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周官卝人后（1892年）
余读《周礼·夏官》“卝人掌金玉锡石之地，为之厉禁以守之。若以时取之，则物其地图而授之，巡其禁令”。乃知三代以前，未尝不修矿政也。假令古之圣王，不以矿务为兢兢，则荆扬州之金三品、梁州之璆铁银镂、雍州之球琳琅玕，奚自而纳贡？而大宗伯所掌之圭、璧、琮、璋、璜、琥，又奚自而给用哉？《汉书·地理志》州郡有铜官、铁官者凡数十处；迄于唐、宋，未尝不开采五金；晚明以后，始渐废不讲耳。
余谓数百年来，中国矿政之大厄有二：一则明季万历年间之征矿税也。当时并未尝察矿苗、集矿丁、兴矿利，不过宦官四出，迫胁官吏，搜括民财，俾若辈尽肥囊橐，而上仅沾其余润，是科敛也，非开矿也。一则光绪初年华商之集矿股也。西洋诸国兴办一事，有立公司招商股之法。当时风气初行于上海，凡稍通声气之商人及无业游民，动辄禀请通商衙门，允其开矿，遂藉为集股之徽帜，数十万金一朝可致。彼乃恣其挥霍，饮博声伎，穷极奢豪；或仅聘一矿师，入山探视；或远购机器，未及半途，而商本早罄矣。是售诈也，非开矿也。中国之矿，阅此两大厄，于是上之有权者，不能不禁开矿，以邀时誉而慰舆情；下之有财者，相率视开矿为畏途，不敢稍出其余资以博后效，而中国矿政，从此无振兴之日矣。(www.xing528.com)
夫以中国之大，言利者攘臂抵掌，高谈矿务，惟开平之煤、漠河之金，稍著微效，其余则皆已覆辙相循。是何也？彼但知视开矿如掘窖，而不知视开矿如耕田也。今即有一最旺之金矿于此，如欲设立公司，则购地有费，开硐有费，镕炼有费，运兑有费，制机器有费，聘矿师有费，造室庐有费，雇夫役有费，必须一一详审，措注合宜，终岁勤劬，通校出入，始获稍有赢余。群商纠集赀本，所获不逮什一之利，偶不节用，而折阅且随之。夫矿产虽丰，视如良田可也，视如金穴不可也。良田一岁不耕，则不能得谷。良矿一日不挖，则不能得金。江源之沙，灿然多金，贫民淘沙者，竭终日之力，所得之金，往往与为耕农、为工艺者相等，甚且稍不逮焉。此亦造化自然之理，不明斯道则败矣。或谓耕田之利最微，若开矿仅如耕田，亦奚以开矿为哉？应之曰：此乃所以为天地之美利，国家之大利也。夫开一矿，仰食者不下数万人，或数千人。果能养数万人，是不啻得十万亩良田也；能养数千人，是不啻得一万亩良田也。当此人多田少、民穷财尽之时，安得广开诸矿，为天下多扩良田乎？必能如此，然后穷民有衣食之源，而祸乱于是乎不生；境内之财，不流溢于海外，而国家于是乎不贫。
（选自《庸庵文外编》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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