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欲望和感觉相类似,情感的“档位”也是有限的。它要么喜欢这个,要么不喜欢这个;要么憎恶那个,要么不憎恶那个;要么悲伤,要么忧郁,要么愤怒,要么害怕,等等。一个人从前喜欢某个对象,后来不喜欢了,这很可能是因为,他对那个对象增加了认识,觉得它(他、或她)很平庸,喜悦之情也就随之消失了。这种现象表明,思维系统可以通过控制对情感系统的“输入”,进而对情感系统的输出有所控制。某人遭受到攻击,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愤怒,这不可以解释为,他不再对攻击感到愤怒了;而应解释为,愤怒的情感已经在内心深处发生,但却出于某种“理智上的”原因,这个“输出”被思维系统做了进一步修改,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思维系统与情感系统就是这样相互联系和互动着。
一些观察表明,情感系统与欲望系统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相互联系。俗话说:“见利欢喜见害愁”。情感的发生最初往往产生于利益或者欲望的满足。鲜花的图案和香气引起了感官的舒适,于是人们就喜欢鲜花。异性的容貌、姿态同样令感官舒适,而他(她)的气质、爱好和习惯与对方合拍,思想和成就令对方折服,这都是心生爱慕的基础。性活动使男女双方同时产生感官上的愉悦,最终也会导致爱情的产生。这个机理与思想系统是相似的。某种可以帮助当事人成功地达到目的的手段——作为思维弯曲的一种表现——当事人就会倾向于强化它;某种给当事人带来灾祸的东西,当事人就会规避它。这种“算法”(其实就是贪心算法)虽然显得有点儿盲目或机械,但是,在完美的行动方案高度稀缺的现实环境中,它就一定是有用的。这是生物体强化自己生存机会的重要手段。
另一方面,情感一旦产生,便具有了相对独立性;其与其他系统之间的关系,也就不再是单向的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而是双向的互动关系,而互动过程又会发生时滞。在把精神性对象实体化以后,这种效应也就不再令人疑惑了。这就好比父母生了小孩,孩子却不见得总会听父母的话,孩子必须作为一个独立的第三人来予以对待。情感也是这样。在情感与其他系统的实时互动中,此时的情感,一般并不是此时的利害关系所促成的,而是在历史上形成的,于是,它不仅与当前的利害关系进行相互作用,有时候甚至与之相对立。在情感的作用下,当事人有时候就会放弃眼前的利益,甚至会损害自己。在相反的情况下,情感也会驱动个人为自己或他人的利益做出超常的努力。情感与欲望和利益之间进行着相互的调制,这种关系既有人为的一面,也有迫不得已的地方。而思想也是如此。作为某些思维活动结果的思想,一旦产生,也就相对地独立于产生它的思维过程了,它就开始作为一种既成事实在计算中发挥自己独立的作用,造成一定的影响。思想固然可以被修改,被抹掉,但是,问题在于,当事人不借助于这种思想,便要借助于另一种思想。当思想和计算作为客观实在而出现的时候,当事人的这一命运是逃脱不掉的——这是下一节还要再来回顾的内容。当然,重申一遍,任何思想模式,也都不如情感系统这样机械、死板和“顽固不化”,因为情感是与生俱来的。思想进化得很快,而在有记载的人类历史中,情感似乎全然保持不变,这就让它们之间的鸿沟越拉越大了。
下面我们再稍微讨论一下本能。本能,顾名思义,就是个人的“本来就有的能力”,也就是先天的、遗传的能力。根据这个定义,人的思维能力、从而指令系统的功能就是一种本能。存在于人体之中的其他一切来自先天的精神性与物质性的能力,也都是本能。它们都是人在出生后展开后天行为的基础。由此看来,这个概念主要是与后天获得的知识和能力相对的,并且正是因应这种区分的需要而产生的。所以,一个合乎逻辑的推论就是,在本能这个概念提出的同时,必须存在一套关于后天的知识与能力发展方式的理论。后天的发展是以先天的条件为基础的,是这些条件在后天环境中的延伸和扩展。只有这样,在本能与后天获得的能力之间才能建立起适当的区分与联系,本能这个概念才是有意义的。然而,综览心理学发展的总体状况,情况却不是这样。首先,本能的界定是含糊的;其次,知识与能力的发展方式也是含糊的。这种情况并不令人奇怪。说不清本能,当然也就说不清发展;反之,说不清发展,当然也就说不清本能。结果是,个人的什么能力都可能被冠之“本能”的名称,本能的具体种类甚至可以多达上千种。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心理学家们表现出了一种不应有的倾向,这就是:试图把当事人在生活中具体使用和展现出来的某些能力,直接界定为“本能”;本能不再是一种“本来的”、基础的能力,而成为一种高端的、最终的、应用性的能力,就好像工厂可以直接出产消费品,而不需要使用生产资料一样。这就发生了概念上的混淆。本能必须是一种前端的、基础性的能力,必须与应用性的能力区别开,因为,在这个转化的过程中,后天的、环境的因素加入进来了,重要的转向发生了。不同个人的先天素质是相同或相近的,而其后天的能力却是颇有不同的;倘若这两者之间可以划等号,也就无所谓本能不本能了。从上述意义上说,算法理论的贡献是重大的,因为它同时满足了以上两个要求,把这些谜团都给轻松地解开了。(www.xing528.com)
思想系统在人的能力发展中居于核心地位。这是因为,物质是供人支配的,思想发展了,个人就可以通过支配居于身体内外的种种物质材料,使得自己的体质取得发展,使得自己从事物理行动的各方面条件取得发展。那么,除了指令系统之外,个人其他方面本能的状况又是如何呢?
作为另一种本能,先天的生理条件一定是具有人际差异的,这是我们稍做观察即可得出的结论。从情感作为一种程式或算法的意义上,情感也是一种本能。每个人所具有的情感的种类似乎是相同的,但其强烈程度似乎又有差异。例如,有的人天生易怒,有的人生来就很好脾气。沿着这个方向行进下去,我们也就有陷入前辈所曾经处于的困境的危险。如何走出这个困境呢?有了算法的工具,解决办法就是水到渠成的,此即:优先地使用指令系统,对于其他所有的本能都使用“奥卡姆剃刀”法则。思想系统必须作为一种积极扩张的优先的因素予以看待。凡是能够合理地解释为后天发展的结果的,则不必认定为本能。除指令系统、生理系统、性本能等以外的其他本能,原则上都可以作为一种保守的、被动的、工具性的和补充性的概念予以看待。这种认识与发展心理学研究的一些比较晚近的结论是相符的。这些研究显示,由环境所参与的心理发展活动,甚至在胚胎形成或孕育阶段就已经开始了。婴儿出生以后,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却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与生俱来的本能必然会参与这个发展过程。因此,当婴儿开口讲话的时候,他的性格的主要部分可能已经形成了,这就使得他们的父母们误以为,孩子的性格是先天的。我们虽然不能判定其比例,但是,可以确信的是,个人性格中相当大的比重都来自后天的经历。对此将在第5.4 节再做专门论述。
本小节的最后再讨论一下性本能。性本能是弗洛伊德所发起的议题。弗洛伊德认为,性的本能或冲动是一种蛮横的、直愣愣的和“不讲理的”力量,给理性的思想系统造成压力,进而导致人的精神世界发生了内部冲突。2.2 节已经提出,弗洛伊德完全搞错了方向。他所未曾认识到的是,思想系统本身也是这样的,至少是与此相似的。某种思想一旦形成,作为当事人花费了力气所取得的成果,它也就不会无缘无故地、不产生任何代价地消失;当事人也就会珍惜它,在计算中也就会设法运用它。它就类似于一种有棱角的、有形有状的、具体的存在物,它就要展示自己,抗拒对它的改变。而对于当事人来说,它的意义与作用,正是源于它的“有形有状”,它是具体的、有结构的,是一种“成品”。假如它无形无状,那就什么也不是,它也就没有价值了。然而,另一方面,任何有形有状的、有棱角的东西,就好比一件器物一样,难免与他物发生磕磕碰碰,而造成这种冲突的原因,恰恰就在于它是一种被型构的成品。假如它没有特定的结构与状态,又怎会与他物相碰撞?!一个人要是个性鲜明,“有棱有角”,就容易与别人闹矛盾;圆滑的人才不容易与别人闹矛盾,也是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可以帮助我们清楚地说明,思想的客观实在性是什么意思,以及这个问题在社会科学中是多么关键。人的思想系统就好像各种器物的一个集合,各种有特点的思想在其中相互联接,或者相互碰撞,或者兼而有之。现在,性本能也作为一种有特点、有倾向的精神实体加入了进来,局面更热闹了,但是并无本质的变化。性冲动也是一种欲望,也可以说是思想系统进行劳作的目的之一,可是,思想系统本身也会内生地、不断地、每日每时地建立(或者撤销)大量工具性的“目的”。鉴于生活是连续的,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坚持要区分哪种目的更为“根本”,也就只具有技术性的意义了。
我们没有必要走得更远,没有必要就目的与手段的区别问题得出什么形而上的、绝对的结论。算法方法正在对这个问题产生一定的消解作用。性本能有利于生物体的繁殖和延续,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种“安排”并不见得是完善的,否则现代的人工受孕和繁殖技术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它不过是大自然的一种“安排”,仅此而已。由于它起源于生理需要,根植于肉体之中,所以,当其他“直愣愣地”发挥过作用的思想一个个地被取消或更新之际,它却依然如故。诸如此类的因素同时导致了人类精神世界中各个部分之间的相似性与差异性,导致了恒常与变动的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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