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15日。泰国首都曼谷。联合国粮农组织一个庆祝表彰大会正在这里隆重举行——庆祝第13个世界粮食日,表彰亚太地区在植树造林、恢复生态方面做出重大贡献的三位农民。
掌声阵阵,灯光闪闪,来自中国西北毛乌素沙漠的牛玉琴走上了庄严的主席台。当这位坚强的中国女性从泰王国诗琳通公主手中接过“拉奥博士奖”的奖牌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此刻,10年负重治沙的坎坷、风雨,毛乌素沙漠里那2万亩浸透着她的心血、汗水的柳林、草地,连同葬身于黄沙之中的丈夫的音容笑貌,骤然涌向她的脑海……
牛玉琴的家乡陕西省靖边县,历史上曾是水草丰美、莺燕织春的丰腴之地。但后来由于过度的垦荒,连年战乱,一步步陷进了毛乌素沙漠的怀抱,成了风沙的世界。牛玉琴家门口那座由沙暴横空涌起的金鸡形大沙丘,也就成了她所在村的村名:金鸡沙村。“风刮黄沙难睁眼,庄稼苗苗出不全,房屋埋压人移走,可恨的风沙苦难言。”这首民谣,牛玉琴从记事起一直听到成年。
历史延续到1983年,随着农村改革的深入,造林治沙、改变现状的愿望强烈地撩拨着牛玉琴的心。
晚上,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牛玉琴对丈夫张加旺说,她想把村北那2万亩荒沙包下来,栽树种草,既防风固沙,日后也能有一笔收入。
“这可是个苦营生。”张加旺盯着婆姨说。
“不干咱就不苦么?”牛玉琴说:“其实不就是种草种树嘛,不就是出力流汗多跑路嘛,只要咱这儿能变好变富,就是憋死骡子挣死马,我也乐意!”经过半夜“论证”,小两口终于定下了承包2万亩荒沙的决心。
消息一传出,犹如水珠掉进了油锅,把全村炸得噼里啪啦。有人说,这婆姨胆子也太大了。
面对议论,牛玉琴铁心不变。签合同那天,她早早来到村委会,第一个走向前台,在为期15年的造林治沙承包合同上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两万亩荒沙,几十个沙丘。牛玉琴和丈夫冒着刺骨的寒风,一趟一趟地穿梭于荒沙之中,很快绘出了一张因地制宜的治沙规划图:2万亩荒沙分纯沙区、沙丘区和自然覆盖区三个区域,分别以种植沙蒿、沙柳、杨树、柠条等为主,进行综合治理。然后是凑钱买树苗。牛玉琴到信用社,找亲朋,不知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就连家里母鸡下的蛋也舍不得吃,十个八个都换成了钱。就这样,终于凑了6000元。钱来之不易,牛玉琴把每一株树苗都当成了她的心头肉。买树苗时,她亲自到几十里外的苗圃起苗,一株一株地在根部糊上个大泥疙瘩再运回家。
春天是美好的,但是毛乌素沙漠的春天却依然是漫天风沙。牛玉琴每天天不亮就同丈夫背上百十斤重的树苗,顶着风沙步履艰难地走向大漠。栽种完了,回来再背。每天往返跋涉40多公里,直到月挂中天。
那一年,她和丈夫累死累活刚把10万株树苗种进荒沙,一场无情沙暴跟着就来。一夜间,6000亩树苗大半连根拔起,横七竖八摆了一地。面对如此惨状,牛玉琴双腿一软,泪珠像断了线似的滚落在荒沙中。(www.xing528.com)
“咋办?”丈夫问牛玉琴。
“补!”牛玉琴抹了一把泪坚定地告诉丈夫。
过分的劳作,牛玉琴的阑尾炎发作了。在一次背树苗的途中,她感到实在疼痛难忍,准备靠坐在树苗上休息一下,谁知刚一坐下去就失去了知觉,村里人发现后才把她抬到医院。手术一做完,牛玉琴硬是提前出院,连缝合伤口的线都是自己在沙漠中拆掉的。金鸡沙村的人都说,玉琴比得过任何一条硬汉子。
牛玉琴万万没有想到,命运于她竟是那般残酷。正当她和丈夫实施他们的造林规划时,可怕的病魔渐渐地逼近了张加旺。从1985年开始,张加旺先后6次住院,6次手术,但病情一次比一次加重。1988年元月,张加旺第7次住进了医院,确诊为骨癌。一张诊断书,真如晴天霹雳。牛玉琴瘫坐在医院长廊的木条凳上。
又一次手术后,牛玉琴背着只剩下一条腿的张加旺回到家里。已病入膏肓的张加旺知道,对婆姨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帮她多栽一棵树,多种一棵草。因此他执意要去植树。牛玉琴拗不过他,只好用骡子把他驮进沙漠。沙丘横在面前,张加旺拖着一条腿,靠双手一步一步往上爬,帮着玉琴扶树、填坑。就这样,他们在风沙中滚爬了近一个月,按计划种完了当年的草、树。这一年的初夏,张加旺就永远地离牛玉琴而去了。
巨大的不幸没有把牛玉琴击倒。
她以更加坚韧的毅力继续造林治沙。看着牛玉琴的艰辛,有人劝她:把那几十万株树卖了,够你这辈子享用了。牛玉琴摇了摇头。也有人劝她:你现在还年轻,另找个男人吧,再不能这么累死累活地干了。牛玉琴还是摇了摇头。
牛玉琴把心全部交给了沙漠,种草种树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1991年7月,她把养猪养羊加上林地收入的11000元,全部拿出,为村里建了一所小学。乡亲们都知道,她家的三间破土房已经快20个年头了,急需翻修。但只上过一年学的牛玉琴却恳切地对校长说,我没文化,种草种树的书看不懂,吃了不少亏,我出钱办学校,就是要让孩子们多学知识,日后科学治沙。
如今,牛玉琴承包的2万亩荒沙,已是杨柳成网,沙蒿遍地。她说,下一步她要在自己的林场种植甘草、柴胡等中药材,还要办木材加工厂、柳编厂、乳品厂,把生态效益尽快转化为经济效益。她甚至想到了以后为村里修公路、建水塔,她要让绿荫向沙漠深处延伸……
(原载于《解放军报》1993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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