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方法绝不排斥抽象的模型化研究方法的应有地位。面对复杂的社会世界,我们往往需要采用从复杂到简单、再从简单到复杂的研究顺序;这是有限计算速度所要求的。我们需要忽略众多其他因素的存在,或者假设它们不变,然后再看少数变量之间的因果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人的思维方式其实都是模型化的。我们对简单模型的研究结束之后,就要一步步地增加变量,再研究更广范围内的关系,直至逼近现实世界。基于上一步所取得的成果,下一步的研究就会更为容易。众多变量之间的互动就这样可以逐步搞清楚了。这是一种通用的科学研究程序。例如,为了研究物体的运动,我们首先研究静止物体,然后依次研究匀速直线运动、变速运动和曲线运动,等等。每一个研究步骤都意味着建立一个新的模型。
经济学家们的想法最初也是这样子的。他们打算先研究小范围短期决策中的情况,再逐步研究大范围长期变动的情形。可是,自从杰文斯、瓦尔拉等人使用了数学方法之后,一个戏剧性的变化发生了,这就是,经济学家们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当事人固然处于临时计算之中,难道他就只能短视地只顾摆在眼前的诸条件吗?难道他就不能在纵观全局和历史之后再决定眼前的事务吗?他的思考为什么要停下来呢?他的思考停留在哪个地方才合适呢?面对这些困难,经济学家们干脆建立了一个称为“一般均衡”的模型,其中抽掉了时间,不再区分短期与长期了。其结果是,模型不再能够回到现实中去了;模型本身在逻辑上不再产生回归现实的需要,而对于那些不得不探讨的现实问题(例如货币),就硬把它(此之谓“添加物”)塞到模型中,然后推演一番。不幸的是,由于每添加一个对象所引起的推演和变化都很复杂,这就限制了可以添加的“添加物”的数量,也限制了添加的频次。结果是,抽象的、分析的过程的确具备了,而其后的综合过程却聊胜于无。这就是所谓“现代经济学”的半成品性质。
算法方法揭示了这样的道理:临时计算其实便是人们实际进行的意识活动。这种活动业已受到时间与其他计算资源的压迫而变得“弯曲”了,因而一般只涉及有限的范围、期间和深度。所以,要想把临时计算局限于一定的范围,并且在有时间的环境中来展开分析,简易的、现成的和有效的办法就是接纳当事人真实的意识,以之作为“原型理论”。其次,分析过程完成之后,当需要进行综合时,也即通过增加“添加物”而向现实靠拢之时,算法理论可以告诉我们,这些添加物是怎么来的,它们为什么会在那里等候我们来添加。简言之,这些添加物实际上大都是时间(尤其是计算时间)的变体;计算时间迫使这些原本(在计算时间为零的新古典条件下)纵向排列、转瞬即逝的事物(也即思维存量)在空间上铺陈开来,并且相对独立了(因而“存在”了,或成为“客观实在”了)。这就是算法理论所提供的“社会科学原理”的作用之一。
受意识支配的当事人的行为与物理世界以及其他人的行为相互“邂逅”和“碰撞”,由此导致的后果将会如何?这是一个有趣的、然而经济学家们尚不很熟悉的问题。新古典的市场机制的确也展示了有关因素集合在一起所造成的后果,也即一种“综合”的方式,可是,这种综合法过于简单了。我们要研究真实的人(或高度真实的虚拟人)在高度真实的环境中的行为及其后果。在算法框架下,这个目标是可以并且应当提出的。当然,这里的困难不小,其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意识的研究。首先,一般我们不能进行大规模的社会实验,因为其成本太高了。其次,这里涉及的变量和因素非常多。用计算机语言来说,这显然是个“巨系统”。最后,在这个充斥着结构性的系统中,不要说结构性的变化,即使某些数量的不大的变动,都可能对整个系统产生临界性和方向性的影响(所谓的“蝴蝶效应”)。例如,股票市场同时迎来了诸多利好和利空的消息,市场在整体走势上如何反应,取决于这些正反消息之间的角力以及相互抵消的情况。某个方面的力量稍微增强一点,整个市场的方向可能也就决定了。
这个工作看似困难,可是,经济学者们必须设法来展开它。不进行这样的工作,还算什么科学工作者呢?然而,现实的情况是,经济学者们要么进行高度脱离现实的抽象研究,要么则对现实经济状况随意评头论足,而对于论述的严谨性则不管不顾了。科学分析与关怀现实之间是严重脱节的,这样的态度是自相矛盾的。我们可以推测,“综合”的工作一定是可以进行的。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在我们进行了抽象分析以及完成了对意识的推断工作之后,当事人的行动(被设想为)发生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进入了一个物理的、从而必然性的领域(尽管这个观点是可以挑战的)。那么多的因素叠加到一起,一定会产生某些特定的结果;这些结果一定是可以预测的。我们整天说科学工作的核心是解释,而我们需要认识到,这是对经济与社会现象进行解释的非常关键的、甚至是主要的环节。这就好比我们是汽车制造商,我们制造好了各个零部件,现在需要完成整车的组装工作。假如我们放弃这个工序,或者草率从事,岂不辜负了先前的辛勤工作?认识到了这个道理,就可以得出结论,现有的经济学研究方法其实是存在严重偏差的。如今,各种各样的“模型”令人眼花缭乱,有的的确也颇为接近现实,可是,经济学家群体在整体上仍然延续着“选择性地承接研究任务”的路子,对于重要的“综合”工作,因为其比较困难,所以就予以回避或淡化,而不是坦诚地面对它们。古典的经济学者们并不如此;他们广泛地面对、观察、描述和分析任何他们所注意到的经济现象,所得出的结论虽然往往比较模糊,然而却很重要。当今的经济学家们,当他们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说时,他们所依赖的主要不是他们所完成的学术论文,而是经典著作中那些模糊的、或者经验性的论述。不曾读过经典著作的学者,则往往连这种议论也发表不了——事实不正是这样吗?(www.xing528.com)
针对分析性结果在研究后期所进行的综合,是我们需要予以重点关注并大力展开的。为此,尤其在算法世界中,数学显然是不够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计算机模拟可以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甚至必不可少的研究方法。很难设想,如果没有计算机这个工具,我们将如何展开上述“综合”的工作!?经济研究工作其实是与诸如“天气预报”之类的工作有些相似的。据说,后者常常会涉及上百万个变量,因而非常适于在计算机上进行。类似的工作方式现在应该为经济学者们所采用了。然而,由于受到已有经济理论的羁绊,目前的计算机模拟研究还只是处于起步阶段,并且明显地不得要领。算法理论可以作为计算机模拟方法的理论基石,并为这条研究进路开辟广阔的前景。我们可以(主要基于经验研究)设定众多具有特定性格、知识和习惯的虚拟的当事人,给他们以标准的命名,使之进入计算机所设定的环境之中进行“游戏”,然后观察由此所导致的宏观后果。我们也可以先设立一个虚拟的电脑环境,然后邀请受试人或者社会公众上网进行游戏,展开规模巨大的经济学实验,等等。
人工的算法进路虽然不够精确,但真实性强。另一方面,因为电脑中虚拟的当事人毕竟不能等同于真实的人,所以计算机模拟方法在真实性方面必然会有所损失,不过,它却可以十分精确。计算机程式和数据都可以十分确切地进行检视和比较。将两者结合起来,我们就具有了一套不劣于现有方法体系的新体系,这个体系既具有思想性、人文性的一面,也能够满足当前所流行的精确性要求,并且具有明确的操作方法。我深信,这套方法将会在新世纪的经济研究中展现出良好的前景。
当然,新的方法是在现有方法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而且即使用上所有的方法,也不一定完全奏效。完全的真相可能将永远是一个谜,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地逼近它。在新的观念和理论原理的指导下,上述思路也一定能够不断地得到完善和发展;这是可以期待的。万事开头难,我们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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