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论中（1864年）
或曰：“然则征辟独无弊乎？今即以科场论，自扃门搜检，以至糊名易书，防检严矣，然且一有罅漏，百弊丛生。若以荐举事付有司，其能无弊乎？”曰：是知其一，未知其二也。夫上以苟贱不廉之心虞其下，则下亦以苟贱不廉自待。不治其本而防其末，防之者益周，应之者益巧矣。且使为有司者而贤与，必能搜访幽隐，荐扬才杰，其可以得士之术，十倍科第，非若冥搜穷索，决片刻之短长于文艺之末也。为有司者而不贤与，则其人不可一日加于民上，不当待取士之日而始防之也。窃尝观汉、唐、宋之世，自贤良方正以逮直言极谏等科，皆大臣有司荐之，天子试之，非常之人，往往而出。
本朝博学鸿词一科，其被举者虽有赴有不赴，或赴而不用，若汤潜庵、顾亭林、陆稼书、李中孚以下，凡道德经济之彦，指不胜屈，未闻有庸陋阘茸之士厕其间，是何也？朝廷苟真切求之，非才望卓著，与束修自好者，不敢妄以应诏。即有幸获虚名者，十不过二三，且其才器必稍有过人者。若今之科举，无论有司百执事之弊，未必能无；无弊矣，而夹带、枪替、剿袭之弊，断不能绝；诸弊绝矣，而所取之允推名手者，多不过十之一耳；能文之士之有潜德，有实学者，亦不过十之一耳；是百人而得一人也。是故以科举取士，虽诸弊皆绝，而百人仅得一人；以征辟取士，虽弊端偶见，而十人可得四五。或曰：“征辟之盛，三代下莫如汉，然末流之弊，士以标榜相尚，甚至矫饰名誉，非议朝政，则何如浑贤否之名，而息其争竞之心哉？”曰：是所谓因噎废食者也。夫汉之立国四百年，风俗朴茂，政事清明，独非得士之效与？其后，上无明君，朝无是非，诸名士乃争相倡和，树朋党，然上下知畏清议，汉之赖以维持者数十年。且凡物不可偏重，偏重必敝。今科第之偏重久矣，宜以征辟之法救之。若子所言，其弊当见于数百年后，救之之术，在后之人，非愚所敢知也。或曰：“今之孝廉方正，与各省优贡，仍仿古征辟之法，未闻得士盛于科第也。”曰：天下大势所趋，恒视上之轻重以为的，今举天下惟科第是慕，其不由此进者，则概指为他途，未闻上下交轻，犹可以得人者也。况孝廉方正之目，间数十年一举，其中真伪参半，若严先生如熤、罗忠节公泽南，皆举孝廉方正，未可谓所得之不如科第。优贡则曩时有司奉行故事而已，今进用之途已稍改，得人固不逊于科第也。然则今之取士宜如何？曰：常科之外，宜开特科。常科以待天下占毕之士，试策论，论仍以四子五经命题，特易其体格而已；策则参问古今事，问之古事以觇其学，问之今事以觇其识。勿以一节之长而遽取，必统观其实学；勿以一句之疵而遽黜，必合校其三场。特科以待隐逸之士、不羁之士，及才行素著、久困场屋之士。令内外大臣荐举，天子亲试之廷，取其学通古今、器识闳伟者授以职，罢者以礼遣归。其科，或贤良方正，或直言极谏，或博学鸿词，随时设目。其举之也，或一二十年，或五六年，凡俟有大政事则举之，大谋议则举之，大恩则举之，灾异则举之，举无定岁，取无定数。其已得科第者，五品以下亦许与选；大臣得人者，受荐贤之赏；举非其人者，受欺罔之罚；若是则人才庶少遗逸矣。虽然，法无定而用法者在人，苟此法初行，而所任或非贤者，则不知者且以咎法之不善，然则任人尤不可不慎哉，尤不可不慎哉！(www.xing528.com)
（选自《庸庵文外编》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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