、同步地发展所有行业。某些行业是随着新产品的出现而出现(或者消失)的,因而它也就更不可能事先得到平均的“照顾”了。这就导致了某些行业的扩张必须伴随着另一些行业的收缩或维持。这就好比一个人要是吃饭就不能同时睡觉,要是工作也就不能同时工作。要对这个显明的道理进行理论论证,我们在原理上需要做出很多准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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