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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的遗志:坚守正义,永不妥协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追记鲁迅先生黎锦明一顷间在公园与友人坐谈,正感觉着一种秋来时的落寞与萧瑟时,有个卖晚报的少年走到我们旁边,说是中国的大文豪死了,便不待我们开口,将一张报留了下来。如果鲁迅在中大待下去,大概也将以学者终其一生。这感想却给鲁迅先生看到了,他来了一个回复:“你这反贼!你也不是预备走我们这阵线来的么?……”

鲁迅先生的遗志:坚守正义,永不妥协

追记鲁迅先生

黎锦明

顷间在公园与友人坐谈,正感觉着一种秋来时的落寞与萧瑟时,有个卖晚报的少年走到我们旁边,说是中国的大文豪死了,便不待我们开口,将一张报留了下来。我听了很惊讶,立即打开它一看,才知道死者不是别人,就是有了世界荣誉,统帅了十余年中国文学界的鲁迅。

和夜暮降临的情状一样,我沉浸在凄凉中有一个小时。早一两天,我还从《中流》上读他的随感录,知道他几分近况,仅仅这几天,他就离开了目前正待他发展的文学界去世,这是怎样值得悲悼的事。

悲悼鲁迅,纪念鲁迅,在我个人,倒不是,从前的作物出自他一系,也不因为他在《良友小说选》与我以赞辞,只是鲁迅本人的人格,思想、艺术创造是整个应纪念的。他的死,在中国,自然和高尔基之于苏联是一样的损失。他比高尔基尤为重要的地方,他有学术上的莫大贡献。

我们不妨说——鲁迅的《呐喊》,仿佛《朝花夕拾》中的任何篇,都毫不逊于高尔基的早年作物《秋花》、《二十六男和一女》、《草原》、《在筏上》、《旅伴》等精美的艺术品的。虽然艺术中的人生观各自不同,但同样是给后期写实主义登峰造极了的。而高尔基,不及鲁迅之点,乃鲁迅不但为艺术家,同样是为中国知识界介绍欧洲文学最得力的人。他的美术思潮和小说史,也成了学术界无尚的贡献。

鲁迅的伟大,是无待于我个人的发掘的。不但中国,世上早已有了他的定评。从他的名字的出现,他的成功,他的转变,无论是出自何方式,但中国读者始终不曾离开他,忘怀他,失却对他的信仰。他的力量之大,是任何中国作家也不能比拟的,试想想他的死,是怎样一种震惊的事件呵!

我们不能失却对鲁迅的敬仰,乃在他始终保全一个有荣誉的人的光明态度。他是丝毫不改变文学上的衷恒的;他以一个失败的事业者,成功了的精神战士完成了他的一生,这和我们纪念屈原贾谊但丁伏尔泰雨果等人一样,是不带一点非过的观念的。

在这里,且提到个人熟悉鲁迅的经过。

民国十二、三年的北平,正是鲁迅以雄迈的姿态出现于大家的时期,许多怀慕他的作风的人们,我也是其中之一。十四年,到C城,半年后就在那里的中山大学钟楼上晤到他,和我同访者尚有招勉之,梁式以及那些把他奉做神明的青年人物。

我们所见到的鲁迅,是和蔼的,不时有点微笑,当谈话时。虽然那时他所表现的志愿似乎已仅在教学方面了,但还不曾失却文学者的旷达风度。我们都不曾感觉他有什么特异的癖性。他每谈两句,便有他的同乡孙伏园在旁代为申读。

那时中大的前任的文科主任是王独清,他顶替了郭沫若的位置,并没有把它弄长久,学生们就把鲁迅从厦门接来。我和招勉之正从陆安跑来,是专为看看这位鲁迅先生的;却都想不到和他思想截然不同,有那么和蔼,可是在东山所看到的和平诗人王独清,也想不到会那么咆哮狂跳。

如果鲁迅在中大待下去,大概也将以学者终其一生。他在厦门时,据他的杂文说,是“预备死下去”的,由厦门移到C城,大约也不外这意会。我记得当时有许多新闻记者向他索文时那种受窘的情形。他是一概拒绝作文的;但同时,学校教务会议,他也声明不到。这样的“迹近中流”,也许是他同样不愿在中大久待的原因,但他离开中大,倒只是为了半年后突生的政变。

这样,一朝“时代作家”荟萃的C城,已替换到S埠了。自然,鲁迅也从香港来住租界了。王独清主任时期的中大“名教授”郁达夫,穆木天,郑伯奇,成仿吾之流,已开始了和第二批创造社中坚冯乃超,段可情等的新理论相接近,鲜明的竖起了卜拉文学之旗,跟新办《语丝》的鲁迅作大规模的笔战。

那时,我也在S埠;但只是“小市民”,虽然和这两方的人物都熟谂,但不够明了这些理论的中心,但是无所偏颇。在笔调上,我觉得鲁迅是胜利的,他似乎也以此为自得。他算为文学而尽了不少的力量。有一次,我拿了一部创作稿《尘影》请他作序,他费了三天工夫,待我再去访他时,他有些婉谢的意思。他还不赞成这《尘影》中所写的是真实的。我便说:

“我个人对于革命的过程从无偏执的意见。政治这家伙我根本不懂得,不过小小村落中,有的是人力不及的黑暗现象,由这黑暗现象中所生的悲剧,自然是可取的题材。若仅看到身边的事,马路的光景,也许我们连描写‘一个人带手枪’都犯着写实主义的忌讳了。那是过于谨饬了的。”

这样,他才应允了替《尘影》作序。

不到两月,鲁迅被冯乃超说服了。他立刻成了卜拉文学的赞助人之一。

在当时,卜拉文学算不了什么;政府对于言论界正在开放。许多青年作家成了集团。

以后的事,我已离开了S埠(民十七年)在河南,为了看绿装夫,两年就“落了伍”,直到十七年来北平,仅仅听说卜拉运动风靡了全国。二十年,在保定,不久就听到些特殊的消息。我写了封信去探问鲁迅,他的回信也不久到了,只是一纸的悲愤而已。

十一年,重新到上海,鲁迅敛迹了。文学界的思想热狂也冷静了。虽然黎烈文主编的《自由谈》还在执意恢复《语丝》时代的泼剌,但鲁迅似乎搁笔,不用原名写作了。

有一次,我在《时事新报》上写了一段感想,提到作家们是用不着向政治力量来什么吉诃德的战斗方式的。这感想却给鲁迅先生看到了,他来了一个回复:(www.xing528.com)

“你这反贼!你也不是预备走我们这阵线来的么?……”

我自己很抱愧。的确——至今所以未能传授他的衣钵为愧。但这样,倒不一定是读熟了正统的“社会科学书籍的原因,也不是拿了金镑的原因。更不是为了要研究学术。尤其不是世故经验。我们仅仅为了一点人生的艺术;是为时过境迁而发生些艺术的冲动的。

忽然间又是两年。

离开N市的前一月(本年七月),我在峨眉路的寓宅曾接得友人赵景深的信说:

“……鲁迅翁病了,几乎不起。现在稍微好了一点。你应当去看看他;你的作风跟他相同,有些地方又很相像,如看野兽电影片,几乎不间断……”

当时我回给景深先生的信,说不久就到S埠来,并打算送他些病中用的礼物。

可是我还是耽搁在N市有两星期之久,因为我在N市待着,有个小使命,不妨说是为文学界,尝试找个合作机会的。

那时候我深深感觉到文学界的散漫情形。这种散漫也只有延长下去,不会有什么团结和整顿。作家们,深中了传统的习惯,只会讲,不会将就一点做,大好的路线,每每因些狭隘的观念忽略下去。

N市的CN部里,有个文艺科,不用说,正需要拿出些机会来做事的。文艺界是一种自由职业,当此民营事业凋敝之时:作家们说大话,早经动摇了;旁的文化界,自有他们的体系,是很难成全文艺界的合作的。那末,只有让几个有老作家头衔的人牺牲些时下的政见,团结起来,跟CN部的文艺科相前提携,再从而组织个大规模的作家集团,再从而定出来一种范围,较大的文艺政策,让几个有成绩老作家做中坚,享受些殊异的待遇;次一点的,印书,办杂志,由会中出版推销,与以保障。虽然这办法抄袭自苏俄,但内容不同,思想表现亦不同,可是文艺界那种被人目为“清流”,“异动”的情形,大可免除了。

我在N市进行这事,差不多有半年之久。我找了许多CN部中文化事业方面的主持人物,他们也大半接受了。可是事搁浅了;中日问题正严重着,来提倡文艺,名义当属过早;同时一般人还不免怀疑沪平的作家,是否能牺牲成见,在一个名义下团结。

这事搁浅了,自然还不至停顿。我们承认鲁迅,郭沫若,茅盾……这些人都是在现政府未成立之前有历史关系的,虽然那时倾向不同,但最近因为民族大众文学之提倡,已显然成了一个战线中的人物了。有些时下之士,斤斤以提倡科工救国为职志,以遏抑文潮,但科工发展是口嚷不出来的。文艺事业的发展也未尝有碍科学的成就。但阻碍自然还不免,可是我们想想这阻碍行动于科学事业并不会有什么好处时,这阻碍自必免除了。

我到S埠,找了三次鲁迅,他还在医院里,拒见任何宾客,旁的作家还缺少些号召力,他们也还没有跟N市文艺界接近的主张。接着“二十五年的民族大众作家协会”成立起来,可是跟这原意已分离,显然只自愿有那么个空洞名义而已。

我就离开了S埠。不久,又离开了N市。自然,一个人怎能多了公家名义那么闲待着?想不到这短短时期,鲁迅竟突离了这使命去世。

也许有人要把鲁迅看做中国的托鲁斯几派,蒲哈林派,那是比得过象了的。

也不能说鲁迅不曾做到教授,拿到年俸而那么转变的。他的确是忠于其所见,这是作家的光明行径,——这是我们这些小市民所万万不及之点。世上有些比他更激烈的人物如哈卜特曼,辛克莱,以老年失节而遭了遗忘的,但鲁迅,知道自己老了,既不能用特殊手腕活动年薪,也不能到处讲演来竞选州长,所以他失意以“成全荣誉”终其年,这光明伟大的态度,几乎只有拿托尔斯泰才可以比一下的。

虽然,在他的遗嘱中有一项——叫儿女“不作空头文学家、美术家”之语,但教养之事又是一义,与他个人是不相关触的。以我的意思,中国的文学家、美术家正不必因过去人物的潦倒而悲观到自身,只知一味向旁职团中鬼混。我们正有待于作大规模的团结,以免除过去时代的弊病。

有人说,——以鲁迅先生的地位,独不免有悔作文人之感,其他小喽img86,更何堪设想?以我说,这是过虑,鲁迅先生毕竟是从政治场合中出身的,尝过拿年俸的风味。到老年,犹不得欢乐一堂,也许自觉这是文学干不得的结论。但我们得严重的想想:作家只是劳动者,是以荣誉代替大半物质享受的人,要想起楼房,天天珍馐海味,那是可耻的。一个作家,为了一些身边的不称意,而感叹自己的前程,这便证明自己首先放弃了使命,而受约束于物质奴隶的一观念之下。

如果我们能待大规模的文艺集团的组成,能有文人的社会生活,有作家的新邨,有新时代的广大读众,有机关为之推销,有健康,有较自由的两性精神生活,这文人还是大可作一下的。但这种理想,也只有文人作家自己先来建设。要努力,要放下一切成见,要先成为事实的奴隶,然后再谈理想。

我想这年头不久快到了。如鲁迅先生一样感受悲哀的,大可因事实的转移而改变了。

十七,十,一九三六。

(1936年10月26日《北平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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