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涿州狱（1886年）
道光季年，涿州有富家妇谋杀其夫者，实用木器压其喉，气
而殒，乃以组系项，作自磬状以闻于官。官驰往验，谓《洗冤录》凡自缢者，血荫直入发际，八字不交。今此尸喉间有勒痕，与自缢者殊，疑有别故。既廉得奸夫主名，系鞫之，具伏其平日与妇有私，及合谋杀夫状，遂以绞勒定谳，论罪如律。是时，刑部郎中满洲耆龄公总理秋审处事，详阅尸格，谓绞勒者八字必交，今究厥伤痕，明与绞死者殊。疑其有枉，欲以平反为能。囚自知罪可逭，亦遂抵死不承，重赂宗亲长老，连控于都察院，均保此妇行贞洁，力请直其谩。刑部汇核奏上。是时，宣宗恤庶狱尤劬，又惩治道骫骳，思一扫刮振励之，特赏耆龄花翎，记名以道府简用。天语褒奖，且勉刑部司员，尽当法耆龄。凡初谳是狱者，谴谪有差，并以良家节妇横遭诬蔑，特敕有司建坊旌表。于是，耆龄折狱明允之名闻天下。不数年，涿人始共传言，被旌之妇已与奸夫自配为夫妇，尽踞富家田宅有之矣。其婢仆亦稍稍出言其旧主死状，有流涕者。于是，天下复知初断是狱者之不误也，然以案经钦定，罔敢有言。耆龄旋出守广信，未及十年，超擢两广总督，改福州将军。而涿州所建之坊，至今岿然尚存。
夫谳狱诚不易，而谳人命尤难。彼木器磕死之痕，谓为自缢与绞勒者，同一失实。然因奸谋杀，则原谳为近之。圣人在上，仁心仁闻，弥纶寰宇。为臣下者，未能承流宣化，俾底刑措，稍有疑窦，又不能尽心推究，转令巨憝稽诛以贻人口实，有司者之咎也。傥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者邪？乌虖！治狱之官，岂容稍有偏倚？意在深文，固失其平；意在平反，亦失其平。光绪二年，余杭举人杨乃武之狱，当时浙士在都者，议论汹汹，必尽翻前案始慊。侯相左文襄公尝述涿州狱以语座客，其是非至今亦疑莫能明也。自后浙江州县逆伦之案，上官鉴前事，皆以辗转驳诘为宕延计，凶徒无一伏法；而无辜证佐，往往十余年不得释，羁死囹圄者颇众。窃谓事之不平，至逆伦之案而极。赖执法者先平其心，乃能剂不平者而使之平。若研之未审而遽欲平反，彼自谓平者，乃至不平也。莅至不平之事，复以至不平之心助之，充其极，不至酿至不平之祸。如近日浙江事不止。然平反者之初意，亦岂料其流极至此不平邪。彼其用心，不过几微失其平而不自知也。是以古之善治狱者之宅其心，必曰如鉴之空，如衡之平。(www.xing528.com)
方存之云：“此为浙江杨乃武一案而发。作者在浙东，深鉴其流弊，畅切言之，殆与空谈时务，及仅据传闻，作文记事者不同矣。”
（选自《庸庵文外编》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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