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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爱罗先珂的相遇与交流回忆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忆鲁迅并及爱罗先珂吴克刚是北国盲诗人爱罗样携着他的七弦琴漂流到我们的“沙漠”的时候,我跟着他住在古城西北角八道湾周宅的苦雨斋里,有天天见着“大先生”的幸运。最使我惊异的,是鲁迅先生睡得那样迟。同样使我感动的,是鲁迅先生对于工作的认真。从爱罗样回到北国以后,北京改名北平,鲁迅先生也被迫南来。鲁迅先生、启明先生等,都用日本人的特别方式,叫爱罗先珂为爱罗样。“沙漠”是爱罗先珂给与中国尤其是北京的别名。

鲁迅与爱罗先珂的相遇与交流回忆

鲁迅并及爱罗先珂

吴克刚

是北国盲诗人爱罗样(1)携着他的七弦琴漂流到我们的“沙漠(2)的时候,我跟着他住在古城西北角八道湾周宅的苦雨斋里,有天天见着“大先生”(3)的幸运。

爱罗样是需要一个书记的。他用盲人符号写作,要人笔录下来,才能译成中文。每天还要有人读书给他听。他的生活上,时刻需要一个帮手。而爱罗样是那样的穷,请不起人,我便自荐做他的义务书记,兼“共读者”及“侍从”。

一个最寒冷的冬夜,我们俩走出东站,分乘两辆洋车,慢慢的在飞沙扑面的路上走着。虽已隔了十几年,还能想起当时侵入肩背的冷风,使两脚僵冻的寒气。

我应该承认,最初对于“大先生”的印象,并不十分好。第一件,他天天坐了包车,上衙门去。当时对于“官”是有特别想法的。爱罗样爱听的许多种书中,有Conguest of Bread,Mutual Aid,Autobiography of a Kevoutionist等等,我于是渐渐的觉得一位教育部的佥事,简直是要不得的。第二件,晚餐后的休息时间,我认为爱罗样应该全部留给我。白天诵读了数小时当时还不甚理解的大书,如威尔斯世界史纲》之类,总是非常困乏,只有晚餐后,他才低唱些世界语的歌曲,说些故事似的他的故乡以及他所走过的欧洲各国,印度,日本,甚至非洲的情形。这位眉心永远紧皱的悲哀诗人,这时竟会说些笑话。在这种时候,“大先生”的来到,最使我失望。他俩总是用日语谈天,这正是我一句也不懂的。看着他俩有说有笑的,总觉鲁迅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这个官,是不会觉到别人的苦痛的!”我的唯一的报复方法,便是把桌子上的松子糖,胡桃仁之类——爱罗样与一切孩子们一样,是爱吃糖食的——一把一把的往嘴里送。有时实在不耐烦了,竟只说一声照例的夜安,独自一个到西屋里睡去。

不过一次偶然的意外的事,使我改变了对“大先生”的观念。久雪初晴的一天,他的包车夫把他摔在地上,车夫的腿受了伤,他的门牙撞掉,满口是血,到家时,大家的惊慌是不用说的,而他反而含笑的说:“世道真的变了,靠腿吃饭的,跌伤了腿,靠嘴吃饭的,撞坏了嘴。”弄得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怎样?一个那样冷酷的人,竟会“忘了自己的痛苦,反去安慰别人,鼓励别人么?”从此以后,我渐渐的感到“大先生”的伟大。

对于“大先生”的行动,于是开始留意。有时也到大门旁边那两间矮屋里去,四壁尽是旧书,线装的似乎多些,鲁迅先生常在“里间”用功。这两间低暗的屋子,对于我,是充满了神秘的意味。

最使我惊异的,是鲁迅先生睡得那样迟。年轻人总喜欢睡觉,而爱罗样专爱在夜间坐在床上工作。为了笔录他的著作,有时不得不陪着他。倦了的时候,两人时常踱出去在院子里散步,总见前边屋里,灯光还亮。“大先生还没有睡咧”是我常向爱罗样说的一句话。还记得一次已在深夜,听到鲁迅先生读书的声音。

我是不大相信有天才的。瞎了两眼的爱罗样,除俄文,世界语外,还精通英、法、德、日诸国文字。别人都说他聪敏,我是很难同意的。他无论到哪里,那些笨重的盲人用字典,总是带在身边。我们的一本薄薄的袖珍字典,对于他,是五六册百科全书式的巨帙。他一天到晚的翻查,而盲人查字典的费事,是“亮子”们所很难想像的。

鲁迅先生,也是这样。他不放松时间。“时光老人”对于他是最可爱,同时又是最可怕的。著述是他的工作,读书是他的休息,这一点,感我最深。每在闲暇游荡,浪费光阴的时候,总想到天才们还那样的努力,我们怎么敢这样的懒散呢?(www.xing528.com)

同样使我感动的,是鲁迅先生对于工作的认真。我当时完全不懂日文,但看得见他记录及翻译时的慎重——简直是严肃。他似乎只有在工作时,是不说笑的。我们只要翻看《桃色的云》、《小约翰》等的译记,就可以看到这一层。

爱罗先珂最初是在北大最大的讲堂里上课的,不久就觉得课堂太大了,后来竟搬到一间最小的房间里去,听众也只剩两个。于是他再也忍不住“沙漠”的寂寞,于是决定回到更寒冷的北国去,准备来春听他们的夜莺的歌唱。

是另一寒冷的夜间,几个剩下来的朋友——外国人比中国人还多些——把他送上京奉车,我也不得不搬出八道湾周宅。

从爱罗样回到北国以后,北京改名北平,鲁迅先生也被迫南来。只有一次,有位美国朋友,约定去看启明先生,要人翻译,陪了他到苦雨斋里谈了半天。爱罗样回去以后,只有一次离开俄国,赴法国参加世界语国际大会,但我到巴黎时,他已于几个月前回去了。而鲁迅先生,只有今年十月二十日,还能有最后一面,可是已经躺在那里,永远不能再“忘了自己的痛苦,安慰我们,鼓励我们”了。

走出万国殡仪馆的大门,虽然是在温暖的南国,阳光又是异常的炫耀,心里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1936年11月5日上海《中流》半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注释】

(1)周宅是十分日本化的。一切陈设布置,生活习惯,都充满了日本风。鲁迅先生、启明先生等,都用日本人的特别方式,叫爱罗先珂为爱罗样。“样”读如“yany”即日本语的“先生”。

(2)“沙漠”是爱罗先珂给与中国尤其是北京的别名。

(3)即鲁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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