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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巨雷:一位文艺青年的拯救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生命中的第一声雷曹靖华以前的,此刻不暇忆及了。但那不是邮差,不是邮差带来的周先生的信,而是两位相识的文艺青年。他是鲁迅先生最相知的一人,也是刻刻的深切的关怀着鲁迅先生健康的一人!这生命中的第一声强烈的巨雷,把我的神经震动得难以平复了!到T校看到各报上都大登着鲁迅先生的照片及去世的消息。这不是鲁迅先生的信,他活着的!

生命中的巨雷:一位文艺青年的拯救

生命中的第一声雷

曹靖华

以前的,此刻不暇忆及了。

在二月二十七日的鲁迅先生的信中说:

……的病也时好时坏。十天前吐血数十口,次日即用注射制止,医生诊断为于肺无害,实际上却也不觉什么。此后己退热一星期,当将注射,及退热,止咳药同时停止,而热即复发,昨己查出,此热由肋膜而来(我肋膜间积水,已抽去过三次,而积不已),所以不关紧要,但麻烦而已。至于吐血,不过断一小血管,所以并非肺病加重之兆,因重症而不吐血者,亦常有也。

在八月底的北平的一家报纸上又载着他病的消息,就写信去问,并再请他离沪疗养,在九月七日的回信说:

……病重之说,一定是由吐血而来的,但北平报纸,也真肯记载我的琐事。……至于病状,则已几乎全无,但还不能完全停药,因此也离不开医生,加以已渐秋凉,山中海边,反易伤风,所以今年是不能转地了。

“至于病状,则已几乎全无,”这使我们略微放心了。到九月末的时候,收到他寄的一包书,该去信通知了,但总觉得:“没有事,他健康着的,有事时再带着通知吧。”

值时十月十二[日]的时候,收到他由沪寄来的两包书,内有一本印刷精美装璜精致的《文艺论文集》。于是就写信通知他。不意这竟成了给他的最后的一信!

鲁迅先生从来是信到即复,很少例外。他的信差不多都可以计时收到的。

这是十月十九日的晚上了。白天站了六小时的讲台,晚上还想再看点书。但脑子实在没用了,看也是白看。这时就想睡去,但才九点钟,怕有人找,于是就躺在藤椅上休息——冥想。第一件事入到脑子的是:“上海的信大约到得了,晚上的一班邮差快来了……”

正想到这里,忽然有剧烈的敲门声,这神气类似迫不及待的邮人,但随着敲门声,却少了通常的清亮而拉长的一声:“信——。”

但我总以为这是信,是上海的信,这是历来“计时收到”的经验告诉我的,而且我还相信的对佩秋说:“周先生的信来了……”

但那不是邮差,不是邮差带来的周先生的信,而是两位相识的文艺青年。他们都不知怎的失了常态,苦丧着脸,脚刚踏进门来就说:“给先生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鲁迅先生去世了!……”

这骤然的一声巨雷——一生第一次所听到的猛烈的巨雷,把我震得头只是在昏,心只是在跳,耳只是在鸣,站在屋中间只是发呆,发抖,舌根硬得道不出只字来……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企图恢复心境的平衡,来问个究竟,但终于无效,依然是:头在昏,心在跳,耳在鸣,浑身发抖,舌根硬得道不出只字来……

“那来的消息?靠不住吧?”我呆了半天之后,又竭着所有的力气,极力镇定着,仿佛用不是自己的舌头似的抖颤的问着。但总觉得奇怪不像真的。因为他病好了,上礼拜还收到他寄的书,这就是他生活平安——依旧的表现。

接着进来的是《新报》记者T先生。我的希望这噩耗不确的一丝的温暖,被他的“曹先生已经知道了吧!”的一句话打消得无影无踪了!

“《世界晚报》的专电,今天上午去世的!……”

固然,吸血的蜘蛛们都讨厌他,望他早死,但现在突然来造这样的谣言是无意义的……

理智不能不使我承认了这万分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只是发呆,只是心跳,只是耳鸣,只是头昏,只是抖颤,眼泪止不住的往心里咽……

“我们明天要出一个专刊,纪念鲁迅先生……请多少给我们写几句话,作为悼辞……”通过了心头的巨大的重压,T君勉强的吐出了这两句话。

沉痛的悲哀,死死的压在我们的心头,我们感到窒息,感到心房要炸裂,我们沉默的浸在悲哀的黑流里……(www.xing528.com)

那两位文艺青年要走了,到门口时才说:“我们原来是代表一个文艺团体,来请先生讲演的,在路上买了晚报,看到这消息……我们的话也不敢往出提了。”

我的心房要炸裂了!我发颤,我耳鸣,我窒息得出不出气来。T先生一语不发的紧锁着眉头在那里呆坐着!连我的八岁的女儿都惊起在房里落泪!她记起了周先生前年送给她的宝贵的玩艺:“人狮”,“陀螺”,三四分大的小人,小狗……

从来不吸烟的我,不知怎的这时不自主的用力的吸起来,仿佛要藉他来抵经不起的悲哀的袭击似的,我坐在桌旁,抖颤着手,在那里写一个字涂一个字的写着。勉强画了两行,交给T君,戴上帽子,就出去找E先生去了。他是鲁迅先生最相知的一人,也是刻刻的深切的关怀着鲁迅先生健康的一人!刚出门去,遇见D先生,他说,“S先生已经知道了,这消息是真的,他打算通知你,还没顾着……”

这生命中的第一声强烈的巨雷,把我的神经震动得难以平复了!这是一夜的失眠

早晨五时起来,草草的给景宋先生和W和H兄写了两封关于料理鲁迅先生后事及安慰景宋先生的快信。

到T校看到各报上都大登着鲁迅先生的照片及去世的消息。从报上知道他十七日还去到内山先生那里,他的病是从内山那里回来才得的。我想到我的信在他病前收到,他或者还有一封在路上呢!

午后回来,他写的信封的字迹利箭似的刺入到我的眼里,刺入我的心里!我抖颤着手,拆开信……昨夜今天的一切,真似一场恶梦!怀着万分的赤诚,希望这是我做了一场恶梦!这不是鲁迅先生的信,他活着的!他同平常一样的!这不是我看惯了的笔迹,看惯了的语句!但今天带回的报纸,上边印着“鲁迅逝世”的大字,不得不使我意识到这不是梦!然而这信是我在梦中收到的吧?不,这明明是一封信,是我多年来看惯了的最爱的笔迹:

靖华兄:

十月十二日信收到,甚喜。译致E君函及木耳,早收到了,我竟未通知,可谓健忘,近来记性,竟大不如前,作文也常感枯涩,真令人气恼。

(略)闸北似曾吃紧,迁居者二三万人,我未受影响,其实情形也并不如传说或报章之甚,故寓中一切如常。我本想搬一空气较好之地,冀于病体有益,而近来离闸北稍远之处,房账皆大涨,倒反而只好停止了。但我看这种紧张情形,此后必时时要有,为宁静计,实不如迁居,拟于谣言较少时再找房子耳。

我病医疗多日,打针与服药并行,十日前均停止,以观结果,而不料竟又发热,盖有在肺尖之结核一处,尚在活动也。日内当又开手疗治之。此病虽纠缠,但在我之年龄,已不危险,终当有痊可之一日,请勿念为要。

兄之小说集,已在排印,二十以前可校了,但书名尚未得佳者。

此地文坛,依然乌烟瘴气,想乘这次风潮,成名立业者多,故清涤甚难。(略)

余后谈,此布,即请刻安。

弟豫上。十月十七日。

“……此病虽纠缠,但在我之年龄,已不危险,终当有痊可之一日……”这好似把摆在我面前的报纸上的“鲁迅逝世”的消息,作有力的驳斥!这怎能使我相信他是死了呢!

然而,随着“鲁迅逝世”的消息,带来了沉痛的悲哀,层层的笼罩在我所看见的每个青年的心头!他们都在噙着真挚的热泪在低头哀思,在长吁短叹,怀着巨大的怆痛在悲伤他们在黑漆漆的夜里熄灭了一盏光芒万丈的指引他们的路灯

鲁迅先生去世了!迫切的紧张的工作,危急的黑暗的现实,加紧的迫胁着他,使他突然的离开我们!他坚毅而英勇的领导着千百万大众去为着摆脱这奴隶生活而斗争!他把他的最后一滴血都为着中华民族的生存而牺牲了!

鲁迅先生去世了!我们深切的感觉他死的太早!感觉到他有无限的工作没有做完!

鲁迅先生去世了!吸血的蜘蛛及帮闲的苍蝇蚊子之辈听到这消息都在黑暗的角里狞笑,而千百万不愿被榨取,不愿被践踏,不愿使自己和自己的子子孙孙沦为异族的亡国奴的中国人都在那里痛哭!千百万不愿被法西斯屠户宰割的全世界的劳苦大众与弱小民族都在那里呜咽!

鲁迅先生去世了!我们怀着万分难耐的怆痛的心情,负起他遗留下来的艰巨的担子,向着他所指示的方向迈进!

十一月三日,北平。

(1936年11月15日上海《作家》月刊第二卷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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