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我们面前、为我们所观察和研究着的这个经济体系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首先,只有摆脱了新古典经济学的误导,来到真实的以及算法的世界,我们才会发现这个问题存在着,它是重要的和十分值得研究的;其次,我们才可能探究它的正确答案。实际上,这个问题只要发现了,提出了,也就距离正确答案只有一半的路程了。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要从新古典主义谈起。新古典主义是一面很好的、很纯粹的、很“地道”的镜子;离开了它,算法的论述也就失去了深刻性,读者也就不容易了解其要害所在。新古典主流经济学认为,当事人具有强大的计算与通信能力,他们在市场上充分地交流信息,从而产生出“正确的”价格;同时,他们依据这种价格来安排生产、消费、储蓄与投资,从而形成一个和谐的经济体系。而且,当事人可以正确地预测未来,未来的现实也总是印证当事人的预测(预测的失败被当作人力无法企及的“随机游走”而忽视),而当事人关于未来的安排也已经包括在当下的行动方案中,因此,这个“经济体系”便可以连续地、顺利地、持久地运转下去了。
算法式的(以及其他异端经济学的)反驳是,当事人既没有那么高的计算能力,也没有那么便利的通信条件,价格信息是有缺陷的,而对于未来的预测通常是相当不可靠的,因此,经济秩序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形成。“经济秩序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形成”,是否意味着经济体系中缺乏秩序呢?是否意味着市场经济体制就是没有效率的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经济体系中不普遍存在新古典式的秩序与效率,并不意味着它缺乏秩序与效率,它所具有的秩序与效率至今还未被主流经济学所发现、所描述——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学者以及实际社会完全没有发现和描述它。社会并不仅仅是以主流经济学所描述的方式来达到秩序与效率的,社会达到秩序与效率的方式远超主流经济学的描述。从这些意义上讲,主流经济学至今还未能胜任“市场经济诠释者”的角色;这个以“市场”这一名字来命名的制度体系需要从另一条几乎完全不同的进路来进行诠释。
让我们先从单个人的行为开始。秩序不仅存在于社会中,其实它首先存在于个人的行为中。对于理性有限的个人来说,个人生活的秩序是如何形成的呢?为了论述这一点,我们再来强调说明一下方法论。
个人的理性是有限的,而它“有限”到什么程度呢?算法式的论点是,它的具体形态恰如真实的当事人,真实当事人的思想状态(包括但不限于通常所谓的“常识”“常理”等)就是“有限理性”的具体形态——而它是按照算法式的机理形成的。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当然不是在全部意义上),算法式的推演就是把我们观察者和研究者置于当事人的位置上,按照常识和常理来进行推演。(www.xing528.com)
个人的行为最初是相当盲目的,他只是在进行各种各样的(思想的或实践的)尝试。然后,当获得了一些发现之后,他就把它记录下来,反复地加以运用。例如,他曾经发现了一片果树林,于是,他就把它记录在脑海中。当他饥饿的时候,他就去那里摘果子吃。“饥饿—去果树林—摘果子—食用—返回”就构成了一连串相互一致的、并取得了成功的行为,这就是“秩序”,“秩序”就这样达成了。同理,他在居住、穿衣、娱乐等方面可能也会获得类似的发现。这些发现越来越多,逐渐构成了一种“体系”。“体系”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它只是我们对于诸多不同质的组成部分的一个总称,用这个词来指代这些组成部分比一个个地称呼它们要方便一些。按照算法的原理,矛盾在一个体系之中固然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其各个部分之间的联系是主要的;当事人通过分别运用其中各种片段性的知识,来应对生活中的不同事务。如此一来,个人的生活在总体上就建立了一定的秩序。
达到这种秩序的成因是多方面的,是简短的文字所难以尽述的,但其中有两个因素特别需要予以强调。第一个因素就是记忆。尝试所产生的结果有好有坏,而当事人会进行有倾向的选择;他会倾向于保留和重复那些引起良好结果的行动方案。他也许还会留存那些引起不良结果的行动方案,但不会倾向于重复实施它们。这就是“坏方案”在“好方案”面前的劣势。也就是说,“好方案”会得到强化,而“坏方案”则被淘汰。此即通常所谓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个人要是没有记忆力,或者缺乏其他记录信息的手段,就不能实现这种进步,今天的知识水平就与昨天是相同的,已经做过的尝试就还会照旧去做(做了也是白做)。无论进行多少次尝试,个人的技能都不会系统性地得到提高;除了偶尔碰到的好运气与坏运气,今年的生活还将与去年相同。反过来,在记忆能力的支持下,个人通过迂回的方式进行“实践—思考与选择—再实践—再思考并再选择”的反复过程,有用的知识就会从数据的海洋中脱颖而出,不断地聚集在人的脑中,并逐渐形成一种“体系”。这个过程一经说出,它就显得很简单直白了,甚至接近于常识——尽管它并不是主流经济理论所演示的方式。
第二个因素就是客观世界的静态性。客观世界的变动是局部的,而剩余部分则保持着相对静止。“相对静止”还指某些变动中的事物的变动方式是相对固定的。这些条件的存在保证了在记忆中留存下来的知识可以在另一个时间能够继续发挥作用,从而使得知识体系的形成、保存和重复使用是值得的。
根据我们已经熟知的理论,个人生活的这种秩序必然具有以下的种种特点。首先,它将是不完善的。任何已有的秩序都不一定涉及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它对于某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是空缺的。它将集中于生活中紧急的或重要的事务上。这是就它的覆盖范围而言。就所涉问题的深度来说,它也必定是有限的,它往往只能回答某些方面的问题,或者给问题提供比较模糊的答案,针对具体问题所进行的临时计算必须结合具体问题中的具体情况灵活地进行。其次,有序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是靠信念来支撑的。与科学研究工作相类似的那种“理性计算”只能在局部地方发挥作用,剩下的则靠各种常识、迷信、宗教教义以及(在理性主义者看来)“稀奇古怪”的学说来支撑。这类“非科学的”思想帮助当事人在各类抽象或具体的问题上建立起某些态度或应对方式。例如,地震、闪电等自然现象都曾经被(中国或西方的)原始人视为上天(或造物主)发怒的标志。按照这种“学说”,当这些现象发生时,原始人就不会单纯地感到恐惧,以至陷于慌乱和失序,而是通过进行自我反思和纠错来把它转化为建设新生活的契机。诸如“上帝是公正的”之类的信念可以使人们在处于逆境时保持内心的平静,并表现得吃苦耐劳。最后,这种秩序必然是变动的和发展的。它不可能对任何来自外部的冲击保持刚性。在大部分情况下,可以相信,它的表现一定是弹性的,它就像风浪中的船只,随着内外情势的变化而飘摇。知识体系内生的发展必然引起个人生活秩序的变化,记忆力所带来的积累效应也将导致个人生活的秩序在“边破边立”中演进着。这些论点大都是前文内容的复述,但将作为我们在后文中重述经济秩序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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