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读史的人,有一个谬论。就是说:“唐朝有藩镇,所以兵强;宋朝削除藩镇,国内虽然治安,然而兵就弱了,就有辽金元之祸。”这句话,全是误谬了的。宋朝的事情,且待慢慢再说。唐朝的强,是在开元以前,这时候,何尝有什么藩镇?天宝以后,藩镇遍地都是了。然而请看上章第二节所说,唐朝的对外如何?岂但如此,就连一个小小的沙陀,也抵挡不住,听它纵横中原,到后来并且连契丹都引进来。
军事是贵乎严肃的,贵乎能统一的;所以对外能战胜的兵,对内必然能服从命令;骄蹇不用命的兵,对外必不能一战。唐朝就是如此:中叶以后的藩镇,可谓大多数不听朝廷的命令了。然而打一个区区的草寇,还是不济事,还得仰仗沙陀兵。所以李克用一进中原,兵力就“莫强于天下”。然而李克用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北族,并不是有什么雄才大略的,所靠的就不过是兵力。所以兵力虽强,依然无济于事;到后来,居然“天下之势,归朱温者十七八”。然而沙陀这个种族,毕竟还有些朝气;唐朝这一班军阀,却早成了暮气了。朱温虽是个英雄,既包围在这种空气里,自然不免受些影响。所以朱温死后,儿子毫无用处,竟给李存勖灭掉。这话是怎么说?大凡在草泽英雄里,要出个角色容易;在骄横的军阀里,要出一个角色难。因为草泽英雄,是毫无凭借的,才情容易磨炼得出;军阀却是骄奢淫逸惯了的,他那个社会中,自然出不出人才来。
梁太祖篡唐之后,公元912年,给次子友珪所弑。弟三子友贞,讨杀之而自立,是为末帝。先是公元908年,李克用死了,儿子存勖继立。李克用晚年,也有点暮气;存勖却是“新发于硎”。于是河北三镇及义武,皆为存勖所服(李克用死的一年,魏博罗绍威也死了。梁兵便乘机袭取赵州,进攻镇州。成德王镕,和义武王处直联盟,求救于晋。李存勖为之出兵,败梁兵于柏乡〈如今河北的柏乡县〉。幽州刘仁恭,为其子守光所囚。李存勖攻之,梁人救之,不胜。梁太祖既死,晋人乘机入幽州,把刘守光杀掉。公元915年,梁人所派的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死了。梁人想趁势把天雄军分为两镇。军人作乱,迎接李存勖,于是魏博也入于晋)。梁末帝性柔懦,更不是李存勖的对手。尝发兵攻魏州,又想出奇兵袭晋阳,都不成功。晋人却袭取梁的杨刘镇(在如今山东东阿县境),筑了德胜南北两城(就在东阿境内)。梁人就只得“决河自固”。公元923年,李嗣源袭取郓州(如今的东阿县)。梁朝的形势,更为紧急。梁末帝派勇将王彦章去攻郓州,又给李存勖杀掉。这时候,梁国的重兵,都在河外。李存勖用李嗣源的计策,发兵直袭大梁。梁末帝无法,只得图个自尽,于是梁朝灭亡。
李存勖以公元923年,自称皇帝,国号也叫做唐,是为后唐庄宗。灭梁之后,迁都洛阳。庄宗既是个沙陀,又是个军阀,干得出什么好事情?灭梁之后,自然就志得意满起来。宠任伶人宦官,不问政事,赏赐无度。五代十国,原算不得什么国家,不过是唐朝藩镇的变相。唐朝的藩镇,节度使的废立,是操在军士手里的;这时候,虽然名目变做皇帝,实际上自然还脱不了这种样子。庄宗把方镇上贡的钱,都入之内府,以供私用;州县上贡的钱,才拨入外府,以供国家的经费。内府“金帛山积”,而外府竭蹶异常。南郊(祭天)赏赐不足,军士就都有怨心;军士心变,军阀的命运就完了。(www.xing528.com)
公元925年,庄宗派宰相郭崇韬,带了他的儿子魏王继岌伐蜀。这魏王,是刘皇后所生。刘皇后本是庄宗的妃子,郭崇韬为她得宠,劝庄宗立为皇后,希冀她见自己的情,宫里可以得一个强援。谁知道刘后反听宦官的话。王建的儿子王衍,是很荒淫的。郭崇韬的兵一到,自然马到成功。然而川中盗贼大起,一时未能还兵。就有宦官对刘皇后说:郭崇韬起了异心,恐于魏王不利。刘皇后大惧,忙告诉庄宗,请他把郭崇韬杀掉。庄宗不听。刘皇后就自己下了一条“教”给魏王,叫他杀掉郭崇韬。中外的人,都莫名其妙,于是谣言四起。就在这谣言四起的时候:魏博的兵戍瓦桥关(在如今河北的雄县)而归的,就据着邺都作乱。庄宗派李嗣源去打。李嗣源的兵也变了,劫着李嗣源,把他送进邺城里。李嗣源想条计策,撒了一句谎,邺城里的叛兵,才再放他出来。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说:哼!这种糊涂的皇帝;你给手下的兵,劫进叛兵城里,再出来,还想没有罪吗?不如索性反罢。李嗣源一想,不错,就派石敬瑭做先锋,直趋洛阳。庄宗想要拒他,手下的兵,没一个用命,就给伶人郭从谦所弑。于是李嗣源即位,是为明宗。
明宗也是沙陀人,是李克用的养子。这个人在军阀里,却比较算安分些。在位八年,总算没十分荒谬的事情。公元933年,明宗死了。养子从厚立,是为闵帝。这时候,明宗的养子从珂镇凤翔,石敬瑭镇河东。闵帝想把他俩调动,从珂就举兵反。闵帝派五节度的兵去打他,都非降即溃。派自己的卫兵去迎敌,到陕州(如今河南的陕县),又迎降。于是闵帝逃到卫州(如今河南的汲县),被杀。从珂即位,是为废帝。废帝既立,又要把石敬瑭移到天平,石敬瑭也就造反,于是契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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