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赛:命名的智慧
多少年来,吉普赛人的出身和称呼始终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他们像一阵莫名的微风,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给似曾相识的大地留下一片天籁交响的回忆。他们从不忌讳别人赋予他们的形形色色的称呼,但他们拒绝所在国的异族善意或恶意地将自己的名号套在他们头上,因为他们不愿让自己纯粹的声音淹没在异族的喧嚣之中。
“吉普赛人”并不是他们唯一的称呼,只是因为英语国家在世界文化格局中具有强大的辐射力,以致于这一命名也成为最通行的说法。事实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给予这群流浪的人们以不同的称呼,据不完全统计,这类称呼多达三四十种,吉普赛人也许是世界上拥有名字最多的民族了。这些类同或迥异的称谓是吉普赛人走遍千山万水的串串脚印,是一次次文化摩擦和交融留在他们身上的烙印。
“埃及人”的传说在西南欧颇有市场。法国和比利时称之为吉普辛(Gyptien)、荷兰的吉普汀尼(Gyptenaer)、西班牙的吉坦努(Gitano)都源于埃及人一词。吉普赛人的另一类称呼也带有特定的地域标识,例如,在西班牙,他们被称作希腊人(Greeks)、波希米亚人(Bohemians)、日耳曼人(Germans)、佛兰芒人(Flemings)、新卡斯蒂恩人(New Castilians)等;在法国,他们被称作波希米亚人、撒拉逊人(Saracens)、卡斯克罗特人(Cascarrots)、毕凯恩人(Biscayans)等;在荷兰,他们也被称作希腊人、希登人(Heidens)等;在斯堪的那维亚半岛,他们经常被称作为鞑靼人(Tartars)、摩尔人(Moors)等;在波兰,他们曾被称作扎拉西人(Szalassi)、斐利斯蒂尼人(Philistines)等。中世纪前后的作家还把他们称为努比伊人(Nubians)、伊休庇人(Ethiopians)、阿赛瑞恩人(Assyrians)、尤克希人(Uxil)或赛利斯人(Cilices)。上述名字都直接源于吉普赛人曾经流浪过的国家和地区的名称,每至一地,该地域的人们就用吉普赛人旅程前一站的地名来定义他们。在吉普赛人看来,这种不断变幻的民族称谓实际构成了文化独立的护身符。
除此之外,今日中东和欧洲还广泛使用着一组语焉不详的称谓系列,其典型说法是在东欧和原苏联名闻遐迩的“茨冈”(Zigani),其他相近的说法诸如,意大利科孚岛的Acingani、土耳其的Tchinghiane、叙利亚的Jinganih、匈牙利的Czigani、波兰的Cygani、葡萄牙的Ciganos、法国的Tsiganes、德国的Zigeuner、意大利的Zingari、西班牙的Zincali等。总而言之,吉普赛人、波希米亚人、茨冈人三种称呼最为流行。
语词往往具有神奇的魔力。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虽说是牵强附会,纯属无稽之谈,但是,一旦作为一种文化“标签”来限定一个群落,就逐渐成为抵御同化的坚硬盔甲。吉普赛人长期在名称模糊不定的状况下生存,却成功地延续着种族的纯粹和稳定。与世界上大多数民族迥乎不同,吉普赛人并没有形成本族称谓与本质的和谐统一,而是将这两个层面分割开来,内在本质是恒固的,外在称谓则是善变的,这里的关键在于称谓标签的变更并不是源于文化内部的嬗变,而只是外界社会的一种简单赋予,或者是自我谋生的功利手段,而且这种善变本身只是为了与异族文化以示区别,为了强化内在本质的稳定性。因此,吉普赛人的成功恰恰在于利用这两个层面的矛盾,并最终消融了矛盾。
浪迹于世界民族之林,吉普赛人的外形是易于辨认的。历史上曾有不少人从体质人类学的角度对吉普赛人进行考察。这群流浪的人们虽然在个体上存在着肤色、毛发、眼睛等种种差异,但求大同存小异,其基本特征却是一致的。
19世纪末,匈牙利人威斯伯克调查了一个兵团中的52名吉普赛人,发现其中褐色皮肤的占18人,浅褐色的8人,近褐色的20人,近黄色的6人,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吉普赛人肤色黝黑。同时,头发黑色的占33人,深褐色的16人,褐色的3人;深褐色眼睛的占28人,褐色的15人,浅褐色的5人,灰褐色的2人,灰色的2人。可见,吉普赛人的肤色、毛发、眼睛等体质特征都倾向于棕黑色。瑞士人尤金·皮塔德也在一次大型实证调查中得出相似的结论,在1270名受调查的吉普赛人中间,男性840人,女性430人,其中94%的男性和88%的女性拥有黑色或棕色的头发,8616%的男性和8719%的女性拥有棕黑色眼睛,灰色或蓝色眼睛极其少见。(www.xing528.com)
然而,白肤金发碧眼的特例也屡见不鲜。欧洲文学作品中的吉普赛女郎大多是典型的白色人种的美女形象,这并非出于迎合西方审美趣味的目的,不少人类学考察材料都证实了这种现象。威斯伯克最终作出了一系列咬文嚼字的结论:
吉普赛人,身高、体重、体形皆属中等。中头型的脑袋显然偏小,并且从上至下渐次收缩。短而粗壮的脖子置于锥形的身躯之上。手臂颇短,尤其上臂又细又短。两腿甚长,大大超过手臂的长度。[1]
在头骨学方面,皮塔德不同意威斯伯克的中头型结论,他的1270个样本显示,71119%的吉普赛人属于长头型。皮塔德补充指出,巴尔干半岛的吉普赛人大多拥有类似鹰钩鼻的挺直鼻梁;而调查统计进一步表明,吉普赛男子平均身高为11649米,女子为11532米。
近代以来,吉普赛人颇受一群群好奇的欧洲学者的关注。他们希望通过数据、标准、模型等一系列理性工具来把握这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奇异群体。然而,他们始终发现,吉普赛人的现实状态总是不断胀破他们既定的理论框架。吉普赛人不是凝固的法则,而是一种活的智慧。任何僵化的定义对于他们,只是一件件可以脱换的华丽衣裳。这个民族具有一种在表层“纹花”永恒变动的情况下,保持自我文化恒定的非凡能力,具有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出色心理素质。
尽管异族人给予吉普赛人如此繁多的称呼,但是,在吉普赛人中间,他们只是简单地自称为“罗姆”(Rom),意思是“人”。这个称呼并不带有任何地域标识的意义。他们不想用某一限定的地域来规范自我,来禁锢一颗颗远飞的心,因为他们自以为是属于整个世界的,漫长的旅行无始无终,每一次短暂的逗留只是为了酝酿更遥远的迁徙,而不是致力于形成狭隘的地域文化。他们并不想炫耀昔日的背景,而是把关注的焦点投向现实的流动的“人”。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对外宣称自己来自埃及或者波希米亚,把某些地域标识自觉地“纹”在身上,这表现出吉普赛人生活的矛盾状态。这种矛盾是智慧的吉普赛人自己创造的,事实上,承认“罗姆”代表着一种生存态度或称价值观念,而承认“埃及人”则是一种生存手段。在险恶的生存困境之中,求生手段的多样性本身就是一种智谋。
吉普赛人在自我称谓上用全称替代特指,这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也显示出这个流浪民族巨大的兼容性,特定的文化标签与之组合都能焕发出全新的意义。因此,在吉普赛的世界里,“罗姆”不是抽象的孤立的“人”,而是具体的谋生者,是在一定社会压力下寻找身心平衡的人群。这是颠沛流离的吉普赛人真正的关切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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