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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禅文化:禅宗与中国茶道的融合

时间:2023-05-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印度佛教中国化的标志就是禅宗的出现。禅宗不是中国佛教的全部,仅是其一宗,但禅宗可代表中国佛教。中国茶道形成于中唐之后,也正是禅宗形成之时,故“茶佛一味”和“茶禅一味”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虽也可视为“茶佛一味”的表现形式,但这只是外在的表现。什么是“禅味”呢?总印度佛教接过了瑜伽修行法,发展为“五大法门”和“四禅定”。

茶禅文化:禅宗与中国茶道的融合

第四节 茶禅一味

“茶禅一味”,实际如此,并非向壁虚造。其说源于宋代,系禅僧圆悟克勤手书赠送留学日本弟子的四字真诀。

印度佛教中国化的标志就是禅宗的出现。禅宗不是中国佛教的全部,仅是其一宗,但禅宗可代表中国佛教。中国茶道形成于中唐之后,也正是禅宗形成之时,故“茶佛一味”和“茶禅一味”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寺院植茶、僧人造茶、僧人饮茶、僧人茶礼、佛教和茶同时传播……虽也可视为“茶佛一味”的表现形式,但这只是外在的表现。佛教既是深奥的宗教哲学,与文化的结合也应是深层次的。

什么是“禅味”呢?

相传印度禅学始于佛祖拈花示众,以心传心,摩诃迦叶为开山祖师,传28代至达摩,达摩由海路来华,后来在嵩山面壁九年,下传高僧慧可,慧可又传僧璨,僧璨又传道信,道信又传弘忍,弘忍最后传给慧能,至慧能形成禅宗。六祖慧能是中国禅宗的创立者。

古印度有“瑜伽”修行法,即调息静坐、冥思入定。他们说:

让感官和意识的注意力,转移到心上。你,就能乘梵天之舟,振奋起精神,渡过恐怖之源的水流。(印度《白骡仙人奥义书》,SvetasvataraUpanisad)

抑制自己的意志,向内反省思维,守住内心,不让它外骛。(《经集》第三章第一节)

要学会独立静坐……圣者的道路,是孤独的起居生活,只有孤独,才能领略生活的乐趣。(《经集》第三章第十一节)

总印度佛教接过了瑜伽修行法,发展为“五大法门”和“四禅定”。

五大法门是调息、不净、慈悲、因缘、念佛。

四禅定是坐禅修行的四个阶段:去烦恼得解脱的喜悦,谓之“初禅”;喜悦纯化而成身心自然属性,谓之“二禅”;具外在物的色彩的喜悦消失而留下平静适意的乐趣,谓之“三禅”;这种乐趣归于无有,达到无欲无念、无喜无忧的境界,得到澄澈透明的智慧,谓之“四禅”。“枯寂”、“平静”、“适意”便是印度的“禅味”。

中国的禅宗巳是佛教独立的一个宗派,融汇了印度禅学及其他佛教派别的教义,并吸收了中国土生土长的老庄思想及魏晋玄学,其特点有三(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

1.梵我合一的世界观。它的理论是精致周密的。在中国禅宗看来,我心即佛,佛即我心。它引导人们忘却人世沧桑,无怨无忧,龟缩于狭小的心灵之中,超然于物外,这时你便无怒无喜、无爱无恨、无忧无惧、无欲无我了。生死只是人生连续剧,心便是佛,你也便是佛了。佛本是高妙莫测、可望而不可即的,但禅宗认为佛并非天边云霞,它,在你身边,乃至在你心中,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中皆有佛,真理寓于平凡之中。一则公案云:

僧问:“如何是三宝?”师(三角总印)曰:“禾、麦、豆。”曰:“学人不会。”师曰:“大众欣然奉持。”(《五灯会元》)

总印禅师以“禾、麦、豆”等同“佛、法、僧”,强调禅僧修持不离日常生活。即“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如临济所云:“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着衣吃饭,屙屎送尿,困来即卧,愚人笑我,智者知处。”

既然佛是平常心,人人便可修正。要破除尘世间种种干扰,扫除孽障,走向成佛的路,其关键在于把持住自心,明心见性,不起妄念。一则公案说:

六祖(慧能)因风扬刹幡,有二对论。一云:“幡动。”一云:“风动。”往复曾未契理。祖云:“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二僧悚然。(《无门关》)

在禅僧看来,不仅梵我同一,亦是万物同一,心物同一,万象混一,归于本心。

2.禅定的解脱方式。既然人人有佛根,人皆可佛,禅宗便主张用“禅定”的方式求得解脱,“禅”是梵文音译,解作“静虑”或“思维修”;“定”指静坐调炼心意,也是一种“思维修”。《圆沉经》云:“无漏清净慧,皆从禅定生。”慧能说:“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定是慧之体,慧是定之用。”其实坐禅入定是一种高级气功,不仅要像一般气功那样养气培元,锻炼身心,开发人体潜能,延年益寿,还要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修炼禅定一般都要跏趺坐,要求端身安心,调和气息,澄净思路。其后入静意守,渐次豁然开朗。这是一个由浅入深、层层证悟的参悟过程。南宗禅的解脱之法更为简单,有则“磨瓦成镜”的公案云:

开元中有沙门道一(即马祖),在衡岳山常习坐禅。师(南岳怀让)知是法器,往问曰:“大德坐禅图什么?”一曰:“图作佛。”师乃取一瓦,于彼庵前石上磨。一曰:“磨作什么?”师曰:“磨作镜。”一曰:“磨瓦岂能成镜邪?”师曰:“磨瓦既不成镜,坐禅岂得作佛?”一曰:“如何即是?”师曰:“如牛驾车。车若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一无对。师又曰:“汝学作佛,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一闻示悔。(《五灯会元》)

南岳怀让主张不拘形式的修行法,颇受士大夫的欢迎,但怀让并不取消禅定,事实上千余年里和尚们仍以禅定为基本修持方式,若和尚不坐禅,与俗人的生活行为还有多大区别!

3.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认识方法。禅宗认为佛法神奇,“唯内所证,非文字语言而能表示,超越一切语言境界”(《除盖障菩萨所问经》卷十)。所以佛陀有“拈花示众”之举,摩诃迦叶以心传心,中国禅宗认为“诸佛妙理,非关文字”,有则公案云:

尼无尽藏者,即志略(慧能之友)之姑也。常读《涅槃经》,师暂听之,即为解说其义,尼遂执卷问字。祖(慧能)曰:“字即不识,义即请问。”尼曰:“字尚不识,曷能会义?”祖曰:“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尼惊异之,告乡里耆艾曰:“能是有道之人,宜请供养。”于是居人竟来瞻礼。(《五灯会元》)

禅宗奉行的是一种直觉思维的方法,他们认为真理要靠人的内心去体验,总体上去把握它,一落言筌便有“滞累”。

唐五代的禅宗,“越来越远离了印度禅学中那无穷无尽的有关本体的讨论,繁琐细密的逻辑推论,厌世出世的生活观念和苦行瞑坐的禅定方式,一变而为中国式的禅宗,它是直观地探索人的本性的伦理学,是应对机智、游戏三昧、表现悟性的对话艺术,是自然清静、行卧自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情趣的结合”(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安静闲恬,虚融澹泊”(慧能语,《景德传灯录》卷五《慧能传》)是中国的禅味,一种备受士大夫欢迎的更为精致高雅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使士大夫在出世、入世间和出仕、入仕间进退自由,它是心灵的王道乐土、人生的伊甸园,这一生活方式的选择也表现了东方士子的智慧。

茶味是什么呢?说是苦涩,当然对,但这只是用舌头去感知的物质属性而已。我们还须用心灵去感知。当你在自然的怀抱里汲泉试茗,看袅袅茶烟,闻幽幽茶香,然后端杯慢啜细品,骋目远望,或侧耳谛听天籁,或瞑目沉思,或恍兮惚兮自由遐想,或约三五知己清谈允日,或以茶伴读……置身其中,会感悟到茶之冲和,茶之幽远,茶之灵慧,茶之清韵。

茶与禅的结合首先基于僧人对茶的认识。

中国僧人认为茶有三德:①坐禅时,通夜不眠;②满腹时,帮助消化;③茶为不发(抑制性欲)之药。

这“茶有三德”说是僧人对茶功的初步理解,对于茶的文化内涵尚未窥堂奥。认识虽然浮浅,但确已促使僧人以满腔的热情进入茶文化圈内,并使饮茶成为“和尚家风”,然后浸润日深,逐渐加深理解,实现由物质到精神的飞跃。

日本名僧明惠上人总结了日本和中国的茶事,提出“茶有十德”说:①诸天加护;②父母孝养;③恶魔降伏;④睡眠自除;⑤五脏调和;⑥无病无灾;⑦朋友和合;⑧正心修身;⑨烦恼消减;⑩临终不乱。

明惠上人对茶的认识较全面、深刻,“茶有十德”说对茶的养生作用及修身养性作用作了概括,不仅是佛教的,还吸收了道教和儒教的思想。

诗僧兼茶僧皎然、齐己二位对茶的认识最具代表性。皎然的“三饮论”云: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毋庸置疑,皎然已领略茶道真谛。他学习道教茶,于创立佛教茶有很大功劳。

齐己不像皎然那样去潜心悟茶理,但在几首诗里已表现出他对茶事的深刻理解,例如:

《尝茶》:石屋晚生烟,枕窗铁碾声。因来留客试,共说寄僧名。味击诗魔乱,香搜睡思轻。春风霅川上,忆傍绿丛行。

《谢中上人寄茶》: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且招邻院客,试煮落花泉。地远劳相寄,无来又隔年。

《咏茶十二韵》:百草让为灵,功先百草成。甘传天下口,贵占火前名。出处春无雁,收时谷有莺。封题从泽国,贡献入秦京。嗅觉精新极,尝知骨自轻。研通天柱响,摘绕蜀山明。赋客秋吟起,禅师昼卧惊。角开香满室,炉动绿凝铛。晚忆凉泉对,闲思异果平。松黄干旋泛,云母滑随倾。颇贵高人寄,尤宜别柜盛。曾寻修事法,妙尽陆先生。

诸如“味击诗魔乱,香搜睡思轻”、“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百草让为灵,功先百草成”等千古名句皆出自这位诗僧之口。

基于僧人对茶的认识,饮茶便进入山门,由泰山降魔大师“皆许其饮茶”到“百丈清规”,再到赵州从谂禅师“吃茶去”,经几个发展阶段,饮茶已成“和尚家风”,为“茶禅一味”的形成创造了前提条件。

茶禅一味体现在寺院茶的六个层面上:

一曰茶功。此处的“茶功”指茶止渴、驱睡、疗病等24种功用,满足僧人的物质需求。如陆羽《茶经·七之事》提及的单道开、法瑶两个僧人,还有八公山的昙济道人,他们饮茶多为止渴、养生。江山寺一僧“九年吃茶粥,此事少人知”(贯休《送僧人五泄》)。兴国寺上座号宪超病危,“绝粒罢餐”,仍难舍茗,“唯茶与乳”(《金石萃编》卷一百零七《兴国寺故大德上座号宪超塔铭并序》)。东都僧唯茶是求,常日不下四五十碗,活了120岁(《旧唐书·宣宗纪》)。

二曰茶礼。俗人可以酒为礼,但酒能乱性,有违教义,于是僧人们选择了茶。李斌诚先生对唐代僧人茶礼作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在《唐人与茶》(《农业考古》1995年2期)一文中分类列举道:

1.以茶供佛:开成六年(841),大庄严寺开佛牙供养,“设无碍茶饭”。多宝寺老僧烹茶,“先供佛祖歆”(吕从庆《游多宝寺》);

2.以茶待僧:开成四年(839)扬州江阳县延光寺庆祝僧正入寺,“诸寺老宿於库头官茶官饭,百种周足”。开元年间,释道义至五台山,老僧童子请其“东边寺内啜茶去”。大历二年(767),释无著入五台山,挂锡华严寺,“於堂中啜茶”;

3.以茶应酬文人:唐代文人喜游佛寺,因寺中多有名画、名字,可与高僧大德谈空、品诗、听琴、对弈、赏花。僧人佐之以茶,有的寺院还专置茶轩、茶房等,如东湖寺茶轩,竹径苔青,幽静高雅,接待文人。这样的“来往亦风流”(杜甫《寄赞上人》)。天宝年间诗人高适等宿开善寺,品茶谈佛:“读书不及经,饮酒不胜茶。知君悟此道,所未披袈裟。谈空忘外物,持诫破诸邪。则是无心地,相看唯月华”(高适《同群公宿开善寺赠陈十六所居》)。严维《奉和独孤中丞游云门寺》:“异迹焚香对,新诗酌茗论。”柳公权等登关中南坡兰若,僧义海“中夜围炉设茶、果,待客颇勤”。戴叔伦《与友人过山寺》,“谈诗访(僧)灵彻”,“茶香别院风”。僧皎然与裴集、阳伯明“清宵集我寺,烹茗开禅牖”。僧齐己《尝茶》云:“石屋晚烟生,松窗铁碾声。因留来客试,共说寄僧名。味击诗魔乱,香搜睡思清。”贵客来访,主人一面碾茶,一面畅叙离情别绪。品尝味道清新的香茗,既可助发诗兴,又能驱除睡意。长安青龙寺僧以茶招待诗人韩翃。白居易游宝称寺,该寺碾新茶司空图游寺品茗。朱庆馀等在普照寺与僧共尝新茶,在悠悠的钟声中欢笑。刘得仁在慈恩寺塔下避暑,边啜茗,边欣赏钟声里西沉的夕阳。张祜於普贤寺与僧“更共尝新茗”(《题普贤寺》),郑谷“多结契山僧,曰:‘蜀茶似僧,未必皆美,不能舍之’”(《唐才子传》卷九《郑谷传》)。贯休与韩判官饮茶对弈。不少文人喜欢寄宿寺院,读书习佛。有的人夜阅释典,除僧相伴、一豆青灯外,则是一碗香茶。如孟郊《宿空侄院寄澹公》云:“灯窗看律钞,小师别为侣。雪檐晴滴滴,茗碗华举举。”“律钞”是律宗佛经,“小师”当为年轻沙弥。寺院有时举行茶会,与文人切磋诗、佛。资圣寺贲法师晚春茶会,武元衡等赴之,挥毫吟道:“虚室昼常掩,心源知悟空。禅庭一雨后,莲界万花中。时节流芳暮,人天此会同。不知方便理,何路出樊笼。”所谓“玄谈兼藻思,绿茗代榴花”,“不复醉流霞”,显示僧与文人引茶、诗、佛,比诸佐酒更宜戒酒之僧,文人也更见潇洒。僧人与文人在寺院以外的交游中,同样少不了茶。僧灵一与元居士在青山潭边,用野泉煮茶,坐品观景,以致岩下维舟都不忍离去。皎然《陪卢判官水堂夜宴》,“受君高野意,煮茗钓沦涟”。皎然还晦夜于李崿宅,与潘述、汤上人等饮茶赋诗,并赏花听琴,自视为风流高会;

4.以茶待俗人。唐代寺院,备有香茗招待来寺拜佛和游览的俗人。天宝年间崔侍御宿灌口报国寺,煮茗柴门香。太尉朱崖公游浙右甘露寺,老僧为其“煮茗”。化城寺以茗酌敬李白及族叔。横山寺老衲供茶碗于戴叔伦。青龙寺僧献茶于中书舍人刘某。福先寺用茶果挽留渭南尉蔡希寂。有的山寺用好茶招待前来的道者;

5.以茶馈赠。僧人将茶及茶具作为贵重礼物赠给文人等。匡山僧把自制茶寄赠李咸用。“华山僧别留茶鼎”(李洞《赠昭应沈少府》)。岳僧寄茶林宽。巽上人以林间自采新茶赠柳宗元。……

李先生引用了大量的唐代茶诗,全面地反映了僧人因了一个“礼”字,使茶与佛结缘很深。

三曰化境。所谓化境,佛经中指可教化的境域,换一个说法就是那种能熏陶人的环境,包括人的性格、风度、修养、思想、情感等方面的潜移默化。《华严经·疏》六云:“十方国土,是佛化境。”艺术方面的化境指艺术造诣达到精妙的境界,可与造化比美。僧人视饮茶为艺术,他们茶堂的布置和煮茶的身体动作创造一个富禅味的茶境。大环境是幽静雅致的,或白云深处,鸟鸣山更幽;或白石清泉,松涛阵阵;若是都市寺宇,自有高墙隔断滚滚红尘,晨钟暮鼓敲断扰攘市声……这是怎样的环境呢?唐代诗僧王维在《过香积寺》一诗中描写了寺宇风光,表现了静谧、幽静的化境,诗云: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当寺里茶鼓敲响,身披袈裟的僧人们鱼贯步入茶室,神态从容,脚步轻轻。茶室如此简陋,除茶具、茶几和茶僧,别无长物。茶头依次分茶,各自啜饮。室内茶香弥漫,在结跏趺坐的僧人们头上缭绕。然后是长时间地无声息地打坐。于是开始与佛作心灵的对话。僧人们沉入佛与茶的双重化境中,不再激动,不再热烈,一切促使偏激的外界诱因归于消失,呈现出清远、冲和、幽静的情态。

或以画喻,《画学心法回答》(《中国古典画论选译》)一书云:

境界因地成形,移步换影,千奇万状,难以备述。子欲知其大略,吾始取其大略言之:如山则有峰峦岛屿,有眉黛遥岑;如水则有巨浪洪涛,有平溪浅濑;如木则有茂树浓荫,有疏林淡影;如屋宇则有烟村市井,有野舍贫家。若绘峰峦岛屿,必须云藏幽壑,霞映飞泉;曲径俨睹麋游,藤阴如闻鸟语;茅茨隐现,不无处士高踪;怪壁横披,讵乏长年至药?给之者须取森森之气,穆穆之容,令观者飘然有霞举之思。若绘眉黛遥岑,必须桥横野渡,柳霞长堤;疏林远透天光,螺髫遥连汉影;直道迢迢,恰宜行人策蹇;津途弥弥,不乏贾客扬帆。绘之者须取落落清姿,遥遥淡影,令观者旷然有千里之思。若绘巨浪洪涛,必须一摆之波,三迭之浪,之字之势,虎爪之形,荡荡若动。绘之者须墨飞唇气,笔走奔雷,令观者浩然有湖海之思……以上情景,能令观者目注神驰,为画转移者,盖因情景入妙,笔境兼夺,有感而通也。

以上所言即所谓“触景生情”,有景有情,方为化境。僧人饮茶务求环境幽寂,决不以声色乱耳目,所以茶室力戒豪华,以简素为尚;茶与水就地取材,以方便为尚;茶人身体演示的动作力戒造作,以得体为尚。他们创造的化境颇具禅味和茶味,如以唐诗名句为例:

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扬落花风。——杜牧

半夜招僧至,孤呤对月烹。——曹邺    

禅心夜更闲,煎茶留静者。——曹松    

茶烟袅袅笼禅榻。——牟融        

啜茗翻真偈,燃灯继夕阳。——李嘉祐   

时访远公禅,茶影中残月。——齐己    

茗煎冰下水,香炷佛前灯。——赵师秀   

江南风致说僧家,石上清香竹里茶。    

法藏名僧知更好,香烟茶晕满袈裟。——陆容(www.xing528.com)

高灯春雨坐僧楼,共话茶杯意更幽。——王沂

大体说来,是以禅榻、茶烟、落花、残月、佛灯、袈裟、竹林、风雨、幽泉诸如此类景物,构成具和、清、敬、寂况味的情境。

四曰禅定。禅定即思维修,近代著名僧人苏曼殊大师1905年作了一首禅诗,诗名《住西湖白云禅院作此》,诗云:

白云深处拥雷峰,

几树寒梅带雪红。

斋罢垂垂浑入定,

庵前潭影落疏钟。

诗中提及僧人“斋罢”之后坐禅,坐到万念俱寂的状态,便是“入定”。

坐禅之法,如《禅秘法经》卷上所言:“沙门法者,应当静处结跏跌坐,齐整衣服,正坐身端,左手著右手上,闭目以舌抵腭,定心会住,不使分散。”即要调身、调息、调心。调身、调息不易;调心更难。《修行道地经》卷五总结有数、随、止、观、还、净“六妙法门”,具体就是以数呼、数吸开始,反复数,使之心注在数,而至意境寂然,物我两忘,自觉了无实在;反观自心,心如止水,万念俱寂。入定功夫深者,可使呼吸减慢,新陈代谢降到最低限度,命若游丝,然心境空明,充满超凡脱俗的愉悦。

入定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者大概有之。据传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时,嘉州发现一个坐禅的老僧,坐在一棵大树窟窿里,头发、胡子长得差不多盖住全身,手指甲长得绕身一圈,唤醒后自述,知其为晋朝人,已入定700年。事情真伪无法去追究,但入定700年,是天方夜谭,短期“龟息”倒有其可能性。

一般僧人并不想修持到数百年不吃不喝、不动不摇,尤其是唐以后的禅僧,只是想“坐忘”几个时辰,以明心见性、趋向真如。然入定几个时辰也非易事,尘世间的事并不容易忘却,空了的心灵更易被七情六欲袭扰,所谓“乘虚而入”。若昏昏入睡又何能参悟?于是禅者选择了饮茶:用茶驱睡魔,使禅僧神经保持适度的兴奋,“坐忘”而不“坐眠”;用茶抑制性欲,抵制善男信女的干扰;用茶止渴生津,满足肌体的需求,弥补“不夕食”的缺憾。

茶对于禅定的帮助当然不止于以上几点。茶性平和,饮茶易入静,心内生出冲和之气,保持平衡心态,便于“收心”向佛。禅僧也可由悟茶理而至悟佛理,或当“心注在数”时不能驱除杂念不妨代之以“心注在茶”,看茶烟袅袅,闻茶香悠悠,端杯慢啜,沉迷茶境,待妄念顿消时便可由茶入佛,参悟禅理了。如清文渊阁大学士赵国麟所云:“梵贝空中朝海峤,笙箫天半响云林。晚来喜雨僧寮静,夜半img127茶佐苦吟。”明吴光裕诗云:“秋风不语僧初定,茶水无烟鹤自回。”……这些诗句对坐禅饮茶作了生动的描写。

茶能帮助僧人禅定的原因,其内在的方面是都有一颗“平常心”。《五灯会元》有则公案,云:

(赵州)参南泉……问泉曰:“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师曰:“还可趣向也无?”泉曰:“拟向即乖。”师曰:“不拟争知是道?”泉曰:“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是非邪?”师于言下悟矣。

南泉禅师对“道”的解释是“平常心”,何谓禅之“平常心”呢?即没有确实的目标可循。佛教教义中的“灭谛”指是人生苦难的灭寂,解脱,这是人生的理想归宿。作为一个禅者不应有非分之想,平平淡淡地做人。若有了不应有的目标——某种欲望,如谋官、谋利、谋名、谋色,便偏离了“平常心”。南泉问“道”是无法说明白的,它在“知”与“不知”之间,是“无知之知”,靠直觉去“悟”而得之,不需要语言文字或思辨。悟得“道”后会觉得心灵如天空豁然明朗。南泉实际上在告诉大家要淡泊处世,因为禅是人生宇宙的本性、人类心灵的原态而已,本色做人便符合禅之要旨。

禅的这一要旨正合茶人的追求。茶人之心是平常心,平常的生活,平常的心态。一个茶人于瓦屋竹窗之下品茗,是由俗世走入茶境,他的身上带着滚滚红尘,心里装着喜怒哀乐,或升降沉浮,或盈余亏损,或穷富贱贵,或忙碌闲适……这一切都使心灵的天平失衡,但一碗清茶在手,观自在,守本心,还你一颗平常心。平则为福,于是洗去心灵尘垢,抚平心灵伤痕,矫正心中妄念,使心灵归于平静。故有些茶具常题一句“茶可清心”。

僧人坐禅也需用茶清心。禅僧并非祖传职业,他们大多在苦难人世间摸爬滚打过一些岁月,出于各种不同的原因而遁入空门。无论他们以前混得咋样,要在禅堂入定,第一要事是使以前那颗骚动的、不安的、非分的、狂妄的、迷惘的、悲哀的、阴郁的、险恶的、扭曲的……诸如此类、千差万别的心归于“平常”,成为一颗平常心。茶可清心,正宜于禅者破关。茶淡泊,僧亦淡泊,两相称焉。

五曰公案。公案是“禅师引导学人开悟的途径与记录。正是在禅师与学人的机锋接引与应对中,禅宗公案迸发出耀眼的智慧火花,禅也才成其为禅。如若缺少机锋引与应对,公案便成为一堆死文字。没有了公案,便没有了禅,也没有了禅宗,炫耀世界的中国佛学便失去了绚丽的光彩。借助机锋接引与应对,禅宗才充满生命力,活活泼泼,独步天地,放出一道道逼人傲世的光芒”(黄河涛《禅宗妙语选·前言》)。因为茶理合于佛理,又因为饮茶为和尚家风,故禅僧常以茶作机锋接引或应对。例如:

公案一:

(龙潭)一日问曰:“某自到来,还蒙指示心要?”皇(天皇道悟)曰:“自汝到来,吾未尝不指汝心要。”师(龙潭)曰:“何处指示?”皇曰:“汝擎茶来,吾为汝接。汝行食来,吾为汝受。汝和南时,吾便低首。何处不指示心要?”师低头良久。皇曰:“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师当下开解。复问:“如何保任?”皇曰:“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五灯会元》)

龙潭请教天皇道悟,望他指示什么是道,天皇道悟却不作正面回答,说“汝擎茶来,吾为汝接”,似乎敬茶即是道。天皇道悟“以境示人,不假思辨”,告诫龙潭:禅即是日常生活,要能见道当下就能见道(顿悟);否则,一用思考,便有了偏差。如何保持禅的精神?就是要随缘任运、淡泊自然、开放旷达。天皇道悟用“擎茶”说明禅是平常心。

公案二:

师(归宗智常)尝与南泉同行,后忽一日相别,煎茶次,南泉问云:“以前与师兄商量语句,彼此已知,此后或有人毕竟事作么生?”师云:“这一片地大好卓庵。”泉云:“卓庵且置,毕竟事作么生?”师乃打却茶铫便起。泉云:“师兄吃茶了,普愿未曾吃茶。”师云:“作遮个话语,滴水也销不得!”(《五灯会元》)

智常与南泉临别吃茶,南泉问“道”,禅宗不立文字,不落言语,不假思辨,靠直觉去悟,智常回说“这一块适合筑庵!”答非所问,以遮断南泉思虑的执障。但智常“即境示人”并未使南泉省悟,仍固执地问“道”。智常便打翻茶锅,“随机应变,即事说法”。南泉仍不解,智常生气了,说:“你说出这样的话,一滴茶水也不配喝!”茶事纳入公案,不仅仅是以茶待友,还暗寓“平常心是道”。打翻茶锅并非仅仅出于气恼,亦是动作暗示,帮学人解粘去缚。这都是禅宗大师颇富智慧的机锋接引之术。

公案三:

问:“还丹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转凡成圣。学人上来,请师一点。”师(翠岩会参)曰:“不点。”曰:“为什么不点?”师曰:“恐汝落凡圣。”曰:“乞师至理。”师曰:“侍者!点茶来。”(《五灯会元》)

学人欲求会参禅师就转凡成圣之事点化一句,禅师“即境示人,不假思辨”,以“点茶来”挡了回去,以免落入言筌。“点茶来”暗示学人“你不必说了!你可以走了!”同时也指示机锋:无论由凡到圣、由圣到凡,都靠学人自悟,以明心见性。无论凡、圣,都不可执著一端,无心即为道。喝无心茶就应悟出“无心即为道”。禅僧不应津津乐“道”,还是点茶吧,茶会告诉你什么是“道”。

公案不是无意义的文字游戏,而是禅师以特别方式接引学人悟禅理,诱发学人从生命的现象去体会、认识真正的本心、自性、自我,茶因其平常淡泊而常被禅师运用于公案中以接引学人,此时茶即禅也,禅即茶也;茶心即禅心,禅心即茶心;茶与禅合二而一也。

六曰意韵。意韵包括意韵和神韵。所谓“意境”,佛教称之为“境”、“智”:心之所游履攀缘者谓之境,所观之理者谓之境,能观之心谓之智。从哲学范畴而言,意境是主观之“意”(意识)与客观之“境”(存在)的辩证统一。诗歌的意境指情理形神的和谐统一。至于“神韵”,原本指人的风度气韵,如南朝释慧皎《高僧传·释慧远》云:“远神韵严肃,容止方棱,凡豫瞻睹,莫不心形战栗。”后借以评论诗文书画。“意境”和“神韵”合起来便叫“意韵”。

“意韵”一词通常是用来评价艺术的,而茶道是门艺术,有资格以“意韵”权衡之。

僧人坐禅创造了枯寂、空灵、幽静的氛围,僧人的神态和跏趺坐姿透着安详、淡泊、超脱的神韵,小小禅室,“意”、“境”、“韵”兼具之。

当茶事融入禅事,茶风便与禅风合一。赵州古佛唤声“吃茶去!”暗藏机锋却又如此平平淡淡;当茶鼓敲响,茶烟升起,茶香弥漫,僧人们专心吃茶,气氛如此平淡又如此雅致闲适;

在寂寂禅房,僧人伴着青灯黄卷,并时时品茗,气氛如此寂寥又如此闲适;僧在灯下煎茶,这“白石清泉煮佳茗”的生活方式又何等地潇洒超然。

前面论及化境,意韵比化境又深了一个层次,它是禅宗茶道最圆满的阶段,最具美学价值的阶段,茶与禅在深层次结合的阶段。

若获其意韵,呈现的是一种“身心轻安、观照明净”的状态。禅者称此为“顿悟”,茶者称此为“茶韵”或“茶醉”。

那种感觉见于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诗,由“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而至“肌骨轻”、“通仙灵”、“清风生”。

那种感觉见于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由“涤昏寐,情思朗爽”到“清我神”,最后竟“得道”、“破烦恼”。

不妨再举几例,请读者诸君体会体会。

唐代诗人杜牧《题禅院》诗云:

觥船一棹百分空,

十岁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禅榻畔,

茶烟轻飏落花风。

唐代诗僧齐己诗云:

石屋晚烟生,

松窗铁碾声。

因来留客试,

共说寄僧名。

陆树声《茶寮记》载:

园居敞小寮于啸轩埤垣之西,中设茶灶,凡瓢汲、罂、注、濯拂之具咸庀。择一人稍通茗事者主之。一人佐炊汲。客至,则茶烟隐隐起竹外。其禅客过从予者,与余相对结跏趺坐,啜茗汁,举无生活。时杪秋既望,适园无诤居士,与五台僧演镇,终南僧明亮,同试天池茶于茶寮中。

《华夷花木考》载:

宋二帝北狩到一寺中,有二石金刚并拱手而立。神像高大,首触桁栋,别无供器,止有石盂、香炉而已。有一胡僧出入其中,僧揖坐问:“何来?”帝以南来对。僧呼童子点茶以进,茶味甚香美。再欲索饮,胡僧与童子趋堂后而去。移时不出,入内求之,寂然空舍。唯竹林间有一小室,中有石刻僧像,并二童子侍立,视之俨然如献茶者。

如上所述,那些未披袈裟的佛子,以茶代酒,“讲空”、“破邪”、“无心”、“看月”,畅饮居士茶,焉能不醉?韶华易逝,鬓丝禅榻,面对袅袅茶烟,感慨系之,焉能不醉?石屋生烟,松窗下碾茶试茗,如此佳境,焉能不醉?茶寮竹林,茶烟隐隐,与禅客结跏趺坐,共啜茗汁,焉能不醉?竹间小室,胡僧揖客,童子进茶,再欲索饮,却乃寂然空舍,似真非真,焉能不醉?……

当代著名书法家、诗人、佛教界著名领袖人物赵朴初老先生亦曾云“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1989年赵朴初为中国茶文化展示周题词),这位“朴老”饮茶颇“醉”过几回,最能道出个中韵味,其《武夷山御茶园饮茶》诗云:

云窝访茶洞,  洞在仙人去。  

今来御茶园,  树亡存茶艺。  

茶炉瓦罐烹清泉,茶壶中坐杯杯旋。

茶注杯杯周复始,三遍注满供群贤。

饮茶之道亦宜会,闻香玩色后尝味。

一杯两杯七八杯,百杯痛饮莫辞醉。

我知醉酒不知茶,茶醉何如醉酒耶。

只道茶能醉心目,那知朱碧乱空花。

饱看奇峰饱看水,饱饮友情无穷已。

祝我茶寿饱饮茶,半醒半醉回家里。

半醒半醉,半醉半醒,究是何种意韵?透彻言之,于佛教而言叫开悟,于哲理而言叫精神升华,于美学而言叫审美愉悦,于饮茶而言俗曰:“喝出味来了!”

茶与禅在这递升的六个层次相结合,便结出“茶禅一味”的硕果。

不妨援引一段妙语(录自赵福莲《茶与禅》,载《茶博览》)概言之:

智者悟禅,清茶一杯。

迷者问禅,佛经万卷。

欲问禅,想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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