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勤德而勤远略，天下益以多事

论不勤远略之误（1893年）

昔宰孔讥齐桓公不务德而勤远略，后世庸愦避事者流，藉为畏难自恕之辞，而天下益以多事。不知桓公之病，在暮年多欲，内政不修，管仲死而贤才衰，内宠多而群小进。葵邱之会，虽称极盛，乱机已兆。则不务德一语，足以概之。盖非远略之不当勤，正因不知修德，无以立远略之基也。且桓公居方伯之任，尊周攘夷，乃其职耳。独惜其德量不宏，见小欲速，昧于远者、大者，则君子不能无病焉。窃尝以谓古今事变不同，即所以御之者亦异。齐桓公之时，当北伐山戎，南伐楚，势也，不得谓之远也。汉武帝之时，当攘匈奴，开滇粤，运也，不得谓之远也。唐太宗之时，当翦突厥，抚回鹘，权也，不得谓之远也。迨元太祖，囊括俄罗斯，席卷五印度，余威震于欧罗巴，远则远矣，何尝非审乎机以奋厥武哉？今者环瀛五洲，近若户庭，通商万国，迩于几席，任事者尤当高视遐瞩，恢张宏猷，然后有以导其窾，持其变。数十年来，中国不勤远略之名，闻于外洋各国，莫不欲夺我所不争，乘我所不备，瑕伺隙，事端遂百出而不穷。夫惟不勤远略，是故琉球灭而越南随之，越南削而缅甸又随之。其北则黑龙江以南、乌苏里河以东，勘界一误，蹙地五千里。其西则布哈尔、布鲁特、哈萨克、浩罕诸回部，尽为俄罗斯所吞并，而哲孟雄、什克南、廓尔喀诸部，皆服属于英吉利。即朝鲜之近居肘腋，台湾之列在屏藩者，亦恒启他国眈眈之视。夫惟不勤远略，是故香港、西贡、小吕宋、噶罗巴等处，各有数十万华民，而不能设一领事；美属之三藩谢司戈，英属之澳大利亚，华民皆自辟利源，而无端失之，反受他人驱逐。夫惟不勤远略，是故商务无一船越新嘉坡而西，小吕宋而南者；而兵船游历，亦不逾此。出使大臣，或瞢然于条约之利病，而不知久远之计；封疆大吏，或惘然于边防之得失，而惟偷旦夕之安。以此应敌，以此立国，其不至召寇纳侮者几希。邑有富人，擅陂田之利，天雨，湖水溢，堤将坏，或告之曰：“堤坏，田必没，盍筑诸？”富人曰：“堤去吾田远，何筑为？”无何，堤果坏，田尽没，年谷不登，家以骤贫。彼富人固知田之当护，而不知不护堤之不能护田也。呜呼！时局之艰危甚矣，强邻之窥伺深矣。当事者漫不加察，苟图自便，玩愒岁时，犹偃然曰：“不勤远略也。”此之谓无略，此之谓舍远而不知谋近，此之谓任天下事而不事事！(www.xing528.com)

（选自《庸庵海外文编》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