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噩梦惊醒后的思想反响
“四人帮”垮台后,国家政治形势迅速好转,人民群众欢欣鼓舞。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文革”遗留问题逐渐显露并趋于尖锐化。在拨乱反正、思想解放浪涛的冲击下,形形色色的社会思潮相伴而生,错综复杂的新矛盾、新问题不断出现,而且在群众中产生了某些消极的影响。
在揭批“四人帮”运动中,群众仍未摆脱旧的大字报、大标语的形式。与此同时,许多在“文革”中遭受打击和迫害的人,纷纷从各地来北京上访或要求重新审查、更改自己案件的性质;或要求平反后尽快落实政策,安排工作或回城定居;或要求退还“文革”中被抄走的东西或房屋。一时间,火车站、国务院和各部委的信访办公室门庭若市,拥挤不堪。由于刚刚打倒“四人帮”,百废待兴,许多问题难以在短期内迅速解决,有关部门的接待者大多只能对上访者进行劝告和安慰。这样,上访者的不满和怨愤增多,便借用大字报的方式,求助于社会舆论的同情与支持。
从1977年夏天起,北京的大字报日益增多,其中西单墙一带尤为引人注目。西单墙是一堵长约200米的灰色砖墙,位于北京市繁华的西单大街的东南侧。在“文革”中,这儿是北京无数个大字报自由张贴处之一。1977年夏,西单墙成了大字报的集中地。大字报的内容,大多是以血泪事实控诉“四人帮”的罪行,发泄作者内心的愤懑不平。秋冬两季,西单墙成了北京的一大景观,围观者很多,许多青年知识分子几乎成了这里的常客。随之,外国通讯社的驻京记者及便衣警察也开始光顾这里,大字报的内容逐步发生变化。一位署名为“钟鸣”的贵州小学教师,在题为《谁之罪》的大字报中,愤怒地质问:“西单墙上揭露了数不清的血泪冤案,人们不禁要问,罪魁祸首是谁?是‘四人帮吗’?那么‘四人帮’是怎么得势的?是一种什么制度保证了他们的权力,使他们得以作恶?”作者在文章的最后,不无忧虑地说:“谁能保证又一个‘四人帮’不会君临我们头上?我们怎样才能使我们的儿孙不再被卷入文化革命呢?凭借什么?”
显然,钟鸣的文章,已从单纯谴责“四人帮”转向了对“制度”的指责和攻击。随后,响应《谁之罪》的大字报不断出现,而且言词更趋激烈,并流露出怀疑和否定社会主义制度的危险苗头。结果,11月25日,西单墙前竟发展成一场集会。
次日,邓小平会见日本民社党委员长佐佐木良作时曾说:“写大字报是我国宪法允许的。我们没有权利否定或批判群众发扬民主,贴大字报,群众有气要让他们出气”。11月27日,西单墙集会者又举行了到天安门广场的游行。次日,集会者的情绪更加激烈。随之,上海也发生了所谓的民主集会。12月初,邓小平在出席了中法贸易协定签字仪式后,对外国记者表示:大字报是件好事,但并非西单墙上的所有大字报都是正确的。
1978年5月,“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在全国展开。思想解放的闸门一开,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情况。西单墙所张贴的大字报,也不免林林总总、五花八门。这其中,少数人借思想解放之机,宣扬背离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方向的思想观点,造成新的思想混乱。此外,由于林彪、“四人帮”及其各地代理人的专横跋扈、贪污腐化、奢侈糜烂的作风在群众中曝了光,引起群众的极大愤慨。人们很自然地把“四人帮”的行为与自己身边的官僚主义现象联系起来,因此,对官僚主义的不满议论在群众中比较热烈,这也往往成为极少数人借机发表反党反社会主义论调的借口。一时间,西单墙被称为“民主墙”,贴满了反映各种思想观点的大字报。此外,北京、上海、天津、贵州等地,也有人创办《探索》、《五四论坛》、《沃土》、《今天》、《北京之春》、《渤海之滨》等自发刊物,组织“中国人权同盟”、“兴中会”、“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促进会”、“上海民主讨论会”、“振兴社”、“解冻社”等自发组织。
1978年10月31日至12月10日,长达40天的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随后,在全国出现了一个千万知青大返城的风潮。各地知青为了返城,进行了请愿、游行、上访、罢工等活动,演出了各式各样的活剧、闹剧、荒诞剧。这一风潮与上述的上访告状、西单墙集会等活动相汇合、相激荡,使人们以各种方式发泄积聚已久的不满与忿恨,引起了上上下下各方面的关注与焦虑。刚刚稳定下来的政治形势又出现了新的不稳定的因素。
年底,北京市政府下令封闭了西单墙,后来又予以推倒,另在月坛公园专设了一个大字报张贴处。1978年底到次年初,右的思潮仍有增无减。如《探索》主编魏京生就公然在文章中诽谤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比江湖骗子的膏药更高明的一些膏药”,诬蔑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政权“是披着社会主义外衣的封建君主制”,煽动群众“不要再相信独裁者的‘安定团结’,把怒火集中在制造人民悲惨境遇的制度上”,要“把权力从这些老爷们手里夺过来”。还有少数人耸人听闻地提出“反饥饿”、“要人权”等口号,煽动一部分人游行示威,蓄意让外国人把他们的言行拿到世界上去广为宣传。上海有个所谓“中国人权小组”,贴出大字报,要求美国总统“关怀”中国的人权。非法组织“解冻社”发表宣言,公开攻击无产阶级专政为“分裂人类”。“民主讨论会”中也有人诽谤毛泽东,打出大幅反革命标语,鼓吹“万恶之源是无产阶级专政”,要“坚决彻底批判中国共产党”。他们有些人要求去外国“政治避难”,有些人甚至秘密同台湾特务机构发生联系,接受境外经济资助,策划破坏活动。而在党内,当时存在着一些思想分歧,有些人不承认这股右的思潮的危险性,甚至直接、间接地给予某种程度上的支持。(www.xing528.com)
为此,1979年1月18日至4月3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理论工作务虚会。3月30日,邓小平作了《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讲话,指出要在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与此同时,3月6日,上海市政府发出通告,规定集会游行要听从民警指挥,不准在公共场所和建筑物上张贴大字报,不准出售反动书刊。29日,北京市政府也发出通告,对集会游行作出明文规定。3~4月间,北京、上海、贵州等省市公安机关,逮捕或收容审查了魏京生、陈吕、任畹町、刘青等自发组织的首领。这样,自发组织、自发刊物的活动有所收敛。
到该年秋,民主、自由问题又成了讨论的热点。一些自发组织、刊物的头面人物认为“气候回潮”,便又重新开始活动。在北京西单街头,就不断有人贴出大字报或发表演讲,散布反对四项基本原则的言论,煽动人们的不满情绪。为打击少数坏人,教育多数群众,10月16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魏京生案件。魏京生除主办自发刊物《探索》进行反革命煽动外,还在2月份中国人民解放军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后的第4天,向外国人提供了我军参战部队指挥员的姓名、出兵数量、战斗进程和伤亡人数等军事情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第2条、第6条及第17条规定,判处魏京生有期徒刑15年,刑满后剥夺政治权利3年。
12月6日,北京市政府又发出通告,对在本市张贴大字报作出暂行规定。自12月8日起,凡在自己单位以外张贴的大、小字报,一律集中贴在月坛公园内的大字报张贴处,并向附近登记处填报真实姓名、化名、住址和单位;禁止在“西单墙”及其他地方张贴。1980年1月,有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指出所谓的“社会主义大民主”(四大),实质上是无政府主义和专制主义的混合物,是没有丝毫民主成分的反民主的暴行。2月,十一届五中全会决定,建议全国人大修改宪法第45条,取消“四大”的权利规定。4月,全国人大五届常委14次会议讨论并通过了关于修改宪法第45条的议案,取消了原条文中公民有运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权利的规定。
除了政治方面的社会思潮之外,从“文革”恶梦中走出来的青年人,也开始了对人生意义的探寻和思考。《中国青年》杂志1980年5月号发表了署名潘晓的一封来信《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由此引发了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
潘晓原本“对人生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但“文革”中的一切(包括家庭、组织、友谊、爱情以及人际关系)却“并不像以前看过的书里所描绘的那样诱人”,信中说:“为了寻求人生意义的答案,我观察着人们。我请教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初出茅庐的青年,兢兢业业的师傅,起早贪黑的社员……可没有一个答案使我满意。如说为革命,显得太空,不着边际,况且我对那些说教再也不想听了;如说为名吧,未免离一般人太远,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都并不多;如说为人类吧,却和现实联系不起来,为了几个工分打破了头,为了一点小事骂碎了街,何能奢谈为人类?如说为吃喝玩乐,可生出来光着身,死去带着一副皮囊,不过到世上来走一遭,也没什么意思。有许多人劝我何必冥思苦想,说:‘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很多人不明白它,可不是活得挺好吗?’可我不行……”“我求助于人类的智慧宝库——拼命读书……我读了黑格尔、达尔文、欧文……巴尔扎克、雨果、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大师们像刀子一样犀利的笔把人的本性一层层揭开,让我们更深刻地洞见了人世间的一切丑恶。我惊叹现实中的人与事竟和大师们所写的如此相像……慢慢地,我平静了,冷漠了……人毕竟都是人哪……在利害攸关的时刻……没有一个真正虔诚地服从那平日挂在嘴上的崇高的道德和信念……”“对人生的看透,使我成了一个双重性格的人,一方面我谴责这个庸俗的现实;另一方面我又随波逐流。”“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就像太阳发光,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照耀万物,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所以我想,只要每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的了。这大概是人的规律,也是生物进化的某种规律——是任何专横的说教都不能淹没,不能哄骗的规律!”
潘晓的这封来信如此真诚坦率地把自己在“文革”中的遭遇、观察、彷徨、苦闷、思考和盘托出,立即在青年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中国青年》先后收到6万多件来信来稿,投稿者有各行各业的青年、团员,也有不少成年人和老年人,还有香港、澳门和美国的来信。该杂志从5月号到12月号,共编发了111份稿件。许多人认为,潘晓的思想反映了相当多的青年的思想发展过程,潘晓把探求人生意义的心里话坦率地说出来,是一种历史的进步,有彷徨,有痛苦,总比麻木和僵化强。在讨论中,各种观点进行了有针对性的交锋。一种意见认为,“人活着是为了使别人更美好”,而“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则是错误的人生观。另一种意见认为,“人活着是为了使别人更美好”不是科学人生观的表述;人考虑“自我”是正常的,是人性的特点,但“自我”离不开社会,“自我”只有在不断完善和为整体的奋斗中才能得到光辉的体现;因而合理的解决应是发展的“合题”:“主观为社会,客观成就我”。又有一种意见赞成潘晓的“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认为人首先要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然后才能去满足别人。还有一些比较偏激的看法,如认为“个人乃是世界的中心和基础”,“自私是人的本质”,“说谎、欺诈、恭维、奉承是人生的要谛”,“一切总体主义的观念都是个体灵魂被扭曲的结果”等。对于《中国青年》敢于发表潘晓的来信并就此展开讨论,不少人给予高度评价,说:“这是中国报刊前所未有的光荣——不同的声音发出了,说明我们的神经衰弱症正在好转。”并认为这种讨论可以使青年有一个研讨人生的机会,互相交流,在切磋中共同前进(6)。
1981年1月号的《中国青年》发表了《六万颗心的回响》一文,作为对这次大讨论的总结。文章没有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训青年,而是大量引用来信来稿的话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文章说,人不都是自私的,有自私的人,也有高尚的人;我们还是应该提倡公而忘私,先公后私,助人为乐的精神;至于“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不是先进的人生态度,在利己中利他,只是较低的要求;人应该在实现整体中去实现个体,人生的真谛在于创造。可以说,这是一次有益的,令人经久难忘的大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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