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木德》,智慧的基因库
本·锡安·博克瑟拉比在其所著的《塔木德的智慧》一书中,明确指出:“编集《塔木德》的目的,就为了在《圣经》与生活之间架设一座桥梁。”[1]
犹太人被世人称为“书的民族”,亦即“圣经的民族”,其部分涵意,就指犹太民族的整个生活是框限在“一本书”的范围之内的。这种生存状态的产生与持续存在,本是一个民族的文化与该民族历史遭际之间交互作用的结果。任何归因论或线性因果解释都说明不了其形成原因。最简便的解释,只能是:犹太人确实是上帝(不是狭义的那个“耶和华上帝”,而是冥冥之中决定人类历史的那种看不见的宿命的力量)的选民,才会若有神助地以这样一种“成文法”的形式,早早划定了民族的“边界”,使得一个弱小而四散的民族能以非地域、非种族的文化特征,在同任何民族的相处中,都如此判然有别地突现出来。这在其他民族身上是见所未见的。之所以如此,也许仅仅因为其他任何一个民族都不拥有这样的“一本书”。
这样的一本书作为一个民族的樊篱,内在地就必须是闭合的。因为樊篱必须是闭合的,神圣的经典也必须是闭合的。闭合状态是任何事物借一去不复返的时间流而得以成“圣”的必备前提。
然而,正是这种闭合性构成了具有文化合理性的《圣经》的历史不合理性。
生活本身是不闭合的,犹太人的生活更是不闭合的:历史遭际强加给犹太人的巨变也许远远多于人类历史上其他任何一个存在过的或存在着的民族。犹太人不是被强行禁闭在一个北美印地安人那样的保留地里,而是被一再强行驱入大流散的洪流,去面对迥然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
所以,在这个民族身上,几乎同时存在着对闭合性和开放性的极端强烈的需要,这两个本身自相抵牾的要求,对犹太文化造成了堪称“空前绝后”的应力:没有闭合性,纯粹开放的犹太民族必将走上一条由局部同化而至于完全同化的自行消亡之路;没有开放性,纯粹闭合的犹太民族也只能走上一条自甘萎缩而被历史淘汰的道路。回溯历史,有多少民族已经分别消失在这两条文化进化的歧路之上。
因此,《圣经》必须闭合,但《圣经》又必须开放,这种闭合与开放同存的要求,只能以补充一本“准圣经”来给以满足。
而且,《圣经》越是闭合,作为《圣经》之补充的,就必须越是开放,因为对《圣经》的真正意义上的补充,只能是对“闭合”的一种相反的补充。
所以,闭合的《托拉》呼唤着开放的《塔木德》,成文的《托拉》呼唤着“口传”的《塔木德》,神授的《托拉》呼唤着人订的《塔木德》!《塔木德》本身体现了犹太民族把握传统与革新之间的张力的智慧和能力!
在刻板守旧的宗教神学的背景反衬下,《塔木德》的根本方法论是极为鲜明的:《塔木德》是人的理智、人的智慧的产物,是一个个具体而活生生的人的理智与智慧的产物。
塔木德作者们从来不妄称自己的发现是上帝的声音。相反,他们运用了各自的智慧和洞察力,来寻找律法的真谛,为超出《托拉》范围的各种偶然事件,寻找符合《托拉》本意的解决方案。遇到意见相去很远争论不休的问题时,他们便召开智者会议,以多数人表决的方式来确定结论性意见。甚至有许多时候,他们对这一结论性意见也没有特别的爱好。
《塔木德》虽被称为犹太教仅次于《托拉》的法典,但绝对不具有一般法典那种“言不二价”的特征。种种大相径庭的观点并列共存而没有一个权威性结论,这种情况在《塔木德》中比比皆是。这就像每本《塔木德》或者探讨《塔木德》的书都必从第二页起才印上页码,以便让读者在那张空白的第一页上记下自己的观感一样,塔木德作者们更愿意让种种争论留下一个继续争论的余地。因为在阿摩拉,即几代教师(塔木德时代的教师)看来,《圣经》一旦闭合,上帝也就闭口了;即使上帝再不闭口,人类也毋需理会于他,完全可以“不顾一切”地坚持每个人自己的看法。《塔木德》中的一则轶事,典型地体现了拉比们的基本心态。
以利泽拉比与同道们在一个复杂的律法问题上发生了激烈争论。以利泽拉比引用了各种论据,就是不能使同道们信服。最后,以利泽拉比只能要求神来干预以证明他的正确。
以利泽拉比大声说道:“如果律法同我的观点一致,就请这棵角豆树为我证明!”
于是,角豆树移动了100尺。(有说400尺的。)
然而,同道们却说:“角豆树作不了证。”
以利泽拉比又大声说道:“要是律法同我的观点一致,就请这小溪之水为我证明!”
于是,小溪便离开原来的河道,往后退了一段。
然而,同道们却说:“河道作不了证。”
以利泽拉比又大声说道:“要是律法同我的观点一致,就请学院的围墙为我证明!”(www.xing528.com)
于是,学院四周的墙开始崩裂,眼看着就要倒塌。
这时,约书亚拉比喝道:“研究《托拉》的学者们争论,与你围墙何干?”
出于对约书亚拉比的尊重,围墙没有倒塌;但出于对以利泽拉比的尊重,墙也没有恢复原状,就一直这么倾斜着。
最后,以利泽拉比只好祷告:“要是律法同我的观点一致,就请上天为我证明!”
于是,天上传来了声音,宣告道:
“你们同以利泽拉比争论什么?律法同他的观点是一致的。”
约书亚拉比闻声站了起来,当即宣布:
“不是在天上。”
约书亚拉比的这句话,语出《圣经·申命记》第30章之12:“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诫命,不是你难行的,也不是离你远的。不是在天上,使你说,谁替我们上天取下来,使我们听见可以遵行呢?”显然,此话本意应是:上帝的诫命不是世人难以遵守的,不像天上之物不可企及。
那么,这句话用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呢?
杰勒米亚拉比解释道:“《托拉》早已在西奈山上给予了以色列人,我们对天上的声音已不再关心。因为上帝早在西奈山上就写下了:必须赞同大多数人的意见。”
更有意思的是,奈森拉比曾就此询问以利亚拉比:“当此之时,神在干什么?”
以利亚拉比回答说:“他哈哈大笑地说:‘孩子们赢了我,孩子们赢了我。’”
从这个开怀大笑的上帝身上,我们再也看不到当年在西奈山上发怒时的那一形象。这种变化也许仅仅因为在西奈山时,上帝汲汲于把以色列人都闭合在一起,而在以利泽与同道们争论时,上帝更愿意犹太民族能以开放的态度来适应新的社会历史环境,所以对那些认真执著而至于“没规没矩”的孩子们,也像任何一个儿孙绕膝的老祖父一样笑口常开了。
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大胆的拉比们不但不再理会天上的声音,甚至企图以今日的上帝形象来重塑西奈山上的上帝。
著名的塔木德作者亚乃拉比说过:
“假若《托拉》是一些固定不变的公式的话,它就不能存在下来。所以,摩西曾向上帝恳求说:‘宇宙之主,请将关于教义和律法中每个问题的终极真理赐予我们。’上帝的回答是:‘教义和律法中没有先期存在的终极真理。真理是每一代权威注释者中大多数人经思考得出的判断……’”
“真理是每一代权威注释者中大数人经思考得出的判断”,上帝才是真正的“百家争鸣”的倡导者!神的存在本已使得人们在意见分歧之时,一个人的意见不可能天然地凌驾于其他人的意见之上,何况上帝还自愿将自己的最终裁决权悬置,放手让人们去“少数服从多数”而不搞“一家作主”的理论垄断。何等明智的上帝,何等明智的拉比,何等明智的《塔木德》!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明智,《塔木德》才能兼收并蓄地容纳了对《托拉》的各种解释,才能在接受新思想、新观念的同时,保存各种观点,保存各种流派,保存它们所代表的各种发展可能性和它们所蕴含的各种智慧基因。一个屡屡被人称为顽固守旧的民族,却屡屡为人类作出各种开创性的成就,甚至贡献出与其人数不成比例的世界级极端激进分子,这难道不是因为犹太民族特别善于保存其智慧基因以适应新的环境、迎接新的挑战吗?
《塔木德》真正是犹太民族的一个智慧基因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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