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的行列
衡
前天去看了一次鲁迅的遗容。在无数花圈中，他静悄悄地躺着，没有笑容，也没有愁容，还是一副严肃的脸孔，不过比在内山书店里谈话的时候瘦白得多了。
昨天我去参加送殡礼，送殡的人大概有七八千，包括作家、学生、工人、商人，以及没有职业的人。这行列是伟大的，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伟大。这送殡队本来预备走静安寺路卡德路等，可是因为人家不允许我们走，所以走的都是非常冷僻的道路。
一路上老是唱着哀悼鲁迅的歌，终于不耐烦了，于是《打回老家去》《义勇军进行曲》都从群众的口里发出来了。
到达“万国公墓”，已经五点钟了。在那边有好些人演说，宋庆龄、蔡元培、内山完造（内山书店的主人）。
沈钧儒的演说里：
“像鲁迅先生那样的人，应该有一个‘国葬’。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应该这样，譬如在苏联，高尔基死的时候，是由史太林亲自抬棺。而今天在这许多人里面，就没有一个代表政府的人，中国的政府到那里去了？”（群众愤然的鼓掌）
章乃器说：(www.xing528.com)
“鲁迅先生的所以伟大，并不是因为他会写几句文章，而是因为他为世界上最大多数的被压迫个人而说话。（中略）现在有许多人，他们在某一个时代，的确替大多数人说话而得‘民心’，可是过了一个时候，他们又把廉价买来的‘民心’用较高的价值出卖了。（中略）我们纪念鲁迅先生，要来提倡一个‘鲁迅先生运动’，就是：（一）要使每一个人都能够到死不屈伏；（二）每人每天有一小时的为民族解放的工作；（三）使许多没有参加过联合战线的人都能够加进联合战线去。”（章先生的一副挽对是：“一生从未屈伏，到死还要斗争。”）
《八月的乡村》作者田军说：
“鲁迅先生的死是他的敌人迫死的——是他的敌人要他死。他现在已经死了，难道他的敌人就胜利了吗？”
“没有胜利！他的敌人绝对没有胜利！”群众立刻回答，多有力的呼声！
因为天已经黑了，不能再有人演说。末了邹韬奋含着泪说了几句。
在我身旁有四位电影明星：郑君里，袁牧之，赵丹，唐纳，还有好些工人。郑君里被感动得要哭了，红着眼望望赵丹，赵丹也是拿手帕揩揩眼。我真不知道怎样形容我当时的情绪。我咬紧着嘴唇，用我的指甲重重地压在左手指上，我要努力使我的眼泪不涌出来，可是我的眼眶终于湿了。竟有人哭出声来的。
在黑暗中走出了万国公墓，每个人的心里有异样的感觉，每一个人的脸上有异样的表情。
（《燕大周刊》丛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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