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制度与人才进步：论选举制度之重要性（1873年）

选举论下⁽¹⁾¹（1873年）

曩余尝论制艺取士末流之弊，由今思之，人才之进，不尽重制艺也。人才所由大用，其在小楷与试帖乎？且制艺号为代圣贤立言，文之至者，得不偏不易之旨；所病者体日刓，及有司识不精耳。即使连掇科第，苟不工于小楷试帖，不过得一知县而止。而世所谓清要之选，如翰林，如御史，如内阁中书，如军机章京，大都专选小楷，或以试帖辅之，舍是末由进也。又如三品以下京员之膺试差，及大考翰詹之迁擢，舍是亦末由得也。此数端者，定制或考策论，或考制艺，或考律赋，而小楷试帖往往兼之。自校阅之大臣，不皆邃于学，又殿廷之上，期限促迫，日趋苟简，惟小楷试帖一望可知优劣，不能无偏重之势，避烦斗捷，流风相师，久之而考者阅者，皆忘其所以然，莫不谓功令当然者矣。夫小楷取匀润，非有钟、王、颜、柳之书法也；试帖尚新巧，非有李、杜、苏、王之诗派也。其理之狭，体之庳，尤出制艺下远甚。然而囿百余年来之穹官硕辅，必令出于其中，凡经史、掌故、律令，一概可束高阁，翰詹清班，骤闻大考，懔懔焉惟恐小楷试帖偶襮其瑕，非特不能迁转，而罢黜且随之。余尝疑策论之禁涉时务，及翰詹各员专以小楷试帖为殿最，或由故相和珅之欲揽权蔽贤，为此束缚英豪之举。盖此风盛于乾隆中叶以后，浸淫渐染以迄今日也。夫以四五品之华资峻望，宜于此等汩没性灵之具，可少止矣；珍其日力，讲经世宰物之略，研国计军谋之要，岂非朝廷育才本意哉！不此之务，而尚詹詹之小技，近世如陆建瀛、叶名琛、何桂清等，皆专精小楷试帖者也，一出而殃民辱国，为世大僇，岂不哀哉！何者？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也。余友有官翰林者，须发班白，犹以制艺试帖小楷分立课程，刻苦尤过人，终身如童子之在严师侧者。其言曰：“吾一日离此，则不能得试差。居翰林而不任试差，此饥寒之媒也。吾为此所以救饥寒也。”厥后，果迭充主考学政，终以神郁气悴，得疾遽殒。余尝惜其遇而惆然悯之。曾文正公入翰林，其师季侍郎芝昌劝令劬于考试之学，文正辞以体羸多病，而大肆力于理学、古文、经济，成就至为闳远，皆于京邸十余年内基之。此文正所以为文正也，而今之翰林，能若是者鲜矣。或谓：“子因何桂清等而病翰林，然文武具备、经纬区宇者，如曾文正公、胡文忠公，及今伯相合肥李公，皆出自翰林，则小楷试帖，奚负于天下哉？”应之曰：今世人才之进，不外考试、劳绩、捐纳三端，劳绩尤著者曰军功，而军功、捐纳，颇为时论所訾謷矣。惟考试有正途之目，翰林尤正途上选。胡公以编修降调家居，幸藉捐纳，再得进用；李公以编修崎岖十年，继入曾文正公幕府，累以知兵保荐，始由道员超擢巡抚，亦不能无藉乎军功；惟曾公已由检讨仕至侍郎，然其后奉讳家居，起兵讨贼，亦因军功始获大用，否则以京员老耳。以军功、捐纳之蒙诟病，而三公不免涉其藩，盖贤豪应运，不可抑遏，无论何途，必由之以进也。若夫江忠烈公、罗忠节公、李忠武公兄弟、今伯相左公、威毅伯曾公，及衡阳彭侍郎等，联翩踔起，则纯倚军功矣。是故乾隆以前，贤才未尝不盛，其时登进之途，不恃小楷试帖也。乾隆以后，小楷试帖，日重一日，至咸丰初年而弊不可救，幸有军功以剂之，遂能罗英俊，济艰难。今内寇已平，而强邻环伺，其势又稍变于昔矣。而小楷试帖之相嬗成风，则如故也，隳人志气，锢人聪明，所谓自侮自伐也。为今之计，宜变更一切成法，如大考翰詹之类，可罢者罢之，其余则以策论、掌故、律令，代制艺、律赋、试帖，以糊名易书代小楷，以责公卿保荐贤才、重其赏罚，代大臣之阅卷，尤在九重之上，精神默运，询事考言，采宿望，核舆论，如是而真才不出，吾不信也。

（选自《庸庵文外编》卷一）(www.xing528.com)

【注释】

(1)本书“文选”部分原则上按照写作时间排序。此处为保持《选举论》上、中、下三篇的连续性，特打破时间顺序，将下篇移至中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