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修《韵海镜源》的心得体会

第二节　参修《韵海镜源》

永泰元年(765)，因得罪了专权的宰相元载而被贬到峡州(今湖北宜昌)任别驾之职的颜真卿，命运又有了转机。朝中不断有人提及他在“安史之乱”中立下的不世之功，提及颜氏一门忠烈可嘉，为大唐的安危作出了重大牺牲。皇上这类话听得多了，也觉得对颜真卿的处理有失公允，大历八年(773)，代宗皇帝不管权臣元载高兴不高兴，着吏部将颜真卿调任湖州刺史。

湖州是个拥有3万人户的大州，从古至今，山泽所通，舟车所会，物土所产，雄于楚越。临淄虽富，也不敌湖州。其冠簪之盛有“汉唐以来敌天下三分之一”的说法。

湖州是人文荟萃之地，藏龙卧虎，才子如林，杼山有名闻江南的诗僧皎然，有善茶兼及诗文书法方志地理诸学科的通才陆羽，乌程有先后被玄宗、德宗召见的天下第一道冠李冶，附近的丹阳是皇甫昆季的老家，还有潘述、李茕等人，简直可以与京都翰林院比美。

《韵海镜源》是一部搜集典故、辞藻，按韵编排的类书。其体例是按颜氏“五代祖隋外史府君(编者注:颜之推)和法言所定《切韵》，引《说文》、《尔雅》诸字书，穷其训解，次以经、史、子、集中两字以上成句者，广而编之，故曰‘韵海’；以其‘镜照原本，无所不见’，故曰‘镜源’。”这就是书名“韵海镜源”的由来。

这项文化工程旷日持久，至“天宝末，真卿出守平原，已与郡人渤海封绍、高埙，族弟今太子通事舍人浑等修之，裁成二百卷”。然这是半拉子工程，至“安禄山作乱，止其四分之一。及刺抚州，与州人左辅元、姜如壁等增而广之，成五百卷。事物婴扰，未遑刊削。”(颜真卿《杼山妙喜寺碑铭》)颜真卿对此事耿耿于怀，他不忧身死，单怕此书在有生之年不能杀青，留下永世的遗憾！刺湖州史欲了夙愿，邀陆羽参与《韵海镜源》的编纂，还邀请沙门文士法海、前侍御史李崿等数十人参加。也就是说，《韵海镜源》“天宝末，真卿出守平原”为一修，大历四年(769)颜真卿刺抚州(万历《抚州府志·名宦》)为二修，大历七年(772)后(次年正月到任)刺湖州为三修，终奏朕功。

大历八年(773)春，应颜真卿之邀的各路文朋诗友去岘山聚会。

岘山在乌程县南四里处。此山本名显山，因避唐中宗李显的名讳而改名岘山。这岘山可用奇、崛、孤、清四字概括。山上有一景叫“苍石洼樽”，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岩石上水蚀风化成一圆形水坑，形似酒樽，可容酒五升。开元年间，李适之出任湖州别驾，常与朋友登岘山，饮酒赋诗，一醉方休。后来在洼樽附近建一亭子。李适之当宰相后，洼樽因此而闻名，人称“李相洼樽”。

到“李相洼樽”处，颜真卿高举酒樽，充满豪情地与诸公联句赋诗，吟道:“李公登饮处，因石洼为樽。”点出本事，定下五言基调。评事刘全白续道:“人事岁年改，岘山今古存。”进一步说明石樽的位置在岘山。接下来由裴循开始，一人两句，共29人参与联句。陆羽吟的两句是“松深引闲步，葛弱供险扪”，李崿以“登临继风骚，义激旧府恩”收煞。

编辑部工作时间虽不过一年有余，却几易其址。细而言之如下:

大历八年(773)夏天，编辑部开始办公，先在州学及放生池著作讨论；

大历八年(773)夏秋，颜真卿为编纂《韵海镜源》开始动工修建韵海楼；

明人董斯张《吴兴备志》引唐人因亮《颜鲁公行状》及《鲁公年谱》云:“郡有云海楼，未徙杼山时所建。”雍正《浙江通志》引《晏公类要》云:“唐大历七年刺史颜真卿建。”(编者再注:颜到湖州已是大历八年正月)《湖州府志》云:“真卿著《韵海镜源》于此，故名。”韵海楼遗址在今湖州人民公园东侧，即古子城郡、州、府署遗址东侧；

大历八年(773)夏秋，修建韵海楼期间，编辑部移至杼山招隐院，日相讨论文稿。颜真卿《杼山妙喜寺碑铭》对杼山招隐院有记载，位于妙喜寺东侧；

大历九年(774)春，编辑部移至韵海楼，对书稿充实完善、笔削润色，直到完稿。韵海楼修在郡署内和刺史宅院内，故又可说“在郡署完稿”。有《奉和颜使君真卿修韵海毕会诸文士东堂重校》记其事。诗中的“东堂”又称“东厅院”，四川钩咏摩刻的《干禄字书》碑明拓本，落款为“有唐大历九年岁次甲寅正月庚子朔七日景午真卿于湖州刺史宅东厅院书”。当年正月，正是《韵海镜源》定稿之时(邵钰《湖州陆羽足迹杂辨》，《陆羽茶文化研究》第8期)。嘉泰《吴兴志》在“昼锦堂”条目下写道:“在郡宅东，颜鲁公《干禄字碑跋》云:大历九年(774)正月七日于湖州刺史宅东厅书院即其所也。后改为燕堂。乾道九年(1173)知州事赵师夔改今名。”据此推测:东厅院即韵海楼的别称，又称东堂，后世称为燕堂、昼锦楼。

颜府修书参与者多达50余人，颜真卿《杼山妙喜寺碑铭》云:

……大历壬子岁，真卿叨刺于湖，公务之隙，乃与金陵沙门法海、前殿中侍御史李崿、陆羽、国子助教州人褚冲、评事汤某、清河泉太祝柳察、长城丞潘述、县尉裴循、常熟主簿萧存、嘉兴尉陆士修，后进杨遂初、崔弘、杨德元、胡仲，南阳汤涉、颜祭、韦介、左兴宗、颜策。以季夏于州学及放生池，日相讨论。至冬，徙于兹山东偏，来年春遂终其事。前是颜浑、正字殷佐明、魏县尉刘茂、括州录事参军庐锷、江宁丞韦宁、寿州仓曹朱弁，后进周愿、颜暄、沈殷、李莆亦尝同修，未毕，各以事去。而起居郎裴郁、秘书郎蒋志、评事吕谓、魏理、沈益、刘全白、沈仲昌、摄御史陆向、沈祖山、周阆、司仪邱悌、临川令沈咸、右卫兵曹张著、兄暮(蒙)弟荐为、校书郎权器、兴平丞韦伯尼，后进房夔、崔密、崔万、窦叔蒙、裴继、侄男起岘、愚子，往来登历。时杼山大德僧皎然工于文，什惠达灵晔昧于禅诵，相与与言曰:昔庐山东林谢客有遗民之会，襄阳南岘羊公流润浦之词，况于兹山深邃，群士响集，若无记述，何以示将来！乃左顾以求，梦俾记词儿臧事。

碑铭提供了如下历史信息:(www.xing528.com)

1.颜真卿为纂修《韵海镜源》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编辑队伍，其中陆羽等19人自始至终，周愿等10人参加一段时间后中途离去，裴郁等20余人断断续续。这一批人老少咸集，多是大唐的文化精英，《韵海镜源》是众文士智慧的结晶；

2.在编辑部成员名单中，陆羽排名第三，在法海、李崿之后，这大概是人称陆羽为“陆三”的缘由。关于编辑部“有四个姓陆的陆羽为三”的说法与事实不符；

3.以上50余人未包括颜真卿本人和“杼山大德僧皎然”、“什惠达灵晔”。颜真卿是主编，后二人因其特殊地位挂“顾问衔”。故其名置于首尾。

当时，颜真卿数次宴请陆羽及诸文士，并游览当地名胜，唱和联句，计有《登岘山观李左相石尊联句》、《与耿湋水亭咏风联句》、《又溪馆听蝉联句》、《三言喜皇甫曾侍御见过南楼玩月联句》、《七言重联句》、《水堂送诸文士戏赠潘丞联句》、《醉言联句》、《竹山联句题潘氏书堂》等等。同游吴兴杼山时，颜真卿作《谢陆处士杼山折青桂花见寄之什》一诗记其事。李肇《国史补》载:陆羽“与颜鲁公厚善，乃玄真子张志和为友。”

大历八年(773)经这批文人的努力，《韵海镜源》定稿，凡360卷。《四库全书·御定佩文韵府》称:“自《韵海镜源》以来，未有如是总括词林、环络藻府者也。”

大历九年(774)春，《韵海镜源》进入重校阶段。这是一部海纳百家的集大成之作。皎然上人作了《奉和颜使君真卿修韵海毕会诸文士东堂重校》，皎然在诗中表白:他们参与编书不存门户之见，自己虽是禅僧，仍然要吸纳儒道的学术精华。于文字精益求精，精心雕琢，以求不朽，以振文风。另一首《奉陪颜使君真卿修韵海毕东溪泛舟饯诸文士》，说明编辑《韵海镜源》的指导思想是推陈出新，内容有沿袭、有新增，有继承、有创新，无论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尽皆拿来。全书由切韵“东”字起依次编列。颜鲁公还亲自列出古篆，以备检录。此书旨在鼓吹王道，为皇上治国而编。

这部精心编辑的书业已完成，自然应当欢庆一番。颜真卿邀请大家去水堂，欲作彻夜之饮，玩个痛快。水堂，在湖州南面的馆驿河上，又名南堂，是州治名胜之地。

颜真卿带头作联句游戏，联句题为《水堂送诸文士戏赠潘丞》，颜真卿吟道:“居人不可散，上客须留著。莫唱阿亸回，应云夜半乐。”

潘述续一联奉赠陆三(陆羽)，吟道:“诗教刻烛赋，酒任连盘酌。从他白眼看，终恋青山郭。”潘述对陆羽无视世俗偏见，隐逸山林，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许。

陆羽将联句呈与权器(又称权十四郎)，诗云:“林栖非姓许，住寺那名约。会异永和年，才同建安作。”陆羽这四句诗用了不少典故。诗中“林栖”指隐者，“许”指许迈，晋句容(今江苏句容县)人，年轻时即恬淡寡欲，不图仕进，有山林之志，并改名玄，以远游为字。后入山学道，著述12篇，论神仙之事，并与大书法家王羲之为方外之交。陆羽在这里以许迈自比，并将水堂宴集与晋永和年间兰亭集会相提并论。永和是晋穆帝年号，永和九年(353)，一生喜欢游历名山大川并广交朋友的王羲之，与会稽名士孙统、孙绰等41人，宴集于山阴(今浙江绍兴)兰亭，写下著名的《兰亭序》。这四句诗的意思是:林下之士颇多，并非仅许迈一人；人人皆有佛根，人人皆可入寺禅居，不一定是名僧上人。水堂雅集与兰亭集会有所不同，但诗友们的诗作水平不逊于建安七子的才华。

诸位文士兴犹未尽，又去潘述的竹山堂宴饮联句。潘述大历初为长城县丞，与皎然、颜真卿、陆羽有密切的交往。皎然说“潘述曾受曹溪之门”。

被邀请的人很多，有颜真卿、李崿、皎然、陆羽、刘全白、陆士修、裴修、康造、汤清和、韦介、李观、房夔、房益、柳淡、颜粲、颜颛、颜须、颜岘等人，应邀者多是编辑部的成员及颜真卿的儿子和侄儿、长城县的文士，还有潘述的同僚。他们从湖州府北面的水城门出太湖，沿太湖西行驶到了长城县(今湖州长兴县)的箬溪、画溪，舍船登岸，向阆山进发。步行没有多久，竹山堂遥遥在望。

陆羽参与联句，《醉言联句》有颜真卿、刘全白、谢清昼(皎然)、陆羽四人参加。刘全白首先吟了一句:“逢糟遇曲便酩酊”，暗含一“醉”字，点明题旨。颜真卿借题发挥，续了一句“覆车坠马皆不醒”，描述醉态，车马颠覆仍沉溺在混沌国，醉得可以！皎然上人引申开来，用“倒著接发垂领”表现醉后的狼狈和佯狂，活灵活现。陆羽用“狂心乱语无人并”进一步从心理和语言方面表现醉酒汉的佯狂，落脚于“狂”、“乱”二字。

《竹山连句题潘氏书堂》有18人参与联句。颜真卿开头，吟道:“竹山招隐处，潘子读书堂。”陆羽续道:“万卷皆成秩，千竿不作行。”皎然的联语是“水田聊学稼，野圃试条桑”。潘述收煞:“偶得幽栖地，无心学郑乡。”

郑乡即郑公乡。史载后汉北海相孔融深敬郑玄(127—200)，认为他是仁德之人，下令高密县特设一乡，名之“郑公乡”，以资褒扬。郑玄是东汉著名的著作家和教育家，四方就学的弟子达数千人。潘述表白自己得一隐居的好地方已心满意足了，不图富贵闻达，亦不学习郑乡授徒扬名，只想在此安居乐业，做一个淡泊的隐者。

陆羽因参修《韵海镜源》，与大唐重臣颜真卿有了密切的交往。因了颜真卿的帮助和提携，他有机会阅读了大批典籍，搜集了大批资料，利用这些资料对《茶经》补充完善，同时新著和修订了其他几种著作；他有幸受到大唐著名书法家的熏陶和栽培，而能在大唐书坛占一席之地；他得到了颜真卿的慷慨资助，获得了一定的生活保障并建了自己的新家——青塘别业；他因颜真卿的推荐，以一介布衣百姓的身份破格获得太祝的职衔而进入官场占一席之地；他因颜真卿的抬爱能进入士大夫文化圈而成为圈内的佼佼者，与达官显宦、硕学鸿儒平等交往而声名大噪；他因颜真卿的关照而交了好运道，事业上得天时、地利、人和，左右逢源，而使生命之火灿烂地燃烧。

可以肯定地说:颜真卿刺湖州是湖州文化之幸，更是陆羽之幸。从一个特定的角度言之，陆羽帮助颜真卿纂修了《韵海镜源》，而颜真卿却是“茶神陆羽”至关重要的“雕塑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