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李嘉图：价格至上论的陷阱

“价格至上论”的下一个例子由赫伯特·西蒙提供。西蒙以主张“有限理性论”而著名，他的观点在许多方面都是比较“算法的”。不过，这里要讨论的却是他的思想中的“新古典残余”，尤其是他关于“信息处理费用”的观点。这里之所以选择这位被笔者视作算法理论“先驱”之一的人物，正是为了说明价格至上论的影响有多么广泛而深刻。

针对新古典经济学所假定的信息自由流动，西蒙强调，信息的供应一般是受到限制的。针对新古典经济学所要求的对信息的“彻底处理”，西蒙说，人们一般只追求对信息的比较满意的处理，为此，当事人会设定一些具体的目标或标准，决策只要符合这些标准就可以了。这是他对“最大化”所做出的修正。针对新古典的“实质合理性”，他提出“过程合理性”作为补充。最后，针对新古典所假定的计算成本为零，他提出，应当把信息处理费用也考虑在内，也即在成本－收益核算时，需要增加“信息处理费用”这样一个科目。

西蒙的以上各部分论述都是相对独立的，他远未觉察到各个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高度的整体一致性。信息处理或计算是有代价的，这种代价岂是仅仅增加“信息处理费用”这样一个科目便可以予以衡量的？！“信息处理费用”的引入意味着我们对于思想活动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于新古典方式的新态度，由此所发生的一切变化都可以叫做（或者涉及）“信息处理费用”。只是，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并不表现为货币形式，它们可以叫做“结构性的科目”，需要对之展开“结构性的计算”。当考虑计算的代价时，尤其需要优先地考虑这些“结构性的科目”；只要这一点做到了，至于是否需要单独设立一个货币性的“信息处理费用”科目，笔者以为，这倒是次要的。例如，计算所耗费的时间是进行计算活动所付出的一种代价，但是，我们不能认为，只要设立了“信息处理费用”这个科目，使其中的货币金额足够大，就可以不再考虑计算的时间花费了。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在算法类的文献中，我们常常把“计算时间”与“计算成本”两个词并列地运用，以免让读者误以为其中的一个可以“概括”另一个。我们特别强调计算时间的引入所造成的广泛的结构性后果；在此前提下，常常反而不考虑某个货币化的“计算成本”。西蒙对于新古典框架的修改表明他其实正在考虑引入“有限理性”概念所造成的结构性后果，只是，他对此并不自知，因而，他才提议要单独考虑“信息处理费用”。倘若他意识到了相关一系列问题的整体性，他一定是不会这样来论述的。他也一定不会只是在新古典的框架上做一些小修小补，而不去从整体上放弃这个框架。

关于以上“结构性计算”的道理，再通过引入一个例子来稍做说明。例如，某人午餐选择吃方便面，有关成本－收益项目可以简述如下：

成本：一定的（较低的）货币价格，方便面不新鲜，含防腐剂，营养成分不足(www.xing528.com)

收益：满足食欲，食用方便，节约时间

新古典的观点是，“方便面不新鲜，含防腐剂，营养成分不足”等缺点以及“满足食欲，食用方便，节约时间”等优点均已经反映在了价格之中，它们都是对特定价位的说明或注释，所以，消费者只需要考虑这一价格（以及自己特殊的“偏好”等因素），就可以做出适当的决策。如果并行地考虑价格“背后”的那些因素，就意味着重复计算。而实际情况是，消费者通常的确在以上各个积极与消极因素之间进行广泛的权衡，而不是仅仅考虑价格因素。其他各种因素会影响价格，这是可信的；但是，这绝不表明它们就不再值得在价格之外继续予以考虑了。这是两码事儿。其次，如何在收益与成本之间进行比较和运算呢？其方法不能限于减法，即用收益减去成本；而是要采取灵活多样的手段，包括运用诸如“含防腐剂的商品一概不吃”或者“午餐越快越好”等规则，来做出决策。理论家假想和生造简单的计算模型，而当事人却不能这样做，他不能不面对各种结构性的问题。所谓的“结构性计算”，实际上是指人们平常所进行的、除去数量计算之外的一切思维方式和思维活动。也就是说，人们平常是怎么想的，也就相当于是在怎么“算”。

新古典时代对于价格所日渐形成的崇拜，在古典时代其实并不显著。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古典经济学就很合理。每个时代的人各有自己的天真、武断和固执。李嘉图便是这样一个例子。面对物价的变动不居，当时的经济学家们感到烦恼和困惑，于是，李嘉图提出，他要寻找“不变的价值尺度”，寻找那个决定各种商品价值的背后的东西。在《政治经济学与赋税原理》中，李嘉图论证道，决定商品价值的便是生产商品所必需的直接与间接劳动的时间耗费，这个单一的变量所提供的解释基本上足以达到上述目标。把这样的“劳动价值论”与“价格至上论”相比较是很有趣的。其共同特点是，为了评价一个对象，都求诸单一的因素，幻想着单一的因素便足敷使用。不同的是，所诉诸的因素具有差异。这就好像在3.4.5 节的例子中，为了研究屋子中间摆放的物体，甲要把灯光往东墙上投射，而乙则要往南墙上投射。两面墙壁上的影子虽然有所不同，但投射的方式却是相同的。算法经济学也可以如法炮制：既然新古典经济学把商品价值全部折算为价格，算法经济学则可以设法把商品价值（以及其他一切）全部折算为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计算时间”而不是李嘉图的劳动时间）。不过，若果如此，算法经济学也就没有取得什么进步，也就可以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