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贼石达开与洪秀全、杨秀清同起浔州之金田 (1888年)

书剧寇石达开就禽事（1888年）

粤贼石达开与洪秀全、杨秀清同起浔州之金田，伪称翼王。逾岭涉湖，乘胜循江而下，攻陷金陵，旋叛秀全不与通，纠党踞江西八府，与曾文正公相持连年。既乃突入浙江，由福建、江西以扰湖南，声势震荡。巡抚花县骆文忠公多调宿将，与力角于洞庭、衡山以南，仅驱出境。达开乃还广西诸郡，仍绕湖南北，径窥四川边境，退入滇、黔之交，奔突万余里，蹂躏数百城。厥性惯走边地，避实蹈瑕，每为官军所蹙，则跧伏山中，倏伺形便，飘然远飏。自谓生长岭峤，善陟奇险，蹑幽径，恣其出没，使官军震眩失措，莫之能防，然亦卒以此禽灭。同治二年三月，由云南犯四川，使其先锋赖裕新率贼万余，由宁远冒险深入。裕新败死，余众穷日夜力兼行，飘忽如风雨，阑入陕西，欲引官军追之北上，俾南路空虚，达开遂自率大队渡金沙江，将北窥大渡河。大渡河为西南巨堑，贼由越巂、冕宁大小两路而来，必走安庆坝及万工汛，缘河二百余里，有渡口十三处。若西绕土司辖境，皆仄径，可北越松林小河，由上游泸定桥及化坪林径渡，入薄天全雅州。是时，骆文忠公总督四川，长沙刘蓉为布政使，综理营务，赞画军谋。侦知松林地诸土司受贼赂，将让路，骆公乃调总兵唐友耕一军，专防安庆坝至万工汛，檄知府蔡步钟率雅州劲勇驰往助之。檄诸军陆续驰扼雅州、荣经及化坪林，以张声援。檄松林地土千户王应元率所部土兵，驻守松林小河。檄邛部土司岭承恩统夷兵截断越巂大路。逼贼使入土司境，伺贼入险，即钞其后路，使不得退。先重赉岭承恩、王应元夷兵土兵，并许获贼财物悉赏之。布置既定，达开率众可四万，绕越巂、冕宁前进。知越巂诸要隘严兵以待，果由小径趋王应元所辖之紫打地。其旁两山壁立，隘口险仄，易进难退。前阻大渡河，左阻松林河，右阻老鸦漩河。达开以土司之纳其赇也，夷然信之，长驱入险。是时大渡河北岸尚无官兵，达开使其下造船筏速渡，渡者已万余人。会日暮，忽传令撤还南岸，谓其下曰：“我生平行军谨慎，今师渡未及半，傥官军卒至，此危道也，不如俟明日毕渡。”迟明，遣贼探视，忽见大渡河及松林河水陡高数丈。达开谓山水暴发，一二日可平也，当少俟之。越二日，水势稍平，忽见官军已到北岸，用枪炮隔水击贼，有死者。达开欲退出险，遣其党回视隘口，则土司已断千年古木六大干，偃于地以塞路，且有夷兵把守。欲索两旁小径，则皆千仞绝壁，无可攀跻。贼众游弋大渡河、松林河南岸，昼夜伺间冲突，皆被官兵、土兵击退，死亡者万余人。岭承恩复由后路抄入，攻夺马鞍山贼营，绝其粮道。夷兵或三五为辈，伏险阻击，或自山巅陨木石杀贼。官兵亦不时渡河雕剿。达开进退无路，约书于矢，隔河射入王应元营，啖以重利，求让路，应元不应。复以利诱岭承恩，承恩攻之益急。达开徇于众曰：“吾起兵以来十四年矣，跋险阻，济江湖，如履平地。虽遭时艰难，亦常疐而复奋，转败为功，若有天祐。今不幸受土司迋，陷入绝地，重烦诸君血战出险，毋徒束手受缚，为天下笑，则诸君之赐厚矣。”因泣稽颡，众皆泣稽颡。克日加造竹筏，誓于死中求生。夏四月，癸巳夜，达开尽斩向导二百余人祭旗，悉众分扑大渡河、松林河，每数十人乘一筏，人以挡牌蔽身，皆披发衔刃，挺矛植立，众筏同时齐奋，为官兵、土兵枪炮所击，悉随惊湍飘没，浮尸如群鹜蔽流而下。达开在围中匝月，糗粮既罄，杀马而食，继啖桑叶草根皆尽。官军与承恩、应元四面兜剿，直入紫打地，尽毁贼巢。达开丧其辎重，率余党七八千人，奔至老鸦漩，复为夷兵所阻。妻妾五人携其二子，自沉于河。达开望见官军竖投诚免死大旗，乃携一子及伪宰辅等三人，与其余党呼曰：“石达开降。”岭承恩等羁之营中，讯其余党之旄倪及胁从者，逾四千人，分途遣散。其积年老贼二千余人，唐友耕派营分驻弹压。五月，丙午朔，达开等五人过河，至唐友耕营中。越二日，解送成都。明日，官军夜以火箭为号，会合夷兵，围击伪官二百余人，悍贼二千余人歼焉。达开到成都对簿，有司讯其前后抗官军事甚悉。口如悬河，应答不穷，自称年三十三，于当世诸将负盛名者，皆加贬辞，惟谓曾文正公虽不以善战名，而能识拔贤将，规画精严，无间可寻，大帅如此，实起事以来所未觏也。乙卯，磔达开于成都市。是役也，达开不自入绝地，则不得灭；即入绝地而无夷兵四面扼剿，亦不得灭。然使诸土司中始无得贿纵贼之人，以达开之审于行军，亦决不肯竟入绝地也。知土司之隐情而善用之，则视乎当事者之筹略矣。至贼众临渡而山水忽发，又似天意灭贼云。

按，达开初到大渡河边，北岸实尚无官兵，而骆文忠公奏疏谓唐友耕一军已驻北岸，似为将士请奖张本，不得不声明其防河得力，因稍移数日以迁就之。当时外省军报，大都如此，亦疆吏与将帅不得已之办法也。达开之众，半渡撤回，系唐友耕亲告余弟季怀者。余追忆而书之。其他月日与地名人名，则仍考骆公奏疏以免讹舛云。自识。(www.xing528.com)

萧敬甫云：“作者本以经世议论之作为最长，然观以上九篇，记事尤极精美，令人百读不厌。固知能者无所不可，是真以《史》、《汉》之笔法，叙一代之要事者。连日把玩，智慧为之一增，茅塞为之一辟。亟录一册，以当枕中之秘。”

（选自《庸庵文续编》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