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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目标调整:政策调整和保障性住房建设进展

时间:2023-05-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许善达[2]每年国家的经济政策决策程序安排,大体上都是从前一年12月份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到第二年的“两会”,差不多有三个月的时间。虽然6.5%左右的增长是一个数字,但是反映了中国对经济发展目标开始有了调整,不再把经济增长速度看得过重。现在政府继续加大保障性住房建设的力度,宣布2017年要基本完成。上海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关注。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事情,调整的潜在作用一

中国经济目标调整:政策调整和保障性住房建设进展

许善达[2]

每年国家的经济政策决策程序安排,大体上都是从前一年12月份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到第二年的“两会”,差不多有三个月的时间。经济工作会议最先开,也是最有决定性影响的一个会。根据这个会议的精神,国家各个部门都要安排部署下一年的各项工作。下一年的“两会”是一个总结,把前一段时间国家各部门的工作安排都体现在“两会”总理报告里面。2016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内容很多,其中有几个比较值得关注的内容。

第一个值得关注的是,李克强总理讲到2017年的经济增长,用了一个6.5%左右的增长指标。在多少年之内,中国没有用过这么低的指标。在讨论2017年经济发展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很乐观的,认为2017年经济形势不错,特别是2017年1月和2月,很多经济数据反映经济开局还是相当好的。因此有人提出可以定在6.5%~7%,还有人提出中国至少要提一个“稳定增长”,会和2016年的6.7%差不多。最后,李总理坚持定在6.5%左右。6.5%左右就是说它比6.5%高一点或低一点都行。这个信号非常重要,说明中国对于经济增长指标GDP的容忍度扩大了,低一点也没关系,主要还是提高经济发展的质量。虽然6.5%左右的增长是一个数字,但是反映了中国对经济发展目标开始有了调整,不再把经济增长速度看得过重。

中国现在有两个关键节点:一个是2021年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另一个是20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0周年。我们曾在一份报告里建议,不要把GDP的数值作为经济发展历史阶段的一个总的标志。GDP包含很多内容,其中正面的内容会鼓励大家发展,但是负面内容的影响也在逐渐地扩大。在国务院召开的一次常务会议上,李克强总理最强调的是就业居民收入,而淡化GDP增长速度的指标意义。2017年政府几位部长在媒体上的讲话,透露出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比如住建部部长讲2017年住宅问题的时候,透露了两个信息,一个是2017年要基本完成保障性住房建设计划。这个计划是李克强当副总理时就提出来的,当时计划是3500万套,但是搞了几年都没有按计划完成。现在政府继续加大保障性住房建设的力度,宣布2017年要基本完成。基本完成是什么概念?据2010年人口普查,城镇居民有5000万户大约1.7亿人的人均住房使用面积只有5平方米(建筑面积8平方米),这样的家庭没有自来水、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取暖等。搞保障性住房建设以及棚户区改造,就是要解决这些家庭的住房问题和改善居住条件。这个目标如果2017年真的完成了,在中国历史上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还讲到各地要借鉴学习上海的“共有产权房”制度。过去上海劳动密集型企业多,农民工可以住工棚,一间房子住八九个人甚至十几个人,但是你要搞科技创新企业的话,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他们是不能住工棚的。各种人才的安居有困难,从某个角度讲,会直接影响国家贯彻科技创新的新战略。上海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关注。俞正声主席在上海当书记的时候,上海保障性住房都解决完了,不存在居住条件很差的情况,但是所谓的“夹心层”的住房解决不了。于是上海搞了一个共有产权房制度,先把入住人的条件确定下来,如果你属于这个群体,允许你按照市场价买这个小区一定面积和档次的房子,政府出30%的钱,个人出70%的钱。这就提高了这类人的购买力,解决了他们基本的住房需求。但是政府的钱并不是给你发补贴,而是在产权证上写明个人拥有70%的产权,政府拥有30%的产权。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政府不收你的钱,也不要利息,但是如果某一天你想要卖掉,政府首先要收回,不但收回本金,而且房子溢价的部分政府也要分30%,这相当于是一个股权投资。上海到2016年为止总共提供了8.9万套这样的房子,有8.9万户这种群体的家庭解决了居住的问题。政府动用国有资本可以搞企业,也可以搞公共服务,上海用这个钱来专门解决居民住房,一下就把上海这些科技创新企业的大难题解决了,延伸的收益就是降低了企业的劳动力成本。深圳和北京也开始学,都制定了一个相应的政策。北京市以前的办法叫自住房制度,政府规定某小区某一栋楼为自住普通住房,这个房的价格要比同一小区其他普通住房低30%。结果,房价一低开发商就偷工减料,房子的质量就会出问题,所以北京市出现了“弃购现象”。而上海的“共有产权房”开发商不能偷工减料,因为它和周边的房价是一样的。后来北京市也改变了所谓自住房制度,开始学习上海的办法。住房问题是劳动力成本中的一个重要的因素,不管是买房子还是租房子,在劳动收入和支出里占的比例相当大。如果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科技创新战略是很难实现的。住建部希望各地能够借鉴、学习上海的办法,如果能上升为国策,力度再大一点,让全国各地都用这个办法来解决住房难的问题,对我国今后国民经济发展、科技创新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在普通人的生活支出中,住房支出所占比重确实太大了。2015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去库存的两项内容,其中一项是房地产要去库存,当时提出这个说法有偏差。到了2016年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有关房地产去库存问题的提法就改了,变成一、二线城市没有去库存的问题,要求增加一、二线城市的土地供给,三、四线城市才有去库存的问题。这个调整非常重要,科技创新是国家发展战略,主要由一、二线城市来承担这项任务。因为科技创新所需要的人力资源、信息资源、金融资源或者其他产业链的配套标准非常高,没有一、二线城市作为基础,科技创新很难实施。实行“共有产权房”的方案,不仅仅可以解决所谓“夹心层”的住房困难,对发展科技创新战略也是一个必要的条件。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买房难造成劳动力成本上升,对贯彻国家科技创新战略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像北京、上海这些地方,许多创新企业生存都很难维持下去,更谈不上发展了。

上海和深圳的案例给了我们一个启示,由国务院正式下发文件,把这项改革变成国策,各地在解决“夹心层”住房问题时可以动用国有资本,投资界的企业也可以来参股,作为居民住宅的一个股权,多少年以后可以回收。上海已经搞了这么多年了,9万套都落实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事情,调整的潜在作用一定会逐渐释放出来。

从2015年年底到2016年布置所谓的“三去一降一补”,补短板概括起来就是两项,一项是进口替代,国内有需要自己又生产不了,这就是短板。中国现在的外贸进口规模很大,有很多东西不进口是不行的,比如芯片。如果中国能把这些东西都生产出来,就是补上了短板。还有一项短板是创新。从国家到企业都在钻研,商业模式创新很多,技术创新有一些,比如BAT[中国三大互联网公司百度(Baidu)、阿里巴巴(Alibaba)、腾讯(Tencent)的英文名首字母缩写],但是总体来说我国的科技创新水平是相当低的。中国有一些最引以为自豪的项目比如高铁,但是高速列车轴承和一些特别重要的零部件还必须进口。总而言之,国家创新科技水平是一个大的短板。

从2015年开始,国家把钢铁和煤炭产业作为主要的去产能领域。2016年虽然有成效,但是成效有限,不要估计太高。比如煤炭的统计产能是57亿吨,2015年消费量是38亿吨,而去产能的指标只有5亿吨。虽然这5亿吨的目标都完成了,但是从57亿减到52亿,产能比实际消费量还要多出14亿多吨。如果按产能利用率正常情况80%~85%来估算,2016年真正去掉的只有2亿多吨的煤炭产能,离目标还太远。钢铁也一样。2016年各地上报的钢铁去产能有几千万吨,可是统计上来的钢铁产能有12.5亿吨,每年只消费8亿吨(包括出口)。因此我们去产能的成效不能估计太高,任务仍然比较艰巨。去产能要两种办法兼用,一种是把产能真的去掉,还有一种是没有把产能去掉而是控制了产量。现在煤炭价格猛涨,但并不是因为去产能形成的价格猛涨,而是因为国家发改委下发了煤炭生产指标,规定企业不能超过这个指标,产量控制了煤价就涨起来了。

所谓去产能,就是应该把技术落后、污染严重的产能砍掉,这个责任是政府的。而对于优质产能,去限制其产量是没有意义的,应该放手由市场去竞争。因此去产能应该分成两条战线,政府主要是负责淘汰落后产能,对优质产能即使过剩,也不要下指标规定一定要控制在多少。比如钢铁去产能,上面给河北省规定了多少任务量,河北省就开始往下分,分到唐山多少,唐山就去企业做工作,关了这个厂子那个厂子,最后还完不成。后来找到首钢那里去了,要首钢也去产能。首钢说我从北京搬到曹妃甸,落后的旧的产能早都淘汰掉了,现在都是引进世界最好的技术,怎么来让我去产能呢?这个例子说明,中国在去产能的过程中没有完全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

去产能绝不是只有钢铁和煤炭两个行业。2017年,我们要去掉5000万千瓦的火电产能,地方政府对于这项产能的去除既有地方保护的阻力,也有它的实际困难。比如光伏发电,甘肃、宁夏等地,发出来的电本省用不了,想把电往陕西、河南输送,人家不要,当地有限制,因为他们当地的火电厂也要发电。他们认为如果不让这些小火电厂发电,既没有税收,也没有就业,政府的压力太大。

去产能既有生产上的产能利用率问题,也有产能过剩造成的财政失衡问题,因此实现这个目标是非常艰难的。仅仅为了钢铁和煤炭去产能的计划,财政部门就准备了1000亿元,安排180万的职工分流。如果各级财政部门都这么拿钱,肯定也是支撑不了的。去产能非常不容易,把产能利用率提高到80%~85%,也不是几年内就能完成的任务,也需要长期坚持去做。特别是把落后产能淘汰掉,就更难。河北的一些小钢铁厂、小水泥厂和小玻璃厂废除了,县里的财政马上就没钱了,甚至如果上级不拨经费,很多县政府就没法运营了。财政、税收制度跟去产能有紧密的联系,如果不把这个调整好,完成去产能任务非常困难。我们到基层去跟县长、市长谈,他们确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要想完成改革和去产能的任务,不仅需要好多年的时间,还要考虑出台很多的政策破解难题,其中最主要的一个难题就是社保。产能过剩的行业,即便不去产能,其劳动效率也很低。比如民办钢铁厂人均生产钢铁差不多有900~1000吨,而国营钢铁厂平均只有300~400吨,先不说去产能,国营企业就是维持现在的产能,养活的人也是最多的。去产能需要寻找很多就业机会,才能把这些人分流出来,而这相当困难。2016年“两会”期间,因为龙煤集团欠发工资,媒体上炒得很热。我去黑龙江调研,龙煤集团有40多万人,需要分流10万人,有一些分流到了林业当工人,搞点种植、养殖和旅游业。还有一些交给社保,但社保不接。社保说黑龙江属于社保收支逆差的地方,收不抵支,每年省财政要给社保拨钱。社保是分省统筹,中央财政还要补钱。全国一共是3万多亿的支出,两万多亿的收入,差额部分有八九千亿,分别由地方补三四千亿,中央补三四千亿。黑龙江本身要靠补的,把这些人分流到社保去领养老保险也好,失业保险也好,社保局说我拿什么钱给啊?必须要先跟财政部门说好,把钱拨给我,你再分流。如果不给我钱就把人分流了,到我这里领不到钱,那就只能到省政府门口去坐着吧。国有企业人员比较多,如果砍掉一批,人员往哪去?因此要完成去产能任务,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改革,就是社保制度的改革。2016年中央财政拿出来了1000亿元,那是一次性的。2017年人社部部长在“两会”上宣布,国家每年都要给社保补钱,这一个非常好的信息。

2016年年初,我国把社保缴费率从45%降到40%,让各地又降了一点,总体上减了1000多亿元。但是社保制度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降低了一点社保缴费率,是一个数量的变化,现在40%的缴费率仍然是很高的。我们在有的企业调研时发现,因为经济下行,市场萎缩,企业的合同量减少,市场份额减少,营业收入减少,但是劳动力成本的份额和比重还上升了。我们觉得很奇怪,工人都轮着上班,成本怎么会上升?仔细查看报表,虽然工人工作量减少了,工资和奖金也减少了,但是社保缴费是按照计费工资收的,工资减少但计费工资的标准并没有下降,因此社保缴费的比重就上升了。

一定要把社保制度改革提到日程上来。以前的社保改革就是降低缴费率,但是制度并没有改。从性质上讲,现在的社保制度不能够支撑刚才说的去产能任务。2017年,人社部部长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要研究国有资本划转社保,来降低社保缴费率。2016年国有资本也划了一些,但是并没有作为社保制度改革方案的组成部分,只是把一部分国有资本补充了社保基金。2017年国家宣布要进行试点,所谓试点就是把国有资本划给社保以后降低社保缴费率,这里就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就是社保要全国统筹。现在的社保是分省统筹,2016年山东就把省属国有资本划了30%给省社保基金。如果要划央企的国有资本的话,究竟给哪个省?因为理论上讲,央企的国有资本是全国共有的,很难说具体能划给哪个省的社保基金。要想解决划转国有资本,特别是央企的国有资本划转问题,一定要解决社保全国统筹的问题。社保本来就应该全国统筹,但是因为20世纪的1998年、1999年刚搞社保制度的时候,中央财政太穷,所以只能搞一个分省统筹,但现在再搞分省统筹就很难维持了。这次社保制度改革是三件事情要一块儿做:划转国有资本、降低社保缴费率和把分省统筹改为全国统筹。这是整个经济改革领域里的一件大事。这个改革要改好了,不仅是社保制度本身的进步,而且可以有力支撑整个供给侧的改革。因此,这项改革的价值特别大,我希望2017年能够早一点出台,早一点起步。

社保分省统筹,应该说是牺牲了很多劳动者的利益。分省统筹要求劳动者在一个省工作满15年,社保交不够15年没有资格去领退休金。但是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在一个地方工作不到15年,你虽然交几年社保,但是将来却没有资格领钱,这些职工的利益就受到了损害,他们缴的费用支撑了其他的职工。

社保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职工到60岁以后才能领退休金。如果职工是异地工作,比如四川人到广东打工,虽然交够了15年,但是他如果回家了,还要等很多年才能到60岁,你让他再拿着社保卡到广东找社保局领当时交的社保费,估计隔了那么多年,衙门口冲哪开他都不知道了。实际上,很多职工要么交不够15年没有资格领,要么是交够了但是到60岁以后很难去领了。这等于有相当一部分职工为社保做了贡献,但是他享受不到社保的待遇。如果改成全国统筹,只要职工在正常工作期间正常交纳了社保,全国统一都会有记录,都能提供统一的保障,这就解决问题了。目前的分省统筹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确实损害了很多职工的权益。因此不仅要解决去产能,社保制度本身也确实需要改革,这样才能减轻去产能的压力,才能解决所有就业人员最基本的社会保障问题。

关于去库存,房地产去库存刚才谈到了。2016年粮食库存主要是因为玉米降价,玉米、小麦水稻是国家收购,价格比较高,结果出现倒挂。农民生产的玉米都卖给了中储粮,仓库里玉米堆满了,很多陈化粮都坏了。因为价格比较贵,玉米加工企业都转去买进口玉米,造成国产玉米仓库爆仓,进口玉米却增加很多。2016年实行改革,国家玉米收购价格随市场走,国外玉米卖六角五,国内收购也六角五,同时给东三省和内蒙古一部分地方实行补贴。例如,一个农民包了很多地,是种粮大户,前年他种玉米赚了两百万元,2016年改革收购价格一降,最后只是收支平衡,一分钱不赚。但是等到政府把补贴给他,他还是赚了两百万元。这说明,政府的改革措施对农民来说,只是补贴的渠道变了,原来是在价格上补,现在是直接补给农民了,效果是一样的。对黑龙江、吉林、辽宁和内蒙古种玉米的农民来说,这个改革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华北地区的农民收入则有所下降,因为补贴政策规定,华北地区不给玉米降价补贴。河北地方农民收入下降的原因,正是玉米的价格市场化了,从八九角钱里减了两角钱,20%多的收入就没有了,农民的收入下降。东北的补贴收购价政策,不适用于华北、华南等地,这里的一些农民的收入就会下降。玉米的价格改革是有成效的,给补贴的方法符合市场经济要求,可以少进口玉米,消化国内玉米产能,但是确实有一部分农民要承担收入减少的损失。

2015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出要去杠杆,但是2016年杠杆率却提高了。“三去一降一补”中降的问题都有收效,只有去杠杆没有收效。2017年提出要在稳定总杠杆率的前提下,重点去企业的杠杆。这个提法有一个重大的调整,就是总杠杆率可以不去,重点是把企业杠杆率去掉。换句话说,政府和居民的杠杆率可以适当提高,但是要降低企业的杠杆率,使总杠杆率维持稳定。2017年去杠杆的任务比2016年的任务稍微宽松了一点,但是落实起来也很难。所谓杠杆率高,主要是企业杠杆率高,居民杠杆率相对来讲不是很高。国外居民杠杆率高主要是高在住房贷款上,从中国的居民住房贷款数额比例看,杠杆率还不是太高。政府的杠杆率从统计数据来看也不算特别高,当然还有一些隐性的。2016年财政部做了一件大事,就是把政府负债清理了。清理以后每年下指标,规定能新增多少债务,地方政府不能够随意去欠债,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能够清理出这么大一块,这个作用非常大。但是清还债务还是很困难,现在到期的债务都是展期,每年还要新借,还要再发新债。虽然现在地方政府的债务杠杆率还可以忍受,但是趋势风险非常大,因为所有债务是展期的,每年还要发新债,还款能力肯定是越来越弱。中央定一个指标,控制地方发债,但并没有说给你去杠杆,所以政府杠杆率提高是个必然的趋势。关键是能降低企业的杠杆率吗?这个事情争议非常大。有些专家认为,降低企业的杠杆率,GDP就会随之下降。于是就要问,你能够容忍GDP的增速下降到什么水平?在2017年的“两会”上,李克强总理讲的6.5%左右,一定程度上就回答了这个问题。经济发展速度低一点不要紧,中国是稳中求进,基本稳住就可以,并不要求一定要死守,因此不再提必须保证要增长多少这样的话。

但影响GDP增长的问题确实是客观的。我们现在的局面是,2016年民营企业投资增长率只有百分之三点几。国有投资增长率里面有一半左右,占整个投资大概10%左右,是基础设施建设。基础设施建设收益很低,在很长时间里是亏损的。但是靠着这一半的国有资本投资来支撑的整个投资增长率,究竟能撑多久?这是现在压力非常大的一个问题。

把欠债变成坏账,由商业银行核销是一个办法,但是商业银行的主要对象是国有企业,要把那么多坏账都核销掉可不太容易。

当年讨论去杠杆、去产能,一些专家就提出来,可以像2006年一样,由财政部发国债,央行拿钱,买商业银行的坏账,商业银行资产负债改善了,坏账没了,变成好的资产了,就可以搞股份制上市,这不挺好吗?但是如果钢铁产业这么办,那么其他产业的坏账都要谁来买啊?除非是多印票子,国家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因此这个建议就被否定了。财政发债买坏账是财政承担,商业银行债转股是商业银行承担,一旦变成股份,利息也不用交了,将来如果再成了坏账,商业银行的日子也过不去。商业银行有商业银行的困难,它有资产负债表,都债转股了资产负债表就坏了。实际上真正债转股的案例是不多的。

财政不买坏账,商业银行也不承担,那么分子上的坏账怎么处理?因此,又有人提出来,把分母扩大,分子解决一点,分母再扩大一点,杠杆率也就下降了。分母扩大意味着国有企业的资本金由财政给,政府可以不买坏账,但要补充资本金,这样杠杆率也能够下降。现在分母和分子都不容易,政府即使有了钱,也未必给负债率高的企业增加资本金,它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干。有一点很重要,在国有资本里面,必须要有一部分辅业资本退出。退出那些辅业,杠杆率就没有了,民营企业可以收购。这一部分的资本注入到主业,扩大资本金的分母,然后来降低杠杆率,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现在很多国有企业控股成本太高。中石油、中石化都是70%的国有资本控股,其实有30%相对控股就可以了。如果不愿意相对控股,搞到51%控股也可以,这样就把资本金省出来了。在很多大型企业集团的二级、三级公司,有很多国有资本沉淀在一些跟国计民生毫无关系的领域。中信是一个国有资本的大型集团,但他们还对一个足球俱乐部投资,其实可以让民营资本去投资,把国安卖掉还能挣点钱回来。 (www.xing528.com)

前不久中航工业和航空发动机公司分开了。中航工业是做飞机的,它的资本金分布,在主业上占不到一半,企业精力分散,搞了很多跟主业不相关的东西,当然发展得不好。从杠杆率来说,把相当一部分资本放在跟主业没关系的地方去,完全没有必要。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国有企业,是可以通过调整国有资本布局来降低杠杆率的。最近,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国有企业已经卖掉了9个亿的辅业资本,这9个亿的资本都注入到主业里去了,这是一个案例。但是这个案例数额才9个亿,而中国国有资本现有几十万亿,按市场价达上百万亿。指望别人出资源解决自己的杠杆率问题,特别是国有企业去杠杆问题,肯定是不行的。2017年“两会”上有代表和委员提出了通过调整国有资本布局来降低杠杆率的建议,如果有关部门能够认可并付诸实施,降低国有企业的杠杆率一定会取得效果。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至少要往这个方向迈出步伐。

“降成本”的效果是最明显的。“营改增”减了钱,社保缴费减了钱,加上减少了很多审批,交易成本也减了不少,企业成本还是有相当幅度下降的。有争议的是关于宏观税负问题,至少在2016年以前,学术界一直是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宏观税负还要提高,要提高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还有一种意见是要降低,认为已经偏高。这个争论一直没有停下来。2016年7月,政治局开会做出决议,要继续降低宏观税负,这就从决策上给以上争议下了结论。

“营改增”以后,有很多地方还要调整,但是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最优先的就是划拨国有资产降低社保缴费率。据初步估算,40%的缴费率就收了2万多亿元,如果降到20%,那么就能减少1万多亿元的社保缴费负担,效果就比“营改增”还要大。

降低企业成本,特别是税费成本,仍然是要最优先考虑的,还有能源成本、运输成本、劳动力成本等。社保缴费、保障性住房、共有产权房等,都具有降低劳动力成本的效益。降成本的任务刚刚开始,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虽然这项工作要有一个收支平衡综合考虑的问题,但是方向一定不能动摇。“三去一降一补”2016年有收效,但是离我们的预期目标还有距离,还需要有很多的配套改革支持才能够实现。

虽然“三去一降一补”已经变成工作性的目标,但是没有改革支撑,这些目标根本不可能实现。要确定“三去一降一补”这些指标,必须以加快改革来推动。经济增长6.5%左右的指标,给所有改革推动提供了一个空间。中国不要再把保增长、稳增长作为一个不能触动的底线,要稳中求进,这样对于政府也好,企业也好,压力都会比较轻。如果以上几个方面能够推出几项抓落实,2017年供给侧改革会完成得比较好。

2017年中国又面临一个新问题,就是美国新总统特朗普上台,可能会给中国带来一些新的问题。有些人说是增加了很多“不确定性”,但我的看法有所不同,我认为很多事不是不确定,而是确定。有一些事情一定会发生的,中国一定会面临一种新的局面。

美国涉华的四个经济政策,一是美元要加息,2017年3月已经加了一次,现在所有人都认为美元还要加一次到两次,有人甚至说会加三次,一个季度可能至少有一次。美元加息的影响会非常大,因为美元一加息,全世界的资金都往美国流,这是挡不住的。人民币也会有一部分向美国流,这个挡也挡不住。中国的外汇还有3万亿,除了正常到境外投资需要的外汇,有多少外汇会成为由于汇率变化流动引出来的外流?这会对中国的货币政策造成冲击。中国原来是双顺差,拿人民币买外汇,把外汇收到外汇管理局,通过把商业银行准备金率提高到20%多,再把人民币收回来。把人民币直接收回来,市场上的货币就会减少。最近有几个经济学家做了数量分析,认为可能会减多少多少。有人说中国的外汇储备有17000亿到25000亿就够用,至少还有5000亿可以花出去,这个冲击肯定是不会小的。

中国的资金外流,主要还是民间资金。2016年民营企业投资增长率只有3%左右,2017年1、2月投资增长率还挺高,但是如果美元再加息,民营资本有多少会外流?这是中国要面对的一种局面。没有专家认为美元不可能加息,只是加息几次的问题。

美国人认为GDP增长2%就是经济过热,特朗普宣称的目标是3.5%,加息的概率有多大?人们认为2017年会再有两次,这是最低的估计。光看2017年还不行,还得看后面几年,如果美国真的保持GDP达到3%以上,美元加息不只是2017年的两次,美元的不断加息是我们要面对的一个现实。

二是要打贸易战。美国已经给我们几种类型的商品加了税,加税的力度超乎想象。其中,对中国生产的某种洗衣机居然加了50%多的关税。不锈钢,不锈钢锅、不锈钢用品,出口额一共才3亿多美元,加到70%多的关税,这类商品就别想再卖到美国去了。还有对中国生产的某些钢材和某些铝材也是如此。美国管这个事的国际贸易委员会主席写了一篇文章,有人翻译成《致命中国》,这个翻译太文绉绉了,要我翻译就叫《死在中国手里》。他就认为中国对美的贸易顺差,使美国的经济受到损害。现在特朗普选他当这个委员会的领导,就是要狠狠地宰你。

有人说不会打贸易战,因为打贸易战双方都受到损失,但是损失有大有小。美国要跟中国打贸易战的商品品种,一定是它的产业链跟美国没有什么关系的。凡是跟美国有关系的品种,比如说中国生产的手机他不和你打贸易战,因为中国进口的芯片是美国生产的,要是把中国的手机封杀了,美国的芯片也卖不出去了。美国封杀的产品,一定是对美国产业链影响很小的。中国对美出口商品非常多,美国那些专家正琢磨挑哪些对美国出口没有影响的产品下刀,我觉得这个事一定会发生。打贸易战,至少是百亿数量级的,绝不会弄个几十亿就收兵。

美国记者采访中国外交部新闻发言人,问美国要打贸易战中国准备怎么办?发言人说打贸易战对双方都不利。记者说我问的是中国打不打?没有问有没有利。发言人没办法回答到底打还是不打。首先看看美国人怎么打,中国是后发制人。虽然现在对美国出口少了几个亿不算什么,但是最大的影响是会加剧中国国内的产能过剩。比如不锈钢出口,看起来少了3亿多美元不算多,但是这20亿元人民币放在一个企业上压力就非常大了。本来这3亿美元的不锈钢产能不过剩,美国一刀砍下来我们就产能过剩了,卖不出去了。一旦中美之间打贸易战,肯定会加剧国内的产能过剩。钢铁、水泥、玻璃、发电产能过剩,如果对着中国生产的洗衣机等产品“打起来”,这些行业的产品马上就会过剩,就得另找市场。

三是让制造业回归美国。有人认为制造业回归美国没那么容易,美国生产成本那么高,我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要以为曹德旺是个案,现在中车集团到美国建了两个厂,生产美国地铁需要的车辆,为什么中国企业要到美国去建厂?不只中国,很多国外企业都是,包括很多美国公司也准备把企业搬回去。美国为什么可以让制造业回归呢?美国现在也在搞招商引资。曹德旺的案例大家都看到了,他在美国中部买地比较便宜,用了1500万美元,又雇了1000多个蓝领工人,当地州政府给他补贴了1700万美元,等于土地白送。

我们不要低估特朗普要把制造业回归美国的力度。虽然美国劳动密集型产业不能干了,但制造业仍然可以干。曹德旺介绍,他的玻璃厂在当地雇的1000多人都是40岁以上的工人,美国的白领就业率很高,但是蓝领失业率非常高。特朗普竞选成功,主要是几个摇摆州蓝领失业工人投了他的票。

现在准备到美国建厂和已经建厂的企业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美国招商引资的力度不比中国招商引资的力度小,因此市场在美国而生产在美国之外的企业,都会面临一个搬不搬的选择。曹德旺的汽车玻璃,本来就是卖给通用、福特汽车的,现在搬到美国去生产,市场还是美国的。特朗普手里拿着大棒,美国企业要在外国生产就给砸碎,如果到美国生产给优惠补贴,今后世界各国到美国去建厂的不会只是一个两个的问题。中车是央企的大集团,也到美国建两个厂子,有多少投资带出去了,还有就业、交税全部到美国去了。

四是他要“减税”,把企业税从35%降到15%。有人认为他减不成,美国的赤字那么大,还能减税?这是低估了特朗普。美国的企业税占整个税收的20%,从35%减到15%大概能减到一半。税收收入10%左右要减下去,哪里去找10%来填补支出呢?

首先他对美国政府几个部门的经费砍下去一半,比如环保部、文化部。他还可以发债,让美元升值后更多的资本流向美国,他发债的空间还是有的。在军费开支上,要求各个盟国多分摊经费,日本政府已经表态了。现在日本给每个驻在日本的美国军人补贴5万美元,韩国也要补贴4万美元。

当然美国的GDP增长也会增加税收。如果美国GDP增长从1%涨到3%,美国能增加很多税收。最近特朗普政府又宣布,凡是美国企业在海外赚的利润,如果拿回来美国只收你10%的税,连苹果都准备把一部分钱拿回去了,而苹果在全世界的利润非常多。如果他的减税真的减成了,美国的企业税降到15%,全世界会怎么样?中国会怎么样?中国企业的压力会大大增加,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会大幅度下降。中国每年的GDP增量给全世界贡献是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如果美国减税成功,制造业回归,中国的企业竞争力会怎么样?在特朗普当总统以前,中国安排2017年所谓的“三去一降一补”,要降低税费成本,在他上台之后,中国的压力可能会比原来还要大。

中国现在面对的这几项都是大概率事件,虽然有不同的研究和观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中国要充分研究特朗普政府涉华经济政策对中国的冲击,研究中国的应对之策,这是非常急需考虑的问题。2017年中国的经济情况会相当困难,至少比原来想象的要困难。现在专家学者的预测判断都不一样,只能随着时间的发展来继续观察。

【注释】

[1]本文根据长安讲坛第310期内容整理而成。

[2]许善达,中国经济50人论坛学术委员会成员,中国注册税务师协会顾问、联办财经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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