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克斯经济学：均衡与动态相结合的方法

如前所述，当经典作家们初创新古典经济学的时候，他们几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理论构建方法将会导致的可怕后果；他们既未意识到数学方法与意识进路之间的冲突，也未意识到一般均衡理论与经济动态、资本、增长以及货币等传统的基本经济议题之间是不相容的。所以，他们只是按照经济学所习惯的顺序，在建立了核心理论之后，又很“自然地”发展了“新古典的”动态理论、资本理论、货币与金融理论，等等。对此我们在前文中已经提出了算法的论点，即从根本上讲，这些延伸的工作都是无效的。本节的使命，是对这类工作再做出比较详细的、补充性的评论。

先从对动态经济学的评论开始。交换的均衡向上述各个领域进行全面扩展的倾向，在瓦尔拉的《纯粹经济学要义》中就显示得很清楚。例如，瓦尔拉曾明确地讨论“发展经济中的一般价格变动定律”。不过，就主流的动态经济学而言，约翰·理查德·希克斯被认为做出了“奠基性的”贡献。在他的《价值与资本》中，希克斯提出了一种后来为人所熟知的把均衡与动态相结合的方法。简言之，这种方法就是：市场间歇地、定期地开放。当市场关闭时，当事人按计划为市场交易进行各种准备（包括生产）；而当市场开放时，当事人根据市场价格调整预期，并制定新的计划。这样一来，“我们能够把一种改变过程当作包含有一系列的暂时均衡来处理；这使我们在动态的领域内仍然能够使用均衡分析”。^[32]

照直说，只要我们回忆一下物理学所讨论的运动与静止，即可马上明白，这是一种试图把均衡与动态相结合的一种矫揉造作；与动力学相比，它不仅不巧妙，简直称得上笨拙和滑稽。对于“运动着的物体在某个特定时刻究竟是否位于某一点”的问题，动态物理学回答道：既在该点又不在该点。而经济学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于是回答说：这时刻在该点，下一时刻做运动，再下一时刻又在另一点……以此类推。这就好比一个腿脚不好的人上台阶，他无力连续攀登，于是，上一个台阶，休息一下；再上一个台阶，再休息一下。他要么处于某种状态中，要么就突然跃升到新的状态。难道这就是经济学所描述的运动与静止的“结合”吗？坦率地说，这根本不能算作“结合”，而是两者的“分离”。

可是，这样的学说为什么就会得到广泛的接受呢？笔者认为，原因可能在于，它与生活经验之间具有一定的相符之处。在个人生活中，商品交易一般的确是间歇地进行的，这是因为，交易只是生活事务的一个特定的环节，它服务于其他的环节。商品交易需要时间来准备，而人们完成了交易之后，如期得到了所需的商品或金钱，当然就去忙别的事情（例如消费或再生产）了。所以，一定的商品交易，服务于一定范围的事务，并且服务于生活的一定时段。某人购买了一盒牛奶，在喝光它之前，也就不需要再去购买了。即使对于频繁地买进卖出的投机商，他也要在下一个交易进行之前做出尽可能周全的考虑，以免交易过于频繁，徒增交易成本。现在我们知道，为了揭示这种“结构化的”生活场景中的合理性，我们需要借助算法理论来绕一个大弯子。然而，在当时，经济学家们并不了解这一点，他们还无力阐述这种“混合性”。他们只是想象着，当事人按照一定的模式来进行决策，然后整个理论模型自然也就“动起来了”。他们没有发现“预期”是他们构造一般均衡理论的一个关键障碍，这足以说明，无论他们如何声明均衡是“一般的”，事实上他们都在参照当事人的实际行为方式来实行意识的或“算法的”进路。(www.xing528.com)

可是，个人的亦步亦趋的行为，不能等同于整个社会也是亦步亦趋的；个人定期地前往市场，并不等于市场也是间歇地开放的。经济的这种运作方式固然有些类似于传统的集市贸易，可是，集市贸易毕竟只存在于传统的农村社会中，在城市经济和现代经济中它已经比较罕见了。尤其是，由于异步性的广泛存在，贸易与非贸易活动是广泛交织的，静止与变动也交错分布于空间和时间之中。这种交错不仅不是次要的现象，而且是市场运作的一个关键机制。宏观地看，这种分布是相当均匀的，各种变动也是相对连续的，以致我们很难发现一个相对独立并且规模较大的静止状态，可以近似地命名为“一般均衡状态”。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学家们为什么还要追捧这种方法呢？

这就涉及自杰文斯－门格尔－瓦尔拉以来在经济学家们中间所普遍建立起来的一种信念，即（鉴于静力学是动力学的准备）一般均衡理论与动态理论以及其他经济学分支在本质上应当是相容的。因此，在一般均衡理论建立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当然就是把它动态化，以及与其他议题相结合。从积极的方面来说，这种倾向表明，发展静态理论并不是新古典经济学家们的“本意”，新古典的静态本质是一种意外的后果，一种无奈。而从消极的方面来说，由于这个信念是如此地坚定（或者，由于经济学家们无法设想它们之间为什么是相排斥的），以致经济学家们轻易地忽略了其中的逻辑冲突，而把这种添加物直接附加上去，从而匆忙地跳跃到了对现实进行“解释”的阶段。任何在一般均衡模型与现实社会之间进行这种“搭桥”的“技巧”，都被视作重要的“理论成就”，视作对一般均衡理论的“贡献”。这个局面一直延续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