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一只看不见的巨手
吉普赛人谋求生计的智慧归结起来无非一条,适应环境,适应市场,适应顾客。在现代工业文明的高歌猛进之中,吉普赛人的世袭经济领地正在逐渐缩小。这是吉普赛人无可奈何的悲哀。然而,抗拒这种历史的潮流无异于自我的扼杀,因此,明智的吉普赛人顺应时代趋势,在现代社会的夹缝里寻找重新发展的立足点。编篮业的几度兴衰恰是例证。
吉普赛人扎根欧洲的数百年,正值欧洲人走出中世纪的阴霾,迎来新世纪曙光的伟大时代。传统的小农经济遭受商品化浪潮的致命打击,市场化的洪流击溃了封闭自足的地理界定,工业化这一历史性革命性的命题一瞬间触动了社会深层每一根纤细的神经,牧歌萦绕的美丽乡村在城市化的喧嚣中正完成着一次深刻的蜕变。
人类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自信地憧憬着未来的壮丽图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伤感地怀恋着已逝的悠悠岁月。工业革命改变了社会经济秩序,也改变了人们自身。数百年来衣钵相传的古老手工业伴随着大工业的蓬勃发展而日渐萎缩。吉普赛人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正经受着巨大的威胁和挑战。研究吉普赛文化的英国学者菲茨杰拉德谈到这里,忧患之心跃然纸上:“大生产听起来好似乡村手工业的丧钟,而内燃机的出现则最终把棺材给钉死了。”传统手工业是依靠师徒关系或家庭的血缘纽带来传递维系的,而机器化大生产却把劳动力从繁重琐碎的手工劳动中解放出来,大量劳动力从农村流向城市,传统的师徒关系瓦解了,同时,大规模的生产方式迅速降低了产品的价格,严重冲击着农村的手工业品市场,于是,手工劳动终于让出了产业的主导地位。在英国,编篮业、蜂箱制造业和白铁打制这三项传统的吉普赛手工业的销声匿迹是明显的。沿途吆喝的白铁打制业可以说是吉普赛人的专利了,但是当沃尔华兹等地已经能大批生产廉价的铁壶时,旧壶修理就无利可图了。蜂箱制造业也是如此,菲茨杰拉德曾回忆,在小说家查利·金斯利的时代,还有一些从事这一行当的吉普赛人,如李氏家族、史密斯家族、格列高里家族等,流浪在靠近埃佛斯利的哈桥洼地,直到本世纪20年代,莱威·卡雷一家仍然以出卖着手制的养蜂箱为生,但是到了50年代,他基本认定这些吉普赛匠人在英国已不复存在。
编篮业虽然并未绝迹,但状况也今非昔比。塑料等新型材料的推广使用,一举挤垮了吉普赛柳条筐所占据的市场优势。编篮业与打铁业不同,并非吉普赛人的发明,而是西欧农村的特产。吉普赛人的编篮技艺是从西欧乡村手工业者那里学来的,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一技艺在西欧逐渐失传,而在吉普赛人中间却代代相传下来,最终反客为主,成为吉普赛人的专长。这里有个例证足以说明问题,吉普赛编篮匠称呼编篮用的灯芯草为“junkers”,这显然不是一个罗姆语词汇,而是拉丁词汇“juncus”的变形,这一词汇原先是广泛流传于英国汉普郡和格洛斯特郡乡间的农夫之中的。
在社会经济生活的竞争中,适应环境、适应市场的参与者才能生存下去。吉普赛人的谋生手段灵活多变,他们善于学习外族的技能和知识,为我所用,不断汲取他人的经验,调整自我,始终把自己置于一种变革和超越的生存态势之中。吉普赛人拥有开放的健康心态,他们从不畏惧外族的生产方式会改变自己的本色,相反,他们勇于发现和接受一切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全新生产方式,当然,这种新型生产方式的吸纳也是有选择性的,总是适合于吉普赛人自身的客观条件的。一些西方学者考证,除了铁匠、乐师等个别职业外,上百种吉普赛“传统”职业其实都是源于欧洲各民族生存智慧的结晶,而它们在吉普赛世界的确立,也正体现了这个流浪民族的勇气和智慧。(www.xing528.com)
编篮业是一项极其专业化的工作,它不仅需要篮筐的编织技术,而且最好拥有若干亩柳树苗圃,能固定地提供优质的原材料,因而这又牵涉到种植、砍伐、分类、贮存等一系列专业技能。一些吉普赛人因此在一定区域里定居下来,他们拥有相当数量的柳树苗圃,部分部族成员在周边地区从事与流浪相关的职业,另一部分则在聚集地种植柳树,编织篮筐。
严格地讲,编篮业并不完全适合于吉普赛人的生活习性。因为吉普赛人是四处迁徙、游移不定的,而编篮匠则需要拥有固定的住所,常年培植柳树。但是,吉普赛人聪明地协调了这一矛盾。除了上述方式之外,大多数吉普赛编织业者仍然流浪各地,只是沿途从当地居民那里购买柳枝,或砍伐野生柳树,现编现卖。这样一方面免去了租地的烦琐和时间的限制,另一方面也不局限于一地的市场,而是在流动中迅速打开了整个市场。编篮业在吉普赛人这里变成了一种加工业,同时由于市场的地域变动,刺激了生产本身,这也就是在工业革命前编篮业在西欧乡间日渐萎缩,而在吉普赛人中间蓬勃兴盛的奥秘。
就加工业而言,编篮的技能要求也是相当复杂的,首要的前提条件是工匠必须对各种编织材料了如指掌。用途不同的篮筐需要使用质地不同的柳枝和灯芯草。据说,正宗的吉普赛编篮匠能分辨35种不同的柳枝,并且能编出各种用途的篮筐,如水果筐、育婴摇篮、煤筐、旅行筐以及捕捉龙虾、鳗鱼和鸟类的诱饵篮等。所有这些技能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掌握的,而是需要工匠们从学徒时期就开始摸索并且体验一生的。毫无疑问,当传统师徒关系被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取代,这种民间的技术也就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吉普赛人成为工业文明时代维系古老文化的末代传人。
编篮业的失传当然也是市场需求萎缩的结果。今天,大规模复制和倾销的消费品已经充斥了我们全部的生活空间,不少传统手工制品已放弃原有的实用价值,而成为一种工艺品。吉普赛人主动适应这种市场的变化,在西欧的一些旅游胜地,吉普赛匠人编制的装饰篮筐精致而古朴,备受青睐。尽管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但是,一部分吉普赛人仍然以此顽强地生存下去。
也许这些弥漫着旧日温馨的民间技艺终究是要消亡的,但是吉普赛人不会消亡,因为他们是永恒变动的,在每一种位置上,始终能够找到生存的依据和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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