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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汝南罗店镇楚铺村调查日记节选

时间:2023-05-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2016年10月21日至2018年3月25日,笔者在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罗店镇袁庄村楚铺自然村,从事“黄河区域小农村落形态与实态调查”,并根据调查进程和实际见闻撰写了《楚铺村调查日记》,主要内容是按调研的时间顺序记载了调查准备、入村经历、调查经过、材料来源与搜集、调查感受、调查发现以及心得体会。本文从《楚铺村调查日记》中选取了一部分,进行梳理和出版,以达到与读者进行交流的目的。一路红灯不断,到达了水屯已接近8点半。

河南汝南罗店镇楚铺村调查日记节选

2016 年10月 21 日至2018年 3 月 25 日,笔者在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罗店镇袁庄村楚铺自然村,从事“黄河区域小农村落形态与实态调查”,并根据调查进程和实际见闻撰写了《楚铺村调查日记》,主要内容是按调研的时间顺序记载了调查准备、入村经历、调查经过、材料来源与搜集、调查感受、调查发现以及心得体会。本文从《楚铺村调查日记》中选取了一部分,进行梳理和出版,以达到与读者进行交流的目的。

10月21日 星期五 雨

结束了东莞项目的写作任务,今天终于可以开始调查了。急着下村,主要是各位小伙伴儿们已经开始调查了很久,我再不加把劲儿,估计年前就没法完成调查了。但是昨天晚上买票时才发现,上午的票早已经卖完了。买到了下午的票之后,我便慌慌忙忙地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回家的第一个感觉是冷,在武汉时天气还不是太冷,中午时甚至可以用暖和来形容,只隔了几百公里的驻马店却比武汉要低好几度。特别是,今天天气还有些阴沉,温度比往常更是要低一些。正在等公交车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顿时天气就变得更加阴冷了。望了一下高铁站,想想此地前几年还是纯正的农村,就是前年还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车站,现在却是高楼林立,繁华异常。这几年在外面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家的时间,驻马店与我印象中的驻马店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这种高速城市化之下,农村的命运和村民的身份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此基础上,收集和保留家乡的传统历史,还真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愿此次调研能够圆满地完成任务。

10月22日 星期六 雨

调研的第一天,可是天公不作美,早上还没出门就下起了小雨。冒着雨到周边的水屯镇去,也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今天已与好友润霖约好,去看看水屯附近的村落,所以即使下着雨也得硬着头皮上。润霖兄本是水屯小学的老师,在水屯生活了有一年多的时间,虽说不是本镇人,但对水屯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水屯就在驻马店市区的附近,原本属于汝南县管辖,后在2001年划归驿城区。从驻马店火车站坐车到水屯也不过50分钟,如果不堵车有时30分钟便可到达,润霖兄平日骑摩托车去上班,开得快一些甚至25分钟就可以到。水屯镇地处淮北平原,东靠全国最大的人工平原湖——宿鸭湖,西邻驻马店市,全镇总面积105平方公里,耕地9.4万亩,湖荒滩涂3.5万亩,辖20个行政村,总人口6.4万人。早上冒着雨来到了润霖兄家,润霖兄开车带着我来到了水屯,找到了水屯小学的一位老师。老师姓张,看着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可实际上已经快40岁了。张老师钟楼村人,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钟楼村。之前,与润霖兄沟通,希望他能帮我找到一个有寨墙、有地主、有会社的村庄。张老师虽然在钟楼村生活了三十几年(在外上学几年),但对自己的村庄并不了解,不过他的大伯还比较了解。来到了张老师大伯家,发现张老师的大伯才70出头,我顿时失望了不少。老人表示,钟楼村是有地主,不过地主也就有几十亩地的规模,至于寨墙这些,老人说自己确实不知道有没有。我希望老人能带我去找一个年龄更大一些的老人。不过老人告诉我:“咱庄上,年纪大的都是些女的,都不识字,男的前几年还有几个,这几年都没啥80多岁的老头了,要找个80多的还真是不好找。其他庄上可能有,你还是去其他庄上去问问。”见状,我只好作罢。张老师一边带我们出村,一边说着对不起,说不知道我们的具体要求。我嘴上说着没有关系,但是心里却是很失望。

回到家里,雨也是越下越大,看来下午是出不去了。找村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在之前宗族和长江的调研中已有感受,没回来之前拜托同学找村,可是不身临其境,真的不知道村庄是否合适。

10月23日 星期天 雨

今天依旧是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窗外滴滴答答地下着,不知不觉时间已到深秋。今天上网买来一本《驻马店通史》,打算从文献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简史为网络分享版,残缺不全,但能查到一些细节。正在看资料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做口述史时访谈过的王来法,他好像也是水屯镇的村民,想到这里我赶紧翻出了之前口述史的整理资料。确实,王老是水屯镇大郭庄村民,是惠丰叔的舅舅。我连忙拿起电话,不假思索地打给了惠丰叔,并向惠丰叔详细询问了王老的近况,以及大郭庄的基本情况。惠丰叔告诉我,王老现在身体很健康,但大郭庄的基本情况他也不是很了解。惠丰叔并不住在大郭庄,之前我去访谈郭老的时候,并没有侧重于村庄背景,看来要想了解到更多,必须再去一趟大郭庄。惠丰叔表示,如果我想去可以带我去看看,王老天天都在家。我高兴地表示愿意,并且希望能尽快成行。但惠丰叔却说:“我今天有事儿,和他们约好了,我明天带你去吧,我明天一整天都没事儿,明天一大早就能带你过去。”想尽快选村的心情比较急切,我连忙说道:“没事儿,惠丰叔,我自己去就可以,我只要知道他在家就行了,路我也认识,完全可以自己过去。”惠丰叔又说道:“老头那没有电话,儿子媳妇都出去打工了,你去了不一定找得到他,还是明天一大早我带你去。”听到这里,我也只好打消立刻去见王老的想法。

10月24日 星期一 阴转小雨

最近的天气一直是变幻莫测,多日阴雨之后,终于露出了一些阳光。早上不到7点,我便和惠丰叔出发前往大郭村。虽说水屯并不远,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路上的车特别多。一路红灯不断,到达了水屯已接近8点半。前往大郭庄的路还算好走,与我之前来时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之前来时,虽然也是水泥路,却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堆积着淤泥,一下雨更是让人无法通过。这次来,虽然也是雨后,可是路面却好了很多,进村的路一路畅通无阻,从镇上到村里不过几分钟。

进村之后,我们却犯了难,平日里天天在家的王老,今天却不在家。我连忙询问邻居,但邻居大妈却说:“刚才还在,现在不知怎么就不在了,估计出去串门了,或者是去买药吃了,一会儿就回来。”我只好进入守株待“兔”的状态,期待王老能快些回来,能尽快知道村里的情况。

等了2个小时,还不见王老的踪影,我与王老的邻居也聊了很多,不过以往的情况,年轻一点儿的村民确实不知道太多。快到晌午时分,天上又下起了毛毛雨。这时王老终于回来了,原来王老上街买药去了。恰逢今天镇上有人唱戏,王老就在那看了一会儿。见我们来,王老非常热情,连忙说要请我们吃饭,说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盛情难却,我们就来到了村外马路边的小饭馆。简单地吃了点儿饭,我本要结账,可王老怎么也不同意。老板见王老发话,也死活不肯收我钱,最后只好让王老付钱。老人告诉我:“不用抢,你们来了就是客,哪有让你们给钱的道理。”我说:“爷爷,咱们都是驻马店人,我也不算是啥客人。”老人回答道:“到咱庄上就是咱的客,孩儿你不用争着给钱,现在生活好了,没事儿我自个儿还来这炒几个菜吃哩。”

在饭桌上,王老一直和惠丰叔叙旧,我也不好问什么。回到王老家里,已经是下午了,王老又赶紧吩咐邻居,让他给小卖部的老板打个电话并送一箱绿茶过来。我连忙说不用,但王老执意,我也不好再拒绝了。之后,我与王老聊了约有一个小时,将大郭庄村过去的情况详细了解之后未免有些失望。大郭庄村传统时期不算富裕,村内没有寨墙,地主的规模也很小(王老家便是村中数一数二的富户)。之后,老人告诉我:“雷寨,那可能有大地主,那也有寨墙。”我兴奋不已,不过老人并不认识雷寨的人,看来还得通过其他关系才能进村。

这几日的调查给了我重新认识家乡的机会,北方真是一个关系社会,关系到位和关系不到位完全是两种境遇。如果自己进入村落,不仅很有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受访老人,还会受到村民的质疑。因此,通过关系进村就成了深入村落的第一步。

10月28日 星期五 雨

图一 汝南县志

连日的阴雨打乱了我的调查节奏,即使是下村,也会被泥泞的道路和湿冷的天气弄得狼狈不堪。加之这几天还有一些没有完成的工作,所以只好等到完成了之后再去寻找合适的村庄。今天,我在相关人员的帮助下来到了汝南县县志馆,并打算通过县志以及编撰县志的工作人员找寻合适的村落。到了县志馆才发现,县志馆中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出去培训了,仅有一两人在值班。我拿到了县志赶紧翻了起来。不过,我翻阅了一下才发现汝南县志对于1949年之前的记录不是非常详细,县志主要介绍了1949年之后的汝南。除了一些习俗,县志中有用的信息并不多。本来还约了编撰县志的老人,但是老人却突然生病住院无法与其正常交流。最近查看各种文献,发现文献的记载往往存在两个问题:其一,不够详细。多数文献只介绍了村落惯习的大概轮廓,并没有对其背后关系的展现。其二,错误较多。不少文献受当时社会环境影响,会在某种程度上夸大事实。与此同时,有些文献中的内容则主要引用其他文献,并且没有对所引用文献的真假进行甄别。经过查阅资料,我才真正了解了调查的意义,就是要通过调查去还原相对真实的村落社会。查询无果,我只好返回,只能通过其他方法再找寻合适村落。

10月29日 星期六 阴

今天我又一次来到了汝南县,还好汝南县距离驻马店市城区并不算远,不然这样来回跑,路上都要耽误不少时间。经熟人介绍,我来到了汝南县古塔办事处汪庄村,据说这是一个较为典型的河南村落。不过,到了之后我大失所望,这个村不仅不算典型,连调查对象也没有。熟人只是听人说这个村比较“典型”,可是他们认为的“典型”与我们要选择的典型村落并不是一个意思。了解之下发现,这个村的风土人情确实有一些特点,村落治理得也相当不错。然而,该村传统时期较为贫穷,经济关系非常简单。熟人所找的访谈对象,也只是一位60岁不到的村干部。我与其简单聊了几句,并在其带领下找了几位村民访谈。在我一再强调要找80岁以上老人的前提下,村干部依旧只带我去见了几位50岁上下的村民,并说明他们什么都知道。见状,我与他们聊了一会儿便结束了调查。

在当地,办事找“熟人”是一种尽快达到目的的方式,但是“熟人”不一定真心帮忙。特别是在这种熟人托熟人的情况下,大家都认为别人所请求的事情是个麻烦,但又碍于面子不得不帮忙。他们虽然不会认真帮忙,

图二 汪庄村一角

却会热情招待,不管事情办成办不成最后还是要管饭。调查结束后我想立刻返回,可村干部执意要请吃饭,我便不再拒绝。回到汝南县城,我打算直接回去,但得知王岗镇芦岗村有可能满足调查需要,便又在汝南住了一晚。

10月30日 星期日 多云

由于相关人员事先给村上打了招呼,我今天的入村过程可谓非常顺利,到达村委会时,四五位老人已经在那里等待。不过,卢岗村实在是太远了,早上从汝南县城出发到达时已经接近10点。简单寒暄了几句,我便与几位老人聊了起来。由于心情比较着急,所以我也没有询问老人的姓名,只知道他们最大的87岁,最小的差不多83岁。老人们虽然年纪都已经很大了,但还都精神矍铄,表达也非常清楚。我非常开心,就村中是否有会社、地主、文娱活动等问题向几位老人发出了询问。老人们一一作答,但调查结果却不是非常理想,因为该村最大的富户也只有30亩土地。同时,该村并没有会社和寨墙,社会分化程度也不是很高,可以说社会关系并不是非常丰富。无奈之下,我也只好作罢,结束了在该村的调查。

“找熟人”与“打招呼”实际上都是当地关系运作方式的展现。只不过,找熟人首先要看彼此的关系怎么样,打招呼也要看打招呼的人的社会地位如何。在关系社会中,关系网将每一个人都嵌套在其中,但每个人在关系网中所处的地位以及能动用的资源并不相同。同时,动用关系也是一个动态化的过程,一个人在请另一个人办事时总会牵动其周边的关系。网状的社会以及流动的关系,要求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为彼此所用,否则便不能称之为一个关系。当然,人情也是驱动关系的另一引擎,出于人情和面子,为认识的人办事也是很常见的现象。

11月5日 星期六 多云

由于前几天学校还有些任务没有完成,加之陪同华胤师兄选村,因此也没有系统地选村。前天,与华胤师兄一同去了蔡岗村,并在华胤师兄的指导下明白了典型村落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大体而言,典型村庄应该包括以下几个要素:第一,有拥有大片土地的大地主。第二,民国时拥有寨墙,且寨墙能起到保护村民的作用。其三,拥有各种会社。不过,这些只是外在指标,选村的核心要素是经营形态的丰富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社会关系的丰富。听从了华胤师兄的建议,我又踏上了新一轮的选村之路。在上述几个标准的指引下,我来到了泌阳县夏庄村,夏庄村有一座张家大院,为三进的大院,据说村中存在拥有七八万亩土地的大地主。

早上不到7点出发,到了夏庄已接近12点,村主任带着我在村中绕了一圈,并向我介绍了张家大院。大院的一进为佣人和牲口所住,二进和三进是主人房,传统时期其占地面积达到了7000平方米,占该村总面积的一半。在我们参观时,恰巧有一位老人经过,我便与老人攀谈了起来。老人向我介绍,民国时张家仅牛就饲养了100多犋(两头称为一犋),在家干

图三 张家大院所剩残垣断壁

活的长工达到了300多人。我听到这里感到非常开心,也许夏庄就是我要选择的村落。但是,老人仅有67岁,这让其所说情况的真实性大打折扣。参观完张家大院,村主任又带我找了几位老人,可是老人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最后,老人们向我推荐村中唯一一位还算清醒的黄老,可是今天黄老并不在村上,我们只好又回到了镇上去找黄老,但黄老由于生病也开始变得意识不清。

调查不易在选村过程中就已经体现。我本以为可以很快选到合适的村庄,可在实地选村时才发现困难重重,之前的想法太过于乐观。实际上,合适的村落并不是非常难找,合适的访谈对象却非常难找。经过多天的走访,我发现河南老人普遍寿命较短,有些村庄年纪超过80岁的老人甚至不超过5人,能清晰表达的老人就更少了。同时,由于河南老人接受教育的程度普遍较低,这也对他们的记忆能力和表达能力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11月6日 星期日 阴

今日打算前往西平县的权寨镇权寨村,据说那里也曾有大地主,同时权寨还是一个集市非常发达的集镇。可以说,也是比较适合的调研点。早上出发,又是跑了一上午才到达权寨村。在这一段时间里,路上真的也耽误了不少时间,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办法。接近12点,我到达了权寨村村委会,没一会儿便来了四五位看上去年纪就很大的老人家。与老人聊了一会儿,老人倒都还健谈,但对于以往的事情却总是无法说清细节。同时,老人表示村上的地主仅有100多亩土地,也只雇了一两个长工,并不算是很富有。至于权寨的集市,老人虽承认其确实很繁荣,但对于集市相关问题均无法准确作答。从与老人的访谈中,我猜测该村社会关系应该不是非常丰富,否则老人至少能说出一二。与老人告别时,其中一位老人告诉我附近的村上可能有大地主,于是我便又在周边的村落寻找了一番,最终锁定了附近的关庄。据说,该村有拥有数万亩土地的大地主,还有文献说其与权寨村的地主为一人。可是到了之后,老人对此同样无法清晰说明,我就此结束了在权寨镇的调查。

11月7日 星期一 中雨

昨日下了不小的雨,使天气变得更加阴冷,天天在外面跑也让我上了火,牙齿疼得已经不想开口说话,趁下雨不好下村,我暂停了调查,在家整理一下前一阶段的调查资料,权当休息。

11月8日 星期二 阴

今天的目的地是确山县,因为其是驻马店地区红枪会发展比较强盛的地区,当地红枪会还组织过占领县政府的事件。之前,好友张流波告诉我,他的爷爷就是红枪会一个学头,相当于几个村红枪会的队长。不过,老人家七八年前已经去世,没跟老人家好好聊聊真的非常可惜。今天打算去确山县双河镇,虽然驻马店距离确山县县城非常近,距离双河镇却不是很近。今天去双河镇,也是听一些朋友介绍那里有大地主。驻马店到确山县只有不到30分钟路程,从确山到达双河却走了接近一个半小时。有一段道路正在修路,再加上昨天刚下过雨,车辆通行非常困难。

到了双河之后,我一口气去了双河村、邢庄村、夏庙村、凌楼村、陈上庄村、王老庄村等多个村落,一跑就是一整天,可还是收获不多。当然,双河镇也不是没有亮点,例如有老人表示,过去他们村里主要由恶霸控制,村落内完全没有秩序,谁有枪谁就能控制整个村。在老人村上有一支警备队,拥有50多支枪,警备队的队长不仅控制着寨门,还控制着村内的水源,一旦有人反抗,队长就会断了他们的生活用水。除此以外,村上还有几支有枪的队伍在与他们抗衡,火拼就成了家常便饭。此村虽然有些特色,却没有地主,经营形态不甚丰富,无奈也只好放弃。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选村,我发现驻马店地区多数村落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序。通过与老人聊天,我将失序的原因大概归结为以下几点:其一,外部大环境混乱。自古河南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加之没有防御屏障和便利的交通,使得村民们极易受到战乱的影响。其二,生存环境恶劣。整个驻马店地区的村落基本上都是人多地少,无地和少地的村民较多,劳动力价格较低,这就使得不少村民必须通过歪门邪道才能保证自己的生存。其三,自然灾害的影响。在访谈中,多数村民都谈到了1942年的大饥荒。面对自然灾害的无情村民一般没有抵抗的能力。其四,缺乏血缘联系。我试调查的村庄基本上都是多姓混合型村落,最少的村庄也有20多个姓氏。在这种背景下,村落中并没有发展出宗族组织,因此基于血缘伦理的秩序也无法有效建立起来。当然,这些都是表层原因,深层次的原因还有待继续探讨。

11月9日 星期三 多云

今天走访的村落是正阳县袁寨乡袁庄村。通过最近的调查,我还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发达的村落一般就是集镇所在地,距离乡镇越远的村落往往越不发达。袁庄村是袁氏家族的一处庄园,村内还有袁家大院,但袁氏家族并不经常在该村中。正阳距离驻马店也非常远,走到就要两三个小时。不过,庄园类型的村落我还没有去过,但愿能选到一个合适的村庄。

正阳人素来好客,我们到达时好几位老人已经在村委会等待,还有研究袁家大院的几位中年人也在其中。我与他们座谈了两三个小时,觉得袁庄比较有特色,但特色又不是非常突出。整个袁庄的土地均归袁氏家族所有,但袁氏只有一个管家在村中负责各项事务,袁氏家族很少前来。同时,该村所有的房屋也归袁氏所有,佃户和经商者前来袁庄谋生,都要租赁袁氏房屋。可以说,袁庄村就是以一个大地主为核心的村落,其他村民均处于不断流动的过程中,这种流动性要比其他村庄更为频繁。不少村民在村中住上五六年便会去其他村落居住。然而,该村经营形态虽然具有一些特色,但社会关系和会社却不是很丰富。首先,地主本人不在村中定居,管家虽高出其他村民一头,但他们只是代理人,不如地主在村的村落社会关系丰富。其次,村落的流动性冲淡了一些本应有的社会关系。最后,袁庄村没有其他的社会组织,也很少有公共活动,村民之间缺乏横向联系。

图四 袁庄村的房屋

袁庄虽然还不错,但还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老人的表达能力都非常有限,大多只能说出一些基本情况,对于细节问题并不是非常了解。有一位85岁的老人还不错,但是却满嘴跑火车,一句真一句假,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只好把袁庄村当作一个备选,如果找不到更合适的村庄才会选择袁庄村。

11月10日 星期四 晴

今天要去的村落是上蔡县朱里镇郏庄寨,这是一个尚武的村落,村落整体防卫做得非常不错。由于其中一位受访老人要到下午才能回家,因此我也打算吃过午饭再出发。与正阳类似,上蔡距离驻马店比较遥远,需要走上两个多小时才能到,但愿这一趟没有白跑。

到了之后,我见到了受访老人,不过他只有78岁。老人很善于交流,也说出了不少细节,但对于一些关键问题,老人却无法全部说明。概括而言,郏庄寨村内最大的地主只有30多亩土地,但村内的保长较有能力,在村中也较有威信,他把郏庄寨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该村最大的特色就是集体防卫。该村及其附近村落以10个村为一个队,7个队为一个大队,组成一个包括约72个村的防卫团体。但是,老人所述与红枪队的组织模式基本类似,这种模式在1930年左右就基本在该地区消失。与此同时,老人所说的“尚武”精神,也与红枪会和大刀会基本内涵相似。除此以外,该村亮点并不是非常突出,也只能当作一个备选村庄。

11月11日 星期五 晴

今天要去的村庄是楚铺村,地处驻马店市驿城区与汝南县的交界处,据说村中也居住有大地主。在熟人的指引下,我先是来到了别桥村,见到了王爱英书记的丈夫张喜民。张叔非常热情,二话没说就带我来到了艾宝玉老人家。不过,第一次入村总感觉村内气氛怪异,一见有外人入村,不少村民就主动凑了过来。原来该村正在准备拆迁,所以不少村民见到外人拿着本子在村里问事情,就会以为是在调查信息。我表明身份后,村民马上表现出极度失望的表情,然后立刻一哄而散。我虽然看出有怪异之处,但因没确定就要在楚铺调查,所以就没有在意这些事情。

我与艾宝玉老人聊了大概2个小时,结果基本令我满意。首先,该村共有十几位地主,其中土地最多的赵国兴,拥有的土地面积甚至达到了4000亩,其土地遍布在该村四周。其次,该村是标准的水井社会,村落内的水井主要由富户捐赠,但建造和维护时周边村民也要出力。再次,该村还是楚铺镇镇政府的所在地,村落社会分化较为严重,纵向社会关系较为丰富。最后,该村存在多种会社,承担的功能也比较多样。当然,最关键的是83岁的艾宝玉老人头脑非常清醒,对于很多事情的细节可谓是如数家珍。与艾老交流之后,我又询问了张叔村中像艾宝玉老人一样的还有几位。张叔表示,大概还有4—6位,他们基本上都已经过了80岁。我非常开心,但也没有马上就将楚铺定为调研点,准备再看几个村落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11月12日 星期六 多云

今天的任务依旧是继续找村,因为已经有了楚铺村这个比较理想的村落,所以心情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今天我前去的村庄是平舆县玉皇庙乡的曾庄村,据说它是原河南省督军赵徟的故乡。跑了一上午,到达曾庄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入村后,村干部把我带到了一位老奶奶的家里。我一看是位老奶奶,便没有了访谈的兴趣,但奶奶很热情,我就与其聊了几句。老奶奶告诉我,这并不是赵徟的家乡,赵徟只是有些地在村上,但面积也不大。同时,该村并没有其他地主。我看老奶奶还比较清楚情况,就深入地追问了几句。老奶奶说了一个让我很感兴趣的话题,那就是“跑反”。对于有寨墙保护的村落而言,土匪和战乱到来时,寨墙就是村民们最基本的保护屏障。与此相对,没有寨墙的村落只能逃往有寨墙的村落暂时躲避,有寨墙的村落往往又会尽到收留他们的义务。这主要是因为,拥有寨墙的村落往往是镇政府所在地(非必然),建筑寨墙多为政府主导行为,其核心目的不仅是保障本村村民,还涉及保护周边村民。不过,该村真的是没有特色,我便放弃了访谈。

11月13日 星期日 晴

今天的行程依旧是找村,多日的寻找已经让我有些疲累,有了就在楚铺调查的想法,但转念一想还是希望能多看几个村,以找寻更为合适的调查对象。今天目的地是焦屯,也是一个非常远的村庄。到达了泌阳县城,我又等了2个小时,熟人才带我下了村。据说焦屯也有大地主,可到了之后才发现村里只有两位75岁不到的老人,其他老人都已经去世或者搬到了驻马店市区居住。与两位老人聊了大概3个小时,我对焦屯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该村也是以大户为核心的村落,其中土地最多的地主大概拥有1000亩土地。同时,地主有护院队,村庄有护寨队。除此以外,该村没有其他特色。

最近我走访的村落大多是有大地主的村落,这些村落的社会结构往往围绕一个地主或者多个地主而构成,地主们又往往是村落公共事务的主要出资人。可以说,没有这些大地主,村落许多公共服务和公共活动将无法开展。但是,地主在提供资金支持的同时,又带有明显的自保的情绪。也就是说,地主主要是担心自己的财富被人抢夺,或者是迫于社区压力才会选择支付相应费用。同时,有大地主的村落也存在严重的失序问题,可见地主们的经济权威并没有在治理当中发挥太多作用,或者是有其他因素消解了地主们的经济权威。

在我打算返回时,村内老人告诉我焦屯附近有一个村子也有大地主,他儿子现在还在驻马店居住,现在已经有83岁了。说完,老人还把地主儿子的电话给了我。我非常感谢,并拨通了老人的电话,老人告诉我他就在十三香路上住,让我直接去找他。又跑了2个小时,我才终于来到了十三香路,顺着老人给的地址找到了老人家。老人姓全,过去家中大约有1000亩土地,但是老人是父亲的小儿子,民国时期没有全面地参与家庭治理,只知道一些家内治理的规矩。例如,钥匙怎么管,媳妇怎么分配家务活,管家负责哪些事项等等。之前,在华胤师兄调查的村落发现,该村还有分“儿田”,我便就此对老人进行了询问。可是,老人对此确实一无所知,只知道会分“嫁妆田”。本想让老人详细聊一下自己的家庭,时间却已经到了6点半,我也只好与老人再约时间继续访谈。与老人聊天之后,我得知了一些家庭治理的细节,但还是很不全面,看来还有必要继续深挖。

11月14日 星期一 晴

今天天气还不错,我打算回老家魏埠口再找找看看。据说魏埠口也曾有地主居住,只是地主仅有100亩地。不过,既然找了还是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奇特的发现。

魏埠口位于汝南常兴镇,距离驻马店的路程大约要走两个多小时。除了最远的新蔡县,我基本上已经把驻马店的县都跑遍了。没有去新蔡主要是因为它已经为省直管县了,并不属于驻马店的管辖范围。同时,新蔡县更靠近信阳市,风俗习惯也更接近南方。到达常兴之后,我与二爷以及村中其他亲属仔细聊了一聊。不过,该村确实较为普通,并没有太多的可挖掘的内容。只是,关于该

图五 魏埠口一角

村村民入赘的几个小故事,让我觉得还挺有意思。聊完之后,我又询问了关于族谱的事情。二爷告诉我,我们魏姓原本也有族谱,只是后来只剩下了辈系诗。当然,这个辈系诗是否可靠也难以确定。但是,在遂平县的魏姓也流传着类似的辈系诗,所以大致可以确定两支魏姓存在亲缘关系。同时,过去如果大家辈系相仿,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可以当亲戚对待。

图六 受访老人群像

 (左起:徐勇教授、艾宝玉、李邦存、张付中、作者)(www.xing528.com)

11月17日 星期四 小雨

前几日,我又跑了六七个村落,但是它们都没有什么特色。于是,我决定再去一次楚铺,如果访谈比较理想就将调查点选在楚铺。早上不到8点我就来到了村里,此时几位老人已经在村委会等我。他们分别是刘万斤、靳逢安、艾宝玉、李邦存老人。我询问了一下,发现老人的年纪都已经过了82岁,所以非常高兴。老人的状态都还比较好,说起话来也很有底气。于是,我便和老人聊了起来。实际上就是对该村情况的再次确认,首先是地主的数量。上次来,我只进行了粗略统计,并没有对他们的情况做详细的了解。今天老人们给我详细介绍了村中十几位地主,以及他们的背景和在村内外的社会关系。就这样一上午时间便基本过去了。下午,我和老人继续访谈,就该村的会社、护青、防卫等方面进行了粗略的了解,老人们均能详细作答。

通过今天的访谈,我一方面再次了解了调查对象,另一方面也对受访老人的情况有了明确的了解。可以说,该村几位老人都算是不错的访谈对象,他们基本上都当过大队干部,至今仍经常参与村上的公共事务。例如,艾宝玉老人就向我介绍了他和靳逢安老人为村民争取移民资格的事件,这就是前几年的事情。不过还有些美中不足的是,除了靳逢安老人之外,其他几位老人只上过扫盲班。这对调研的一个不利影响就是老人对于人名和地方话语无法具体说明是哪几个字。例如,nang nang会,老人就知道这么读,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写。同时,在我访谈时,周边又围绕了很多村民,让我顿时觉得有一些紧张。不过,我所调查的内容都是民国时期的事情,向村民解释一番应该就能化解危机,毕竟村民们对于没有利益的事情通常不会太过于在意。

11月18日 星期五 阴

今天是我打算入村的日子,于是我带着一些生活物品找到了王书记。王书记说现在只能先住在村委会里,楚铺村情况非常复杂,很难安排到农户家中。我再三请求,可是王书记依旧表示很难安排。同时,王书记向我说明,村委会也只能暂时居住,因为驻村干部经常会来,他们来时就住在村委会。我本以为王书记是不想为我安排住宿,但过了一会儿王书记告诉我,现在村里拆迁闹得很凶,你自己进村不是非常方便。王书记说,村委会后面还有一个小破房,你要实在想住在村里,只能把那个房子收拾一下住在那儿,不过很不安全。我到村委会后面转了一圈,确实看到一个破旧低矮的瓦房。见状,我也只好暂时居住在村委会。

我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准备下村调查,村委会距离楚铺还有好几公里,徒步去真的不是很方便。可我还没开口向王书记提条件,王书记便骑来自家的电动车,并告诉我就在她家吃饭。下村时,一定要我告诉她一声,她让张叔陪着我一起去。我连忙表示,调查可以自己解决,但王书记流露出了极为担忧的神情。看到王书记的神情,我以为是怕我下村问出些不该问的内容,便连忙解释我们主要针对1949年之前的事儿。王书记没有过多解释,但再三强调一定要让张叔跟我一起下村,我只表面应允。

中午和晚上我都在王书记家吃饭,王书记家在别桥街上开了个加油站,从村委骑电动车过去大约需要20分钟。本以为跟人家添了麻烦,王书记会不待见我,但中午和晚上王书记都准备了很丰盛的饭菜。晚上回到村委会,锁上了村委会的大铁门,听到了周边房屋的狗吠声不绝于耳,真是大自然的声音,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今天下村第一天,对于遇到的各种困难我已经司空见惯,经历了两个村庄调研早已经习惯慢慢融入的节奏。不过,我是否太过于乐观?我虽然在城市中长大,却也知晓家乡农村的一些问题,前几年还碰到过被村民讹诈的事。当然,现在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想抓紧完成村调。

11月19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星期六,可驻村干部却来到了村里,貌似有工作要忙。王书记见状,便让我先住到别桥,过几天再住回来。我表示同意后,张叔便开车将我接到了家里。张叔家里比较破旧,但比起村委会还是要好上不少。张叔非常客气,让我先在这里住上一两天,并帮我准备好了床铺和早饭。吃过早饭,张叔就带着我下了村,并带我来到了李邦存老人家。此时,老人恰巧去赶集了,要8点半才能回来。张叔又带着我,围着寨墙的遗址走了一大圈,这一圈还真是不近,走了大约有一个小时我们才又绕回了老人家。李邦存老人此时正在门口等我。

既然绕了寨墙,那么我今天访谈的主题就打算围绕寨墙而展开。老人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一上午,将寨墙的修建过程,寨墙的看管,看门人等一一告诉了我。这是在南方并没有的经历,我听得也十分入神。该村的村落防卫基本由寨墙以及看管几个寨门的后备队构成,后备队又由村民出人出力而来。由此,我联想到了该村是否会形成防卫共同体,进而构筑一个村落共同体。不过,后来我逐渐打消了这种想法。该村的防卫以及防卫方面的出资出力并非出于村民自愿。同时,后备队的存在也只是象征意义,在保护村民方面实际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可以说,该村只有防卫的基本架构,并没有形成相互防卫的精神和义务。当然,对此还需要深入挖掘,并不能因此而妄下结论。

11月20日 星期日 阴

图七 李邦存老人的菜园

今日,在张叔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艾宝玉老人家,到达老人家时老人正在干活。看见我来到了家中便马上放下了手里的活,开始跟我聊天。不过,在聊天的过程中,老人的老伴儿却始终非常反感,不停地问我啥时候走,我无奈,只好表示一会儿便离开。又过了一会儿,老人的老伴儿见我还不走,便喊老人去干活,老人没有理她,我觉得再待下去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与老人挥手告别。

今天访谈的重点是村内家户的治理,因为艾宝玉老人的父亲是村中丧亡老婆家的管事,对赵家的家务事非常了解。我首先询问了赵家的经营方式,又询问了赵家都有哪些仆从以及仆从如何管理,最后则是不同当家人治理的方式是否存在区别。实际上,赵家主要是分家后的三门人,他们虽然已经分家,但仍共用一些生活设施。对于赵家的治理方式,老人讲了很多,特别是主仆关系。不过,今天老人将重点放到了赵家与李家的恩怨上,大约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叙述李子峰如何抢夺赵文圆的枪,而赵文圆的妻子又如何进行反击。总体而言,今天访谈中发现了两个有意思的现象:其一,当家人必须是男性,女性在该村不算是人。当家人为丈夫,可谓是男性的天然权利,女性在丈夫在世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当家人。当然,女性也能为当家人,但必须是丈夫去世的情况下。这就与之前调查过的迴龙村存在着些许的差异,在迴龙村,当家人虽然也大多是男性,但女性成为当家人并不会让人瞧不起。其二,村落的极度混乱。在该村,曾存在一个强势的镇长(该村是镇政府所在地),但在强

图八 别桥街上的小教堂

权治理之下并没有产生良好的治理秩序。虽然镇长本人就是一个恶霸流氓,但仅从个人要素和对于压迫的反抗并无法解释村落无法产生良性秩序的原因。

在回到住处的路上,我见到了一座小教堂,可是前几日却没有看见它。之前与老人闲聊时老人告诉我,民国时村内基本上没有人信基督教,可现在却很多。可见,基督教真的在农村地区变得越来越流行。我向张叔询问教堂是否有活动,但他却表示教堂平时基本上很少开门,去里面做礼拜的村民也较少,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张叔告诉我,楚铺村及其附近村落,村民在家里做礼拜的情况还是比较常见的,有些妇女家每周都能聚集10—20人做礼拜。

11月22日 星期二 雨夹雪

昨天家里有点事情,我不得已返回到了家中。趁着这个机会,我也为几位受访老人准备了几箱牛奶,准备答谢几位老人。润霖兄开着车带我前往楚铺。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早上只是感觉天气比较阴冷,路上却下起零星小雨来,不时还飘点雪花。真是到了寒冷的时候了。

到了村里明显感觉到村里的气氛不对,我送牛奶时一群人就在旁边看着,还不停地在背后议论。我感到非常奇怪,但也没有在意,只当是村民无事干喜欢凑热闹。我把牛奶送给了几位老人,老人们纷纷表示感谢,并说明我有事随时可以来找他们聊。由于还有事情,我便和润霖兄一起返回了驻马店,打算明天一早回村调查。回去的路上,润霖兄反复向我强调进村一定要小心。润霖兄表示,自己之前在水屯(靠近楚铺)待的时间比较长,对于这一带农村的风土人情有些了解,农村的事情比较复杂,还是要注意一下。联想起前几日王书记对我的嘱咐,以及村民们的反应,我心中也顿时感到有些不安。但是,基于之前在村中调查的经验,我觉得这还只是没有融入的表现,认为我在村里多待一段时间,村民们对我也就不会有意见了。

11月23日 星期三 多云

今天我打算去找一下李邦存老人。早上来到了王书记家,王书记赶紧把她的电动车借给了我,并让我中午到她家吃饭。骑着王书记的电动车,风就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和手上,非常寒冷。由于王书记的电动车比较大,我骑得不是非常熟练,拐弯时还差点撞到了一位老大爷。不过,老大爷非常随和,并没有指责我。到达李老家中时,正好艾宝玉老人也在老人家串门,二老见我非常热情,连忙拿出了板凳并倒上了茶。

今天与二老聊的内容非常的细碎,从村里的基本情况聊到了村中几个地主的家境与矛盾。由于二老都非常善于表达,所以整个访谈过程我并没有太多干预,只抛出一个问题二老就会先后回答,然后再相互补充。今天访谈过程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关于水井的建造与使用规则。北方确实是水井社会,水井在饮用和灌溉方面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该村由于是旱作区,小麦等作物需要灌溉,但对于水的依赖相对较小。由此,村民对于水源的重视程度也相对较低。同时,该地水源较为丰沛,挖井10米左右就能出水,还有冷水河可以用于灌溉。因此,也没有衍生出复杂的水源分配机制。不过,在水井的建造和维护过程中有些内容值得深挖。

在访谈快要结束时,二老一直在委婉地向我传达村中村民的议论。但二老又表示,啥时候都需要修历史,他们给我讲的都是民国时期的事儿,不会因此而惹上麻烦。我连忙安慰二老说:“爷爷放心,我们这只是学术研究,调查的也都是民国的事儿,跟现在不牵扯。”二老表示同意,然后艾老便离开了,我与李邦存老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回到了书记家。吃过午饭,本想继续下村,但张叔表示下午老人们都有娱乐活动,最好还是上午早点去,下午就别进村了。于是,下午我便和张叔聊起了村里现在的情况,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村落的一些较为奇特的事情,不过也不能听张叔的一面之词,还要多听多看才能接近全部的真相。

11月24日 星期四 阴

今天一早我又下了村,不过这次没有直接去任何老人家,而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位老爷爷,他问我是不是来村里调查的学生。我说是的,老人就非要让我访谈他。我看拗不过老人,就与老人聊了一会儿,打算找个借口就结束访谈。可是,老人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年纪也有80多岁,我便打算把老人列为访谈对象,好好跟老人聊了聊。

正在我们访谈的时候,李邦存爷爷又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老人埋怨道:“我还在家里等你哩,你咋在这哩?”我向李老道歉之后,便和三位老人继续聊天。不过,今天由于是在路上被刘爷爷(后来并没有再去访问老人,只知道老人姓刘)拦住,所以只在路边访谈。这引起了周边村民的注意,没过一会儿便有人上来问我是干什么的,并要求我拿出身份证来。我表示我是学生,并告知对方我们调查的都是传统时期的事儿,可是那人(李姓村民,因担心引起村内矛盾,所以不便透露全名)却不依不饶,纠结周边村民一起前来质问我。一位40多岁的女性村民指着拦住我的刘爷爷说道:“他就是个神经病,疯老头子,你找他干啥?你说你到底是干啥哩,不说明白你今天不能走。”这时,我才明白前几日村干部担心的是什么。于是我拨通了张叔的电话,请张叔过来帮忙“解救”我一下,不到10分钟张叔便来到了村里。与几位村民解释一番,村民虽然还想找事儿,但碍于张叔的面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我这才得以脱身。

图九 李邦存等受访老人正在遭受村民的指责

回来的路上,张叔告诉我:“你别理他们,这就是咱这边的情况,那个姓李哩找事儿,就是因为你没找他。那种人哪个村上都有,你不找他,他觉得没面子,他自己实际上啥都不懂,就是要个面子。你没看我一去,他就不敢找事儿了么,就是这样的货,欺软怕硬,自己没啥实力,还老想在村里充大个。”下午,村民告诉我这种人又被称为“圣人蛋”,就是老是装作“圣贤”干涉他人的事务,但却没有什么真实力的人。这种人在当地很普遍,历史上就有不少,是村民比较讨厌的对象。不过,这也是村民的一种生存策略,因为这么做有时也能获取在村中的地位。在民国时期,有地位就意味着没人敢欺负,因此这种像赖皮膏药一样的村民总是在村中不断出现。当然,当下多数“圣人蛋”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喜欢在公共事务中质疑村干部,并不敢真的挑起事端。

11月26日 星期六 多云

由于前天与村民发生了一些矛盾,所以昨天不是非常方便下村,就在王书记家整理了一下资料。昨天下午,镇上的工作人员也帮我跟村民做了解释,并让我安心下村。因此,今天上午我就又到了艾宝玉老人家。不过,老人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一脸不高兴地问我:“你说你是学校哩,就有一个证明文件,我也不识字,我也不知道你是干啥哩。”我连忙说道:“爷爷,我是镇上给我介绍下来的,这个您应该放心。昨天镇上也来人给村民解释了,您在村里主持工作主持了那么多年,您应该知道,我调查的事儿要是对咱村上有影响,镇上也不会安排我下来,是吧?”老人听到我说的话,脸色有所缓和,并对我说:“你是不知道,你送牛奶那一天,咱村上人就议论啦。说让人家问,问了之后都给恁几个老的抓起来。我就给帮存说,过去哪不修历史啊,所以俺几个不怕。那个姓李的,没啥本事,就喜欢瞎咋呼。他看你给我们几个送东西,没给他送,他心里有气儿。我们是都不怕他哩,咱村里就没有怕他哩。他们家里都不咋的,家风不好。他哩又没啥本事,还好跟人家争,都显住他能。有时候跟人家弄烦咯,人家骂他几句,他就怂啦。”

听到这里,我从老人的话中捕捉了“家风”这一信息。实际上,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家风”这一个词。“家风”又可以说是“门风”,是当地村民对于某一姓(家)村民的总体评价。以往,当家人或者长子对一个家庭的家风影响非常之大。如果当家人“不正混”,其他村民便会认为他也教育不好自己的子女。与此类似,如果长子品德不端,其他村民也会认为其弟弟妹妹也会跟着有样学样。

之后,我与老人又由赵国兴家的佃户聊到了土地租赁程序。老人告诉我,该村及附近村落主要存在三种租赁形式,即“大地主租赁”“小地主租赁”“寡母租赁”。上述三种租赁形式,在选择佃户、租赁程序、收租程序以及主佃关系上都反映出了不同的特点。可以说,地主拥有的土地越多,其与佃户的社会地位越不平等。与之相对,拥有更多土地的地主也会更加尊重自己的佃户。与长江流域的村落相比,该村的租佃形式应该更为丰富,但在租佃关系上却有着很大的不同。在长江流域的迴龙村租金固定,每年佃户必须缴纳约定数额的租金,但在楚铺却是一人一半。这不仅仅是租金租赁形式的不同。在黄河流域租赁关系的双方更类似一种合作关系,而在长江流域佃户却对地主存在着一定的依附关系。据艾宝玉老人叙述:“只要你不瞎种地主的地,或者是瞒报产量,地主一般不能收回佃户的土地。”

不过,今天在访谈时老人的老伴儿却始终不停地在老人耳朵边嘟囔着:“还说,再说给你抓起来啊。”我真的是很无奈,同时又很生气,实在是被那几个无理取闹的村民要气死了。艾老还好,但是艾老的老伴儿是大字不识、大门不迈,在村中听到别人议论就会把一件事情当真。而且她只相信本村人的话,不会相信外人的话,这可能源于熟人社会的信任。老伴儿三番五次地“警告”艾老,我只好结束了今天的访谈。临走时,老人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告诉我:“下次有时间咯你再来,要不哪天赶集咯我再跟你说。”虽然老人开始不是很热情,但还是明白事理,我连忙向老人表示感谢。走时,本想拍两张照片,怕村民们以为我有企图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11月27日 星期日 晴

早起吃过早饭,张叔让我今天别出门,他会把李老和靳老接过来。我连忙表示不用,但张叔执意要这么做,我便欣然应允。实际上,王书记和张叔对我真的很不错,只要有时间就会带我下村。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是镇里介绍来的,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很善良的村民。这几日,在村中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王书记的评论,多数村民对其都是称赞有加。我在王书记家住的这几日里,王书记天天好吃好喝地招待,还给我准备了全新的被褥。张叔出门后,没过一会儿就把李老和靳老接了过来。二老来了之后,也是先一顿埋怨,然后才开始访谈。不过,二老在村中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特别是靳老家曾是该村拥有权势最多的村民,因此对于那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并不会因为几个“圣人蛋”就吓得不敢出头。

今天,询问二老的主题是土地的买卖以及由此引发的买卖关系。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拥有十数位地主的村落,土地买卖过程却非常简单。我开始有些失望,然后沿着整个买卖过程又梳理了一次,才发掘出了一些由买卖引发的社会关系。在长江流域的迴龙村,中人往往需要七八个,而在楚铺则只需要一人。很难想象,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竟然需要这么多中人,而在楚铺这个较为动乱的社会只需要一人就能完成整个交易过程。在我调查迴龙村时,明显地感觉到该村的村民更为看重利益,而楚铺村民却更看重人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楚铺村的村民就不重视利益。需要七八个中人才能完成交易,可以视为迴龙村的村民更精于计算,在乎自家利益的得失,楚铺村民却不是不会算计。因此,仅从利益的角度解释两者之间的差异并不能充分说明背后的逻辑。

11月28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我在下村时又碰到了李姓村民,但我并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只是正面向他走去。由于镇上工作人员已经做了解释,李姓村民主动跟我打了招呼,我让了一支烟便没多说什么。“圣人蛋”不会轻易转变态度,他们只会采取表面妥协策略,背地里可能会继续造谣。李姓村民让我非常恼火,还好几位老人都不怕他,否则调查就真的是举步维艰了。入村之后,今天又来到了艾宝玉老人家,老人见我到来马上就拿出了小板凳让我先坐着,然后就跟我聊了起来。

今天访谈的主体仍围绕土地经营展开,主要针对前两天土地买卖和土地租赁的内容进行补充。老人的父亲是管事儿,因此针对大地主收租,老人又给我讲述了不少细节。实际上地主的管事儿也分为两种,本村管事就是地主家的大把,外村管事则不一定。在该村,管事的地位有时比管家还重要,管家只管理仆人,有些管家甚至没有记账的职能。与管家相对,管事则是租佃事务的主要负责人。这可能与该村地主的经营模式有关,该村大多数地主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租赁土地,并没有多少富户经营其他产业。因此,多数富户都要借助管事来协调租赁事务,而管家的地位也会随之降低。

之后,我又针对管事以及长工的情况向艾老进行了询问。在该村,长工基本上分为大把、二把以及普通长工三个等级。当然,有些富户还会设置三把。不过,由于该村地主基本上不亲自从事农业生产,因此地主家的长工主要是在家中干杂活。与此相对,佃户所请长工则多是精通于农业生产的村民。除此以外,两者之间的区别还在于雇主与长工身份上的差异,佃户与长工地位基本相当,但地主却在身份上高出长工不少。

还不到11点,老人就不太耐烦了,我以为老人是被问烦了。不过实际上老人是要去接自己的孙女,所以想赶快结束访谈。老人向我道歉,并让我有空再来,我也向老人表示感谢后便离开了。

11月29日 星期二 阴

今天,村中要讨论拆迁的事情,几位老人也作为代表去座谈了。没有合适的访谈对象,我只在村中转了一圈,但却看见了李姓村民在与其他村民争执。联想到“圣人蛋”的一些特点,李姓村民还真是与其非常符合。下午,我搭车来到了档案馆,打算查查相关档案,但是,在档案馆里查了一下午也没有发现太有价值的资料。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该县受1975年8月洪水的影响,很多资料都遗失了,真是非常的遗憾。联想到之前艾老告诉我,他们村本来也应该属于移民范畴,但是洪水却冲走了大多数村民的移民证,因此村民在证明自己移民身份时就曾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今天可真是没有什么收获,特别遗憾的是很多纸质资料并没有流传下来,看来只能全部依靠口述调查。但是,口述过程中确实会遇到无法验证真假的情况,这只能通过向不同的调查对象反复询问,才能得到基本接近事实的答案。在前两村调查时其实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因此我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在调查时,最好单对单访问,当然一些比较具体、不容易出现混淆的情况并不一定需要这样访谈。但是,对于一些特定的关系,老人们在一起不仅不会相互印证和补充,有时强势的老人还会影响其他老人的表达,造成真实的情况被隐瞒的现象。有时老人们还会因为一些分歧而争论不休,最终也无法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11月30日 星期三 晴

图十 受访老人靳逢安

入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进展却很慢,被很多调查之外的事情分散了精力,我一直疲于应付。今天访谈的对象是靳老,靳老的父亲靳仲楹曾是县里的兵役局长,几个叔伯不是在地方任职,就是在部队任有官职。因此,我想深入了解一下老人的父亲,由此掌握村内的权力结构。调查以来,就很难系统地就某一专题进行系统询问,因为每一个老人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完全相同,但又不能连续几天去某一个老人家,这样必定会引起老人的反感。因此,只能就每天访谈的老人是谁具体安排要访谈的内容。

今天靳老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他们家的事情。以往,靳仲楹并不在家中居住,但儿子和妻子却住在村上。因此,每年靳仲楹回家时该村及周边村落的排场人都会前来拜见。因为靳是在任兵役局长,因此其也处于村内权力结构的顶端。村内首富赵国兴以及镇长李子峰,在其面前都只能算作是“跟班”。这让我想起村民的权力观,无论村民怎么争夺村内的权力,都不敢与政府所代表的国家权力作对。之后,老人就跟我讲起了靳家在外地扩地的事情,以及扩地的一些原则。赵家所扩土地为赵徟的土地,扩地只用缴纳正常赋税的一半,但向政府扩地需要扩地者拥有一定的身份。最后,老人还跟我讲了一些关于赵徟的事情。其中,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在当地“八八”是酒席中的最高档次,如果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还会在宴席中上一份海参汤。由于该地地处内陆,海参汤一般比较珍贵,所以宴席上主人会让客人喝海参汤,而自己却不喝。但是,赵徟和其父亲都是没有文化的粗人。一次赵徟在宴请数位官员吃饭时,父亲却一把将海参汤端到自己身边,不顾别人地吃了起来。此事在当地一时被传为笑柄,使得赵徟丢了面子。在当地,丢了面子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将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社会威望。此次事件一直困扰着赵徟,直到其想出了补救办法,那就是再办一次宴席。在宴席上,赵徟完全不提上次的事件,只与大家闲聊,但在最后一下上了八碗海参汤。其实质就是告诉大家,每人一碗海参汤赵徟也请得起,其父不把海参汤让给别人是因为海参对他们家来说不是稀奇的东西。“面子”与“找面子”,可以说是当地村民社会交往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方面,两者贯穿于村民交往中的诸多层面。

12月1日 星期四 晴

今天虽然是一个晴天,但天气依旧很冷,冻得我手脚都伸不出来。正待我打算出门时,正好碰见李邦存老人和艾宝玉老人在赶集。二老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来到了书记的加油站,然后艾老对我说:“你问一会儿吧,免得你往村里跑,跑多了村里人又说三道四哩。弄得你也问不好。俺俩今天就是逛逛,也没啥事儿,下午回去也不耽误。”我连忙表示感谢,并开始了今天的访谈(后来才得知,二老专程而来,怕我天天往村里跑太过于辛苦。同时,这一段村里因为拆迁确实不太平静,老人也不想在村里待着)。

见到二老都在,我便打算统计一下村里各家各户在民国时期的基本情况。但是,老人却执意让靳老一起过来,避免有所遗漏。张叔见状就马上跟靳老的儿子打了电话,让其赶快把靳老送过来。不到10分钟,靳老的儿子就把靳老送了过来。昨天见靳老时,老人就有点感冒,今天状态也不太好,不过老人还是非常热情。三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着各家的情况,但是该村的村民真是出奇的多。我在长江选的迴龙下保第一甲只有20多户村民。然而,该村一共有5个甲,其中最小的甲也有20户。老人回忆了一上午也才回忆了30多户,其中还有部分存在争议。时至中午,张叔请饭店送了一大锅羊肉烩面,让几位老人吃完了再继续访谈。吃了饭,李老和靳老点上了一根烟,又接着和我聊了起来。大约下午4点钟,老人实在回忆不出来了。我又从前到后仔细和老人对了一遍,发现一共才50多户,可老人却说该村大概有250—300户。我本想继续追问,可是老人确实无法再进行回忆,我也只好作罢。最后老人告诉我,该村流动性极大,不少村民只在村上住了几年便迁往他地居住。还有些村民在楚铺街上谋生,但对其是否为该村人,老人都无法作答。老人们能回忆出的50多户,基本上是该村土地较多或者在村长期居住的家庭。至于其他的村民,只能待有机会再向老人询问了。

12月2日 星期五 阴

今天的天气不错,我本打算出门去村里调查,可是正好碰到李姓村民在与王书记就拆迁款的事情争执。但是听来听去,李姓村民也都是无理取闹,其之所以争执,就是因为前几日没让他去当拆迁会议的村民代表。但是,其口头上就是不会承认,只说拆迁款不合理之类的事情。这种人还真是讨厌,可谓是“没理也要搅三分”,觉得周边村民都必须得尊敬他才行。

我骑着电动车出了门,并没有理他。今天我第一次找到了刘万斤老人,前几日给老人送了牛奶,但感觉老人并不是很好说话。老人还明白一些事情,不过不愿意多说,我与其聊了一会儿,主要是检视之前调查过的内容,看是否有遗漏或者是不合理的地方。老人开始不是非常热情,但访谈起来也还算好,并没有出现不耐烦的情况。不过,聊了半天我才得知刘老并不是楚铺村上的“老户”,也并不像李邦存老人一样从小就在楚铺街上谋生。因此,他只知道一些表面上的事情,对于楚铺村内丰富的社会关系仅仅有所了解,并不能详细地对其进行复原。同时,受前几天村民“围攻”我事件的影响,老人也多少有点不愿意接受访谈。此外,老人住处四周房屋较为密集,我在询问老人时总有四邻前来,有些人还总是打断我访谈。见状,我也只好作罢,并准备在村中转一转再回去。

我发现该村上午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人,但是下午人却非常多。棋牌摊上被围得水泄不通,大约有20—30人在那儿观看。我不喜欢打牌,也就没有前去凑热闹。正在我打算去其他地方转转时,又被一位村民拦住,我先是一惊,然后不由得警觉起来。那人表明来意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小组长,只是想邀请我到家里喝杯茶。我欣然应允,和他一起回到了家中。原来组长只是觉得前几日的事情让我难堪了,想跟我解释一下原因,并跟我讲述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和组长聊了很久,组长是张叔的好朋友,人品也不错,并让我有事就来找他。从组长家出来,我感觉到村里还是好人多,大多数村民并不是坏心肠,只是容易被其他村民鼓动。

12月4日 星期日 多云

这几日都在劳烦几位老人,于是我便打算离开几天去拜访一下之前访谈过的几位老人,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人生礼仪和节日习俗可能有些相似的地方,但其他方面却可能存在差异。去访谈几位老人只是想补充一些细节,做一下对比,并不会以从他们那得到的信息为准。这两天打算访谈的对象是张文礼老人和王来法老人,因为他们所在的村落距楚铺都不算远。张文礼老人和王来法老人都还算是清醒,之前我做口述史和选村时也与他们有过深入的交流。

上午不到10点,我就来到了张文礼老人家,老人的老伴儿瘫痪在床上已经很多年了,平日里老伴儿的吃喝拉撒都要靠老人照顾。老人今年已经85岁了,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与之前做口述史时相比,张老又老了很多,精神也是大不如前。我今天围绕礼仪等与老人聊到了两点多(老人只吃两顿饭,第一顿在上午10点左右),看老人已经有些累了便结束了访谈。

今天所询问的生育、婚姻、丧葬习俗是我在楚铺还没有询问过的内容。从老人这得到的内容,并不能直接套用在楚铺,但可以拿去给几位老人验证。之前,在长江流域调查时我也经历了扩大范围寻找访谈对象的过程。当然,即使访谈对象来自邻村,也不能不加验证就使用从他们那里得到的访谈资料。今天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发现:我之前认为楚铺村及其附近村落的村民并不会特别在意自己的祖先,除了父亲和祖父村民一般不会祭祀其他祖先。今天老人却告诉我,即使不祭拜祖先坟地,也会祭祀祖先的灵牌。当然,这一问题并不是简单的祭拜不祭拜的事情,其内还蕴含了许多崇拜和祭祀关系。

12月5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上午的温度较之前几天高出了不少,让人感觉非常舒服。今天本来是要去见王来法老人,可是据说楚铺附近的温楼曾有恶霸地主,所以打算去看看情况,也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些信息。我和惠丰叔到达温楼时,几位老人正在路边的牌摊上等我们,我连忙下车给几位老人打招呼。老人们都是和颜悦色,对我的到来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几位老人都是温氏后人,还有一位是温姓地主的马夫,后落户在了温楼村。他们最年轻的有79岁,最大的今年已经有88岁了(地主的马夫)。刚开始时,那位88岁的老人就蹲在地上,见我来了一下就站了起来,我不由得佩服,老人的身体真的是太好了。

因为今天主要是调查地主情况,所以我的访谈也从村中有多少地主开始。不过,该村的地主最多也就500多亩土地。联想到艾宝玉老人说赵国兴是汝南县城以西最大的地主,看来情况也大致就是如此。不过,温楼村却是以温姓为主的村落,村中大多数地主都姓温。同时,温姓地主多在政府中任有官职,在当地也具备一定的权势。此外,温楼村还有祠堂,但建成后基本上没人前去祭祀。整体而言,温楼虽然是一个以温姓为主的村落,村中的温氏也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宗族,但温氏并不是非常团结。又是一个失序的村落,看来无论是杂姓村、主姓村、富裕村还是贫穷村,都无法有效建立治理秩序。如果仅将此归结为外部大环境等表面因素所致,我觉得还是太过于牵强。可惜一时又无法想到更好的解释方式,还是读书太少了,要在调查的基础上同时研读相关理论,以实现调查和理论创新的有机结合。

在刚与老人访谈的1—2个小时内,我都有了换村调研的冲动,因为该村确实在某些方面更具特色。但是深聊之后才发现,该村除了经济关系较为丰富之外,其他关系并不算非常丰富。例如,该村并没有以村落为单位的集体防卫,整个村庄的防卫只靠地主的几支护院队。地主的护院也只保护自己,并不会保护其他村民。此外,该村也没有会社以及公共娱乐活动。由于该村地主多任有官职,因此他们并不担心其他村民会抢夺他们的粮食或者危害他们的生命,反倒是他们只把一般村民当作“下等人”来看。于是,温楼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恶霸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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