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树上结的是什么果?
《圣经》上写着,上帝在创世的第六天造就了人:“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创世记》)
然后,上帝又为亚当造了一个美奂美仑的伊甸园,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有两棵树,一棵是人食其果便能永生的生命树,另一棵是人食其果便能分别善恶的智慧树。
上帝将亚当安置在伊甸园中,使他修理看守,并对亚当说:“园中各种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创世记》)
上帝见亚当一个人独居过于寂寞,便乘他熟睡之际,取下他的一条肋骨,造了一个女人,名叫夏娃,让他们两人匹配为夫妻。“当时夫妻二人赤身露体,并不羞耻。”(《创世记》)
上帝对人如此恩宠有加,人却在蛇的引诱之下背逆了上帝:
耶和华神所造的,唯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都可以吃,唯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创世记》)
“聪明反被聪明误”,上帝从人耻于自己赤身露体发现了人偷吃禁果的秘密。上帝震怒之下,诅咒了蛇、女人及其丈夫:蛇必须终生用肚子行走(不知蛇以前还有其他什么走法);女人必须经历怀胎生养的苦楚;而男人必须在荆棘满地的田野里劳作,汗流满面才得糊口。
上帝怕人再吃生命果,从而得以永生,就把亚当、夏娃赶出伊甸园,并派天使带着“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把守通向生命树的道路。
人类是因为偷吃智慧果而被逐出伊甸园的,这一点一直很清楚。但智慧果究竟是一种什么果,或者说,智慧果中蕴藏的究竟是何种智慧,上帝和记载上帝神迹的《圣经》都没有明确交代,只告诉我们,这种智慧是“知善恶”的智慧。对于这样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亚当、夏娃的后裔是不满意的。于是,引出了种种议论和探究。
最简洁干脆的要数著名人类学家J.G.弗雷泽的说法。他主张故事中最初只有生死树,后来人为地又加上了智慧树的内容。这种简单否定的说法,实在过于简单化了。连一切故事都是“人为”的,而非“神为”的这一条也忘了,显然不足凭信。
有人认为,智慧果代表一种道德智慧,有了这种智慧,人就能主宰自己、摆脱上帝。也有人认为,这里的“善恶”,并不是道德观念,而是功利思想,有了这种智慧,人就有了维持自身发展的能力。这些说法似乎都有道理,但不知这两种智慧的获得何以会触怒上帝?人类自律自立何以会令上帝如此震怒?
自从身为犹太人的著名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弗洛伊德的泛性论问世以来,有不少学者又从性心理的角度,探讨了智慧果的底蕴。人们发现,《圣经》中有数处(《申命记》;《撒母耳记》下)出现“善与恶”这个词,都表示具有性能力;在古希伯来人那里,蛇就是性的象征,无花果树被认为能提高人的性能力;而人类的羞于赤身露体,则明白无误地显示了人类性意识的觉醒。所以,智慧果的秘密就是,它能提高性能力,促进生殖。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一再以“生养众多”作为对义人的赐福的上帝,为何又反对人大大地提高生殖力呢?怕人类纵欲伤生吗?犹太人及其上帝好像又没有这种禁欲的信条。
我将这一题目置于正文之首,自然是认为所有这些说法都没有完全说明智慧果之谜,原因在于这些学者都没有找到解开此谜的钥匙。
智慧果之谜应该到上帝智慧与人吃了智慧果后所能获得的智慧之关系中去寻找,而锁眼就是“如神”。
犹太人是一个智慧的民族,犹太人的上帝是一个智慧的上帝:“耶和华以智慧立地,以聪明定天,以知识使深渊裂开,使天空滴下甘露”(《箴言》),甚至还会在同人摔跤不敌之时,用摸人大腿窝的“犯规”手法,“智取”对手。
毫无疑问,在亚当、夏娃偷吃智慧果之前,他们只有笼罩在上帝的智慧之下,唯上帝之命是从。这时,他们不是没有善恶,而是没有自己的善恶,只能以上帝的善恶为善恶。人类甘居于上帝的权威之下,从来不敢有所怀疑。(www.xing528.com)
但是,上帝的智慧却留下了一个根本性的疏漏,那就是他在造人之时,是“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创世记》)。这就意味着,上帝是个智慧之神,人就应该是一个智慧之人;上帝是一个自知善恶之神,人也应该是一个自知善恶之人。
然而,上帝又是一个嫉妒之神,不愿意有其他神同他并列,更不愿意人“如神”。可是一念之差,悔之晚矣。按照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的初衷,人类一定得获得同神并列的智慧。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尴尬局面:上帝不愿人类独立智慧的发生,但又无力阻止其发生。全能的上帝败于“蛇”之口,本身表明上帝智慧中某种内在的无能。所以,上帝只能身不由己地“栽下”智慧树,同时,却又徒劳地禁止人类品尝智慧果,以阻滞人类智慧的发轫。
正如上帝在创造世界时,不仅赋予万物以实在的形体,还同时赋予了它们以实在的运行规律一样(《创世记》),上帝所造之人也不能不循着上帝编排的程序,在某一天开始违背上帝的意志。在这个过程中,蛇不过是一个起催化作用的媒介,就像春天里的一声雷,惊醒了蛰伏的百虫,看似雷的威力,其实首先是因为虫能够醒来,并且已经处在了醒来的进程之中。
既然人的智慧的觉醒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预料中的事,即使上帝再心有不甘,也没必要如此恼怒,(甚至可以说)如此惊恐,除非人类智慧从根本上危及上帝智慧,动摇了上帝智慧的地位。
这里,蛇又一次出来诱惑了,但不是诱惑夏娃,而是诱惑夏娃的后裔,诱惑我们从它的“道”里去找问题的解答。
毫无疑问,上帝栽下的智慧树是特地为人考虑的,因为至今在伊甸园里,唯独人尝了智慧果,有了智慧,而其他一切生灵都没有智慧,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蛇。
我们无意追问,蛇同样作为上帝的造物(在基督教《新约》全书的《启示录》中,才有说明,蛇原来就是魔鬼撒旦,上帝的对立面和老冤家。既然犹太教不主张二元论,那只能承认撒旦也是上帝的造物,就像上帝经常要借异族作为惩罚“硬着颈项”的犹太民族的鞭子,有时,上帝也许要借撒旦做惩罚他自己的鞭子,否则,全知全能的上帝怎么会由着撒旦捣蛋呢?)究竟是先天就有智慧的呢,还是先期偷吃了智慧果,如果是后者的话,又受的谁的诱惑?而这个“谁”又受的哪一个“谁”的诱惑?我们只发现,蛇的智慧是一种令上帝十分头痛的智慧。这不仅仅因为蛇的智慧足以蛊惑上帝的造物起而同上帝作对,还因为蛇的那番蛊惑性推理,竟然比上帝的诫命更为真实:上帝为了禁止亚当、夏娃吃智慧果,扯了一个谎,谎称吃了智慧果人便有生命之虞,并以此骗得了亚当、夏娃的相信。
但是,蛇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夏娃,上帝在骗人,人吃了果子不会死。(当然,从上帝随后设立的第二条规矩,即不许人吃生命树之果,从而剥夺了人的永生希望来看,上帝又没有说谎。关于这一点,我们留待后面讨论。)这至少从暂时的、眼前的意义上说,蛇没有错。而且,上帝也是生怕人不死,才把人赶下尘世的。就此而论,因吃智慧果而死,同因吃色彩鲜艳的毒蘑菇而死,决不是一回事。
这么一看,我们不得不承认,蛇的智慧是一种比上帝智慧更有智慧的智慧,是一种战胜(哪怕暂时地)上帝智慧的智慧,因为蛇的智慧恰恰是一种看破上帝的智慧:蛇知道:“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智慧的高下之别,本在于谁能知道(看破)谁。神知道人,而蛇竟能知道神!神的智慧一旦被蛇看破,再也称不上智慧,只能称之为笑柄。全能的上帝在蛇的面前成了仅仅手持笑柄的上帝,如此尴尬的局面,远甚于亚当、夏娃的裸体相向。
反过来,这就意味着,上帝及其智慧的权威是依靠“不得置疑”的禁令而得以维持的。一旦人类怀疑心起,以实证手段加以经验验证(“亲口尝一尝”),这种权威就岌岌可危,甚至冰消瓦解了。
所以,蛇的智慧也可以说是一种怀疑的智慧,在这种智慧的感应下,夏娃、亚当都染上了蛇的怀疑。等到吃了智慧果之后,他们知道了善恶,再不是仅仅以上帝的善恶为善恶:上帝的善恶只是一种尺度,他们有了自己的尺度。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果然“如神”了,果然同上帝平起平坐了。不过,这种情形与其说“如神”,毋宁说“如蛇”:如蛇一样能够看破上帝了。
上帝恼怒了。
上帝惊恐了。
上帝失落了权威。
人类失落了乐园。
圣殿被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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