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回忆
一个回忆(1)
因为海外一位朋友要我转给鲁迅先生一封信,我才与他有了一面之缘。信原是很普通的,我可以交到内山书店转给他便完了。不过朋友的叮嘱要我面交,并有事要我同他面谈,因此,不得不去找他见面。
那天我浴着温和的日光走到内山书店,说明了来意,内山先生要我等一等,他代我通知。我坐着等了一时,不料来的却是一位女士,经内山先生的说明,我才知道她是鲁迅先生派来的。
“我是周先生的学生,”她自己先介绍了,“周先生不在家,有什么事,我们不妨先谈谈。”她很温和的说。
“这是×君的一封信,你可以看看。”我从衣袋中拿出一封信,一面递给那位女士,一面这样说。
她看了后,知道×君嘱咐有事要我们面谈,信也须面交,她依旧把信交还了我。并代约定了第二日的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次日我到内山书店,鲁迅先生已经来了,他当门斜坐着,面色很灰暗苍老,衣服不大整洁,两眼却很有力的看视我。当然也是经内山先生说明一下,我们便开始谈话。
我把×君的信递给他。
“昨天同你见面的那位,是我的老婆,她告诉你,她是我的学生吧?”他一面看信,一面微笑着申明似的说。
“呵呵”我只这样应了一声。“那就是你们《两地书》上的广平女士吧?”想这样说一句,但只笑着未说出口,他旋即站了起来。
“我们到前边咖啡馆里细谈谈好吧?”他看着我,我只点了下头,便同他走出内山书店。
我们走到距内山书店约有半里许的一家小咖啡馆中。坐定后,他拿着信在继续看着。看完了信,很愉快的向我说:
“你看我的身体怎样呢?他们总是担心我的身体。其实他们在国外过久了,见惯了硕大的西洋人,自然觉得我的身体瘦弱了。究竟我并没有什么病,看来似乎不结实,实则也还好,我天天都在劳动呀。”他拖着杂有些绍兴土音不纯熟的普通话在幽幽的说。(www.xing528.com)
“我倒盼望你能如朋友们的期望,到国外去休养一时。”我不加考虑的这样回答他。实则我真有点可怜这位老战士,他身体是那样不行,环境又极残酷的压迫他。这样内外交攻,他怎样支持呢?“并且×君恐怕你在经济上有困难,他另外托了朋友代你筹借,到了那里才归还,而且这位朋友已慨诺了。”我继续着说。——这是朋友要我当面说穿,怕他为经济而烦恼。可是他的身体好不好,我却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看他对自己的身体相信颇强,实则他的身体又那样不行,我怎好置答呢。顺便我还告诉他,海外朋友们听到许多不利于他们的谣言。大概都放心不下,因此更是希望他到国外去住一时。
他笑了笑,吸着纸烟,慢吞吞的说:
“谣言呢?这是一年到头都有的,怎能顾得了那许多,到国外去住一时,自然是好,而且也曾经这样打算过。但若果是为谣言吓走的,那倒不必。因为在国外也是不能久住呀,回来还不是要到中国来,那时谣言或者更多了。”他说了这些话,跟着突然问我认识不认识××先生。我告诉他在十年前便认识,并且还是我在××大学的教员。
他听到我认识徐先生(2),因此他告诉我许多关于徐先生的消息,从徐先生近年的生活,和他死的经过。以及他自死后还有许多关于他的谣言。并且告诉我他正在为他搜集各种遗作。预备要半年功夫,将徐先生的遗著编成功。并整理好自己的一切东西,然后才谈到出国的事。现在不能即时出国,这也是重要的原因。
“他的遗作是可宝贵的,它将给予人类很大的贡献,我为他编辑遗著,到不仅是为朋友的私情。”最后他微带一点伤感的声调这样说。
我静默了一时,问他是否预备写复信与×君,他略一思索,说:“不必了,请你代我告诉他们吧。”
最后,我们约定了通信和见面的所在。因为我曾经要求他将来在文字上,或有请求他的地方。
我们相偕走出咖啡馆,彼此轻轻的点了下头,便背道走开了,我走了约有五码远近,回头来看他,他正慢慢的斜披着阳光向西北角走去。
分别后,未曾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后在报纸上,发现这位老战士死的消息,给予我一下严重刺激!半天我都透不过气来。这几天来,我只是在报纸上找寻关于他死后的消息。毕竟我们这位为民族解放斗争的老战士的精神已分布给广大群众!连日来成千成万的工人学生及店员都争着去瞻仰我们已死的老战士的遗容,这不是说明,他的未了的事业,已有这些后死者继承了吗?
【注释】
(1)本文没有作者署名。——订补者
(2)徐先生,指瞿秋白。——订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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