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棺论定
古 顿
盖棺论定，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打落水狗的意思。一个人生前的思想行为好坏，死后仍然会在不同的人眼中显着不同的看法，并不是人一死大家就都对他客观了似的。但死以后毕竟和活的时候不同，第一，你说他什么他不会翻口了，旁人纵然替他辩护，但毕竟人死无对证，你仍然可以坚持下去。第二，人死后无论你怎样说他，骂他，只要在字句上勉强说得通，横竖被说的人绝不会再拿事实来表现给你瞧了。有这两种好处，所以对死了的人，话也就特别多，这也是死人对于活人的一点好处，孔子被人往返解释了多少年，但孔子并不能够出来辟谣，通电否认，或登启事。这种借死人说法的事，确乎是一件绝妙的精神胜利法，因为这是“盖棺论定”。
举个现成而又实在的例，莫过于鲁迅先生死后的论调。
据说鲁迅先生是好报复的，这在好的意义上讲，鲁迅先生也并不否认，最近在《中流》上发表过的《死》不就说他并不打算在死前宽恕人，同时在《女吊》中不也强调过绍兴人的报复行为吗？这报复当然不是泄愤，不过是表示出自己并不是“奴才相”而已，说得明白一点，也同样是一种战斗。这确实也使人胆怯一点，所以在生前象现在这样评述鲁迅的人也并不多。况且他是一个活人，举例说，邱韵铎君在小报上猜测《出关》是在骂傅东华，他就可以写一篇《〈出关〉的“关”》的杂文，这一来，人们也只好闭嘴了，虽然未免有点扫兴。
但死后就毕竟不同了，这个报上可以说他前半生很有功绩，可惜近十年来的光阴都浪费了。那个报上也可以说他的死全是为了刚愎自用。某教授可以说他的贡献是中国小说史，而遗憾的是没有完成了中国文学史。而他那位文坛知名的令弟也可以说家兄对古小说甚有研究，著在《古小说钩沉》等，近年来并爱好甲骨文字学，可惜并未贡献于世等等。我想最可惜的倒是鲁迅先生不愿自附于名流学者之林，假设他再活几年，也不一定会对甲骨文字有多大贡献，但他却在“门外”谈新文字了。(www.xing528.com)
问题就在这里，反正盖棺论定，人死无对证，市长还送他个花圈，大家何妨于此时痛痛快快地说说，来几声狞笑。
然而真正哀悼鲁迅的人却是“送丧者达万余人，多为青年男女”等的没有发表过什么谈话的人。
其实在鲁迅先生看来，这种乘人死后乱发议论的打落水狗办法，何尝不是一种十足的“阿Q相”。
十月二十三日
（《清华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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