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鲁迅先生的哀悼中
许钦文
十四五年以前,我无可奈何的到了故都的时候,彷徨失措,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听了预备欢迎爱因斯坦氏的演说,和鲁迅先生的讲演,觉得人生的路本来很广,做人应该积极进取的,才从慌张中把自己镇压起来,耐着心开始静静的写作。于无形中,鲁迅先生的话,激励得我很厉害,他的认真热烈的态度,实在使得我感动。现在他死了,我总禁不住悲哀;在深深的悼念中,愈觉得他是猛烈而伟大。
鲁迅先生,时常有人说他转变;其实他所转变的,只是使用的手段;他的抗暴扶弱的精神是始终一贯的。他一向为着弱小者努力,为着全世界的被损害的人奋斗,但他对于整个自己民族的前途,也关心的够急切,这只从《呐喊》的《自序》就可以知道。他对于恶势力的侵害,具有报复的决心;同强暴者的蛮行抗争是毫不犹豫的。与其说他是文坛的权威,不如说他是大众的战士,是个奋不顾身的勇猛的战士。
他时常同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笔战,或者有人以为空费精神。但这并非为着私人的利益;要克服几个对头,无非为着排除障碍。他要前进,碰着了障碍,当然要排除,即使是颗小石子。个人的言语举动原是整个问题的一部分;既然对抗,自然非解决不可;“从大处着想,从小处下手”,鲁迅先生原也是个这样的实行家。
一听到有人只说他的文章好,他总不大高兴,因为他是重在实行同恶势力搏战的。他要青年有认识社会黑暗面的勇气,以为知道了黑暗的存在,才有破除黑暗的希望。他主张韧斗,因为认定对付重重的恶势力,非持久不会得到最后的胜利。
照最后晤谈,七月十五晚上鲁迅先生对我所说,从搜集在《坟》里的稿子起,他已写了三十年,翻译的不算,“总已有三百万字;可以出十大册,也已有点厚。”
这些话,他说得很郑重,显然是有意计划到后事的,现在可以当作关于著作的遗嘱看待了。
鲁迅先生的作品,虽然本国的文盲和思想盲的诸同胞,还是很少受到影响,但早有许多外国的译文,无疑的,已为全世界的志士学者所珍重。这是伟大战士的血汗的结晶体,这是我们民族的精华,搜集起来,整理一下,赶快出全集是后死者的责任了。
搜集须注意信札。还有随时给人写的序言和介绍文等等,也应该广为征求。(www.xing528.com)
照着鲁迅先生的素性,对于全集,我以为要顾到下列三点:
一,校对要仔细;他的文字,气势充分,强有力,由于每个字都经过认真的推敲;如果排错,是对他不起的。生前在可能范围内,印书出杂志,他总是亲自校对的。
二,装订要大方;鲁迅先生,在可以喝杯茶抽支烟的余暇,是非常爱美的;连包几本书,贴些邮票,他总也要做出个样子来。爱美固然是向上的,做什么像什么,原也是他的认真的一种表现;在全集上,应该尊重他这种态度。
三,凡是他亲手创作的,都得照原样刊上去,他下笔谨严,写一句有一句的用意;平时他最恨随便删改别人的文章,既然“鲁迅先生不死”,应该同他活着一样的重视这一点。
为着第一点,还得预防有人随便翻印,因为翻版总是错误百出的;宁可另出普及本,把定价特别减低,藉广流传。
整理的手续。调查清楚篇名以后,当先统计一下,照着本人的意思,平分为十册。以小说,论文,随笔,书信和什么等等分类;再同一类中再编年。
虽然已有遗嘱上写过,鲁迅先生不愿意随便要人的钱,(且不论这怕只是因为看透了人情而故意说说的话)但他还有高年的母亲,夫人和幼子,他所应得的版税,总得好好保持。所以印行全集的书店,当以版税有保障为先决条件!
(1936年11月5日上海《中流》半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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