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创造的万物中,我只喜欢智力
在阿拉伯人的许多民间传说中,有一个关于安拉与智力的故事。故事中说,在安拉创造世界的那天,他创造了风,并命令风吹打海面,使之掀起波涛;他命令海水的泡沫变成坚硬的地球,浮在海面上;这时,水蒸汽和浪花就变成了云。然后,安拉把存留在地球表面的水划分为七大洋,同时形成了七大洲。安拉创造了太阳、月亮和星辰,让它们不停地运转以照亮地球。但是,人们如何才能知道安拉创造了这些奇迹,并理解它们呢?于是安拉创造了智力。智力诞生后,安拉对智力说:“现在你得到了理解事物的能力。”智力一试,觉得果然如此。安拉见智力理解了这个被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心中喜乐,最后对智力说:“在用我的力量和威严创造的万物中,我只喜欢你。我愿通过您告诉人们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我愿通过你给人们以思考。我愿通过你确认人们的行为。我愿通过你给人们以惩罚。”从此,安拉喜爱智力,甚至在审判日,安拉也不用惩罚无知者那种方式对待智力。
初读这个故事,人们也许会认为它只是一首对智力的赞美诗。但是,你不妨稍微转换一下思维切入的角度,从思考方式着手考察它。一个与众不同的思路也许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故事中安拉创造了智力并让智力吸收知识,当智力照此办理之后,就有了理解事物的能力。这个情节的铺陈显然意味着在当时阿拉伯人的思路中,他们已把智力和知识作了区分。在他们眼中,智力与知识之间并没有等号相连。智力是一种独立于知识并可以吸收知识的东西。知识只有被智力吸收,依附在智力上,人才能获得理解事物的能力。故事虽短,但对智力的凸现在这里却是非常鲜明的。如果我们的考察并不就此止步,进一步反思全部情节,就会进一步发现故事中隐藏着一些更为重要的信息:其一,阿拉伯人不仅把智力和知识区别开来,而且认为智力在人们认识和理解事物的过程中,起着主导作用,智力可以支配知识,因为他们认为是智力去吸收了知识。其二,阿拉伯人不仅在智力和知识的关系中,凸现智力,而且在智力与世界万物的关系中,抬高智力的地位,将智力的重要性置于万物之上。因为他们认为智力是安拉最喜欢的东西,安拉在他所创造的万物之中,独钟智力。其三,阿拉伯人不仅认为智力可以帮助人们理解事物,而且认为智力能决定人受恩惠或受惩罚的命运。因为他们认为是安拉通过它确认人们的行为,使人们受惠或受罚的。
如此看重智力,在认识史上也属少见。事实上,在阿拉伯民间还有不少此类看重智力的故事。《一千零一夜》中记载的《陶瓷督督和学者答辩》的故事,就是一例。故事中博学多才的女奴陶瓷督督与学者们有这样一段关于智力(理解力)的对话:
“你是凭什么认识安拉的?”
“理解力。”
“何谓理解力?”
“理解力分为固有的与人为的两种。固有的理解力是安拉赋予奴婢的,人为的理解力是奴婢根据经验、学习而获得的。”
“理解力在人身的什么地方?”
“理解力产生在心田里,逐渐伸长并固定在脑海里。”(www.xing528.com)
在《古兰经》中,也有这样的章句:“你说,有知识的与无知识的相等吗?惟有理智的人能觉悟。”(39∶9)
民间故事是民族生存智慧的结晶。所有这些信息,都表明阿拉伯人对智力有着特殊的见识:仅就故事而言,在故事的第一层面上,当阿拉伯人把智力与知识区分开来时,实际上他们已在对认识能力与认识本身作出区分。从认识论的角度看,知识无非是一种认识成果,而吸收知识则是一个认识的过程。所以,在智力与知识二者的关系中,凸现智力,强调智力的主导地位与支配作用,实际就是强调认识能力在认识过程中的主导地位与支配作用。把这种认识化为求知实践,就是强调提高求知能力比获得知识更为重要。用我们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认为提高人们分析问题与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单纯吸收知识更为重要。有了这种能力,没有知识可以变为有知识,从旧知识中可以创造出新知识。如果把能力比作炼金术,把知识比为金子,那么在金子和炼金术之间,阿拉伯人要的是炼金术。在故事的第二层面上,当阿拉伯人说真主安拉独钟智力,并通过智力使人受惠或给人惩罚,甚至在审判日都优待智者时,是进一步对崇尚智力的神圣性与价值性作了确认。安拉最喜爱的自然是最重要最神圣的。同样,在审判日受安拉优待也自然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由此,故事把它在第一层面上表达的思想进一步在第二层面上得到了升华和巩固。至此,智力在每个信仰安拉的阿拉伯人心中,具有了至高的地位。成为他们渴慕、追求、期望拥有的东西。显然,这种认识,对于当时在科学文化方面处于落后状态的阿拉伯人,如何赶超先进民族具有方法上的启示意义。
如果阿拉伯人仅是如上所述从认识论或知识论的角度评价智力,那么,他们实际上还未走出那些先进民族已划定的认识圈子。阿拉伯人在此不同于其他民族的做法是,他们把智力与善行,智力与美德紧紧地联系起来,使智力这个属认识论的范畴,具有了伦理的和宗教的意义。
从智力与善行的关系谈,阿拉伯人认为智力是真主对人的善行所给予的最高恩惠。《一千零一夜》中有个关于蛇女王与哈西补·克里曼丁的故事,人面蛇身的蛇女王为了报答哈西补·克里曼丁的真诚友情,便嘱咐哈西补·克里曼丁喝下用她的肉煮成的汤。故事中说:
哈西补·克里曼丁不顾一切,大胆喝了之后,真主便叫他心中涌出智慧的源泉,替他揭开鉴赏学术园地的慧眼,致使他顿时心情舒畅,感到无限快慰……他抬头仰望天空,一眼看穿了七层天,诸如天体之运行、行星和恒星之间的差别、海空的外形等错综复杂现象,无不罗列在他面前。从种种现象方面,他受到启迪,转瞬变为精通几何、占星、天文、数学等学术的泰斗,……继而他俯视大地,则地面上的植物、埋在地下的矿藏,都映在他的眼帘,且能识别其特质和用途。他受到这方面的启迪,摇身一变而为精通医术、炼丹、点金等法术的大师,从而掌握了点铁成金、点石成银的技能。
故事表达了获得智力是对善行的最高奖赏的观念,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智力的赞美与渴求。把智力作为对善行的报答,使智力本身被提升为一种极高的善。进而言之,无论是崇智还是求智,从此都具有了无可指摘的伦理意义。事实上,平心而论,智力只是一种中性的东西,它既可为善也可以为恶。但对处于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阿拉伯人来说,对智力与善行的关系作如是说,无疑具有积极意义。当智力与求智一旦被赋予伦理意义之后,阿拉伯人在学术方面的活动是引人注目、令人惊叹的。只有伊斯兰教兴起初期阿拉伯人的远征能与之相比。——学者们将自己分成若干军团,每个军团负责征服一个未知或含糊的领域。学者们恰似征战中的各个部落,奋勇杀敌,竞相攻占各自的科学堡垒,并将这些学科记录下来,使之系统化。于是,在科学的战场上,涌现出许多杰出的将领。他们在智力竞赛中争雄斗胜,各显神通。如艾布·哈尼法编纂了法律学。哈利勒·本·艾哈迈德受到他的鼓励,发奋编写了诗词格律,并制定了语言学大纲,甚至想以他卓越的智慧,创制“一种简便的算术,可供小姑娘购买物品时使用,不至上当受骗的口诀”。其他学科的情况也如此。从倭马亚王朝到阿拔斯王朝所留下的这笔财富,成为阿拉伯人日后整个学术生活的基础。
阿拉伯人不仅将智力与善行联系起来,他们还将智力与美德联系起来。这种观念已不仅是表现在民间故事一类的通俗文化之中,而是表现在哲学之中。如在百年翻译运动中的一个主要人物、雅各派学者叶海雅·本·阿迪的哲学思想中,他认为与理性的力量(一种高层次的智力)相适应的美德是吸收知识、正确处理个人或公共的事务、友谊、宽大为怀、忍耐和节欲。而不良地运用理性将产生狡诈、伪善和妒忌这样的恶习。只有这种高层次的智力才能使人远离兽性,一个人的卓越是与理性控制另两种力量密切相关。因为叶海雅把人道德的基本差异归于可能由使灵魂的三大力量——关于食欲的、被情欲所支配的、与理性相互对立的那种压力和紧张而产生的不协调。这样当关于食欲的力量牢牢控制高层次的智力——理性时,他将成为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更像野兽的东西,将对他的自然冲动与欲望放任自流。另一方面,当他被情欲所支配的力量控制他时,他将成为肆无忌惮的或志在报复的,将通过进入与他的同伴们的交战行为而告终。只有当理性这种高层次的智力控制了食欲和情欲这两种力量时,人们才能使它们进入相互协调的境界。因为灵魂一旦真正服从理性的力量,它在辨别什么是好的或坏的、有益的或有害的方面,将碰到少得多的困难,理性的力量将成为指导生活的根据。
由此可见,无论对智力作怎样的理解,知识论或认识论的也罢,伦理学的或道德修养方面的也罢,它始终是被强调的东西。智力的这种优先地位在社会上逐渐培养起一种不仅崇智求智而且注意用智的风尚。这自然又产生了两方面的效果:就其积极方面而言,在“引进智力”过程中的用智,使阿拉伯文化在广泛吸收异邦异族文化成果的进程中,始终没有脱离阿拉伯民族自身的特色。以阿拉伯的建筑为例,在其典型的阿拉伯风格中,渗透着波斯的几何图形、花形及灯光、圆顶等装饰图形的优点,又有早期基督教艺术的影响,甚至还可以找到西班牙摩尔人的王室宫殿和印度陵寝的影子。它冲破了一切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和种族的区分,发展成为一种独特而多姿多彩的风格,并以前所未有的精巧别致和姿态纷呈表现出阿拉伯文化的修养与精神,这种风格不仅仅是源于模仿,而是将外来长处予以智慧地综合的结果。在这种风格里,丝毫没有对外来文化的恐惧,而处处洋溢着一种对自己智力与能力的妥善运用。阿拉伯人的建筑艺术是对阿拉伯人求知用智最形象化的注释。当阿拉伯人进入叙利亚时,还只有简单的医学知识和工具,但是,他们通过向希腊和印度的医术学习,很快得到发展,他们不但创立了医院和门诊制度,而且在药物学方面,贡献尤大。阿拉伯的医学名著《曼苏尔医学》对那时前人未能解决而又十分猖獗的天花等流行病,提出了先进的治疗方法。数百年来,欧洲一直出版这本阿拉伯的医学名著,直到19世纪,英国还出版了此书的新版本。这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离开了引进中积极的创意思维,也是无法想象的。就其消极方面而言,它使一些阿拉伯人背离了往日那种质朴而单纯的生活作风,而变得功于心计与擅用诡计,这自然与“智力”的中介性有关。这在当时的文学和历史学中表现明显。《诗歌集》在曼苏尔·奈米里的传记里写道,曼苏尔想奉承哈里发拉希德,知道他讨厌什叶派的诗歌,于是他在自己的诗歌中就攻击阿里的子孙,并坚决认为阿里家族不配继承哈里发之位,用这种办法博得了拉希德的欢心,领到大量的封赏。其实,曼苏尔还是个什叶派的信徒,他对阿里子孙的谩骂就采用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方式。诗人中,谁摸透了哈里发的脾气秉性,谁赞颂哈里发,并攻击哈里发的仇敌最凶,谁就能得到哈里发的恩宠。有的学者就迎合朝廷,并用心计博得宠爱。在阿拔斯时代,历史也成为一种宣传手段。有些历史学家,迎合哈里发的心理,编造历史,投其所好。塔巴里通过他人之口,曾讲述了哈弗斯的一件事。他说,他的朋友西沙姆·凯勒比,平日很穷,他总是穿着破衣烂衫,骑一匹瘦骡。有一天,忽见他衣着华丽,骑一匹金色骏马,不免十分诧异。原来,他已平步青云。事情全由编历史开始。有次,这位朋友被哈里发召去为其读书,他从话语中揣摩出哈里发的好恶,于是读了一半就把书扔在地上,诅咒其作者。哈里发大悦,还告诉他此书的作者是安达卢西亚国王。这位朋友立即历数这位国王昏庸无道之事。哈里发立即命人作了记录,并命邮驿火速送往该国。事后,这位朋友便获得了重赏。此类事情,在阿拔斯王朝的历史学家中时有发生。与前述在吸收科学文化方面许多阿拉伯人的创意智慧相比,这些举止也许能称之为成功的负创意性智慧了。
当然,“安拉最看重智力”这一命题的本意,是要人利用他们的理智和理解力去趋近真主及生活。若不加思索地模仿社会上其他人的做法,只因为那是“潮流”,这对于一个穆斯林来说,是不允许的。此话的隐意,是在于指出在生活中,若没有理解和反省,单凭个人诚心,是不够的。心中的虔敬,是随着心智上的理解而来的。所以,真主最看重智力。但人的心智的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当智力被凸现之后,那么不仅在与真主的关系中,而且在智力与世间其他事物的关系中也就同样被凸现出来。在世俗世界中,没有这种对智力地位、作用、功能的全面觉悟,一个与世隔绝的游牧民族要走向世界是绝无可能的。所以,就阿拉伯人凸现智力,注重心智条件对自身发展作用的做法而言,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一种高明之举。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