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思维-知识-冲突-创新四位一体”这个原理,还有必要做进一步的论证与说明。
思想实体、尤其是思考时间的引入,产生了此前意想不到的问题。这就是,为了进行决策所占用的思考时间,会不会妨碍决策的执行呢?会不会导致当事人坐失良机呢?这个问题以前是不存在的。在主流新古典经济学中,当事人被假定为按照某种理想的方式做出了最优的决策,而且决策过程是不占用时间的。也就是说,按照主流的观念,只有物理化的行动(肢体动作)才是“真实的”行为,而思想过程则不是“真实的”行为(虽然也被勉强认为是存在的)。物理化的行动在“前台”“演出”着,思维过程则在后台默默地支持着。思想与知识不限量、不限时、无限度地供应着,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现在,思维对象与物质对象并列地存在于对象世界中,存在于理论模型中。由于当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要么从事外在的行动,要么从事内在的思考。即使两种行为兼而有之,边思考边行动,行动的规模与强度也必定是有限的,对一些行为的进行势必会挤占进行另一些行为的资源。依照常识,许多决策都是有时间要求或者时间限制的,这就使得读者顿生疑窦:在有限的时间内,当事人究竟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呢?而“正确的决策”究竟应该需要多少时间来做出呢?
对这样的问题进行思索,使我们获得了更多的发现。首先是,外部世界是运动变化的,它从遥远的过去向未来进行无限的延伸,所以处于历史进程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全部有关的信息。其次,从空间角度来看,因为空间是无限的,任何人都只能处于其中的某个点上,看到、听到、想到周围有限的事物,而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假如不把全部的对象都“过一遍”,又怎么能够对眼前的事务形成正确的认识、进而做出稳妥的决策呢?再其次,这种思索形成了一个附带的体悟,即“思考的时间”可以是很长的。人们之间相互接力地进行思考,后代接续前辈进行思考,至今也只形成了眼下的有限的知识,而且许多问题仍然处于纠缠不清之中。因此,这个因素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次要因素。最后,终极的、完全的真理恐怕是难以想象的,因为需要思考时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跳出历史的进程,看到其后的最终真相。当事人不可能,作为观察者的经济学者们也不可能!
基于以上认识,我们需要重新思考决策问题。“决策”的意涵是什么呢?其实它意味着,在知识有限的情况下强行拿主意。当事人不能像科学家们那样按部就班地发展知识,像“新古典人”那样严谨地进行推理,要是感到不可靠就不前进,就不做出结论。当事人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投机取巧,运用一切简易的手段高效率地前进。即使明知没有把握,有时候也要强行做出结论——因为有些决策是不能不做出的。这就必然影响决策的质量,甚至导致错误与大量似是而非的东西产生。考虑到处于历史进程中的当事人实际上并不完全知道正确的方向,因而并不知道他已经犯了错误,这种脱离“正轨”的“弯曲”的情况一定是非常普遍和严重的。不仅决策如此,而且认识基础必定也是如此——因为认识过程需要产生花费,所以认识过程究竟在哪里停止,现在其实也属于需要“决策”的事项了。
这要求我们跳出传统的理性主义框架,彻底地用一种全新的、综合的眼光来看待人类思维的性质与状态。新古典式的思维是直线式的,它主要采用演绎推理的方式,直奔某种最终的目的地,“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而在本书中,我们将借用爱因斯坦相对论中非常形象的说法,把思维活动对于这种假想状态的偏离称作思维活动发生了“弯曲”[13]。思维在时间的压力之下发生了弯曲,自此以后,它自身将发生质的变化;它将改变方向,不再前往那个目的地,并停留在历史进程之中的某个地方。(www.xing528.com)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思维的弯曲具有丰富的表现形式,可以产生十分广泛的后果。例如,认识活动沿着科学的轨道受阻了,当事人将会主动脱离信息基础,出发点可能就会转向问题端,从实际问题进行回溯。这意味着实用主义方法,也意味着工程学(或者用来指导行动的形形色色“学说”)脱离科学而具有了相对独立性。思维的弯曲导致了失败、失望、绝望和彷徨的情绪,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思想,意志论就会流行起来,空想、神秘主义和说教就会出笼。站在某个时点上的当事人,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尽其所能地总结(或者叫做“了结”)整个世界——新古典的一般均衡思想由此就可以得到吸收和改造。“弯曲”因此就会加剧。各种不相容的思想与学说(不管来自学者们还是来自其他身份的人们)就会长期流行,相持不下。
对象世界如此,作为观察者与研究者的学者们的主观世界也是如此。学者们也没有三头六臂,他们的思想不可能本质性地不同于当事人。有时候学者们比当事人高明,其中的主要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在思想成本的压力之下进行分工与专业化努力的结果。这种“比较优势”的取得是以学者们在其他方面的策略性放弃为代价的。所以,本书的基本观点是,沿着这个方向,不仅可以形成正确的、合理的本体论,而且同时也可以形成与本体论相一致的合理的方法论。
笔者把上述原理称为“思维-知识-冲突-创新四位一体”(参阅图表1)。这是我们进行“认知革命”与“大综合”的基本工具。需要强调的是,我们不仅仅是在(像主流学者们那样)口头上“承认”多元、冲突与发展,而是在论证它们;多元、冲突与发展是论证的目标,而论证本身却是演绎性的,是前后一贯的;我们把多元、冲突与发展当作“规律”来进行揭示。经济学与社会科学首先要做的,不是去发现任何具体的规律,而是这样的基本规律。只有这样的规律,才够得上成为社会科学的基本原理。
图表1:思想的迂回生产:思维-知识-冲突-创新四位一体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