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编修吴观礼论时事疏后（1887年）
光绪初年，翰林院编修吴观礼抗疏论时政，其言得失参半，独疏中“疆吏侵官”、“藩司旷职”二语，议者尤啧啧称诵。大旨谓：各行省有布政使司，理财用人，皆其专责；总督、巡抚，乃朝廷所遣督察之官，不过考其成而已。今通省政事，必由督抚主持，是为侵官；藩司让权督抚以卸责，是为旷职。乌虖！斯言也，在不知治体者皆为所眩，抑未就数百年官制沿革一考之也。
自宋废藩镇，金、元始就各路设行中书省，皆以重臣位望稍亚于宰相者领之。明太祖废中书省，而行省之名亦罢，改为布政使司；又因政务繁重，设左右布政使分治之，而听考核于吏、户诸部。当时布政使之职特重，往往入为尚书、侍郎及副都御史，而尚书亦常有出为布政使者。又特设按察使司，专理刑名，而藩臬两司又各有副使参议，襄理其事，今之道员是也。洎明中叶，以布政使不能统摄各司道，乃遣部院大臣为巡抚临其上而权始一，后又增设总督。本朝因明旧制，各省政事之权，未尝不操于督抚，故体肃而任专。晚近吏治稍刓，大吏以迁调频仍，莅事日浅，不能获指臂相使之效。时艰益棘，牵制愈多，号令不行，浸至覆败相随属。自曾文正、胡文忠诸公乘时踔起，刬去文法，不主故常，渐为风气。各省自司道府以下，罔不惟督抚令是听，于是政权复归于一，而事乃无不济，治道蒸蒸日上矣。试以今日吏治兵政，与三十年前絜长校短，其相去为何如，吴君独未之知邪？大抵吴君于古今官制，但拘其名，不明其意。夫今之督抚，犹元之行中书省，明初之布政使司也。自督抚设而布政使之职轻，其权杀矣。其一省刑名、漕粮、运盐、关税，既各有官分任而不为所属，其所司亦只以丁赋与用人二事为大。即以用人论，若尽归藩司去取，而督抚不闻问，势必上下隔阂，指
不灵。若藩司谓贤而用之，督抚复谓否而黜之，则政令纷歧，下无适从，不若由藩司请命督抚为画一。且阖省司道，与藩司体制相并，傥谓督抚不当问藩司之政，则亦不当问各司道之政，而藩司更不能问各司道之政。藩司曰：“吾之所司，不必关白督抚。”各司道亦曰：“吾之所司，不必关白督抚。”一省之政，乖迕纷错，竟无统绪，其如朝廷遣大臣临制之意何？果若所言，则必督抚养尊废事，政柄旁移，然后谓之不侵官，势将旷职而后已；藩司任意专断，与上龃龉，然后谓之不旷职，势将侵官而后已。藩司旷职，尚有督抚督率其上，至督抚旷职，而政事全弛矣。疆吏侵官，不过藩司承顺于下，至藩司侵官，而体制益舛矣。岂非驯至大乱之道欤？若吴君谓督抚二官，可省其一。吾必以为知言。今乃欲责疆吏以不事事，抑不知其意何居也。小儒昧时务，滞见闻，立言之蔽，往往如此。独怪一时议者从风而靡，余恐其误人学识也，不可以不辨。(www.xing528.com)
萧敬甫云：“洞悉古今设官用人之意，辩论深切著明，耐人寻玩。吴君见之，应自悔其失言矣。”
（选自《庸庵文续编》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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