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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超教授对鲁迅的不当评价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叶公超教授对鲁迅的谩骂李何林“但是鲁迅最成功的还是他的杂感文;十四册中,除掉谩骂,嘲戏,以及零星小品之外,还有委实耐读的文章在。”“一味的不平,愤恨,咒诅”当然要使觉得天下太平的正人君子学者教授们不舒服,并且“给他们的世界上多一点缺陷”。然而鲁迅死后尚被人如此的曲解,污蔑和谩骂者,也就证明他的作品不是真的“空虚与绝望”!——这是叶君对于死者的谩骂和污蔑!

叶公超教授对鲁迅的不当评价

叶公超教授对鲁迅的谩骂

李何林

“但是鲁迅最成功的还是他的杂感文;十四册中,除掉谩骂,嘲戏,以及零星小品之外,还有委实耐读的文章在。”

“当他专一攻击一种对象的时候,他的文章多半是坏的!”

——叶公超作《鲁迅》

假使过去鲁迅批评辩驳陈西滢梁实秋的文章,在叶君认为是“专一攻击一种对象,”是“谩骂”的话,那末,叶君最近在《北京晨报》梁实秋教授“主编”的《文艺》周刊第三期上所发表的《鲁迅》一文,则尤其是“专一攻击”不能还手的“对象”,是十足的“谩骂”和污蔑!

不过叶君在“谩骂”污蔑之余,同时也说“还有耐读的文章在”,也称赞那“听不见反抗的咆哮,觉不着讽刺的利刃”的抒情小说:——

鲁迅的抒情的短篇小说较比他的讽刺的成功。这或者也是性情的关系。刻画一种绝望,空虚,沉痛的心境实在是他的能事,最好的实例便是《伤逝》。涓生的悲哀与子君之死同是真实的嘲弄。涓生用“真实”所换到的只有自己的空虚与恨悔和子君的死。从爱的优胜到爱的消逝,再到死的寂静本是极平凡的情节,但著者这一滴的“真实”,却给了这故事异样的色彩。

这是“欲抑先扬”的战法,鲁迅生前就早已向他的论敌指出来了;何况这种“扬”法其实曲解:《伤逝》所表现的并不是什么“从爱的优胜,到爱的消逝,再到死的寂静”空洞的玄幻的东西。“主人公的幸运的恶化,主要原因都是经济压迫,但是我们听到的,不是被压迫者的引吭的绝叫,而是疲困的宛转的呻吟;这呻吟直刺入你的骨髓,像冬夜窗隙里的冷风,不由你不毛骨悚然。”(茅盾《鲁迅论》)经济的压迫,便子君苦闷烦琐,使涓生因而对她误解,疏冷,以致“幸运的恶化”。这在当时像徐志摩大诗人所歌咏的“呵呀呀,我的爱呀”式的火热的恋爱小说盛行的氛围中,不能不说是一种特别的“作风”:它告诉我们经济的魔手在支配着所谓纯洁的爱情,经济的压迫一旦到来,涓生家庭的小天地也就起了变化了。能够永远“呵呀呀,我的爱呀!”的,像涓生似的失业的小书记是一定不可能的呀!

总计叶君这篇洋洋洒洒四五千字的大文,除了这样曲解式的“称扬”以外,就只剩他之所谓“谩骂”了;现在就请读者看看他是怎样在“谩骂”并污蔑死者吧。

一 “他的影响终于只是空虚与绝望”?

“经验告诉我们:一味地不平,愤恨,咒诅是无用的,至少是不够。时代确乎是抓住了:他有我们大家此刻的空虚与苦闷,表现了我们内心的愤懑与绝望:不过,他的影响终于只是使我们沉溺在自己的愤慨与失望中而已。他那反抗的咆哮,无情的暴露,只能充实一时的空虚,有时还能给我们一种膨胀的感觉,也许就是安慰,不过转眼却又依然是空虚与绝望。”

这和九年前钱杏邨说鲁迅的作品“展开来便觉冷气逼人,阴森森如入古道,不是苦闷的人生,就是灰暗的命运”和“没有出路”,意思其实是一样的!“一味的不平,愤恨,咒诅”当然要使觉得天下太平的正人君子学者教授们不舒服,并且“给他们的世界上多一点缺陷”(鲁迅《坟》的《后记》中语)。就不但“无用”,而且可恨了!但在另一部分人看来,“无用”倒是“有用”,“可恨”也便是他的“可爱”!这道理只要稍微知道一点托尔斯太,托斯朵夫斯基,果戈里,柴霍甫……的作品所表现的“暗灰的”“空虚与绝望”的和“没有出路”的俄罗斯人生,是怎样的影响了当时和以后的俄国社会改革,是无需再说的,但在专精英国文学的叶君(闻叶君现为北京大学英文系教授)也许不大了解或不愿了解吧?本来,在英美绅士学者的眼里的俄国,是怎样的一个并无文学的野蛮之邦呵!鲁迅的作品当然也就只是毫无道理的“一味的不平,愤恨,咒诅,”以致使他们“绝望”了!

然而鲁迅死后尚被人如此的曲解,污蔑和谩骂者,也就证明他的作品不是真的“空虚与绝望”!

二 “个人主义者”或“虚无主义者”?

“他实在始终是个内倾的个人主义者,所以无论他一时所相信的是什么,尼采的超人论也好,进化论也好,阶级论也好,他所表现的却总是一个膨胀的强烈的‘自己’。撇开自己来想一桩事,在他大概是不常经验的。给他做评传的人都爱着重他几次的‘转变’,其实正如他自己所说‘还是切己的琐事比世界的哀愁关心。……老实说!这地方在革命,我是的确有点高兴的,然而——没有法子,索性老实说吧,——如果我的身边革命起来,或者我所熟识的人去革命,我就没有这末高兴听,有人说我应该革命,我自然不敢不以为然,但如叫我静静地坐下,调给我一杯罐头牛奶喝,我往往更感激’(见《三闲集》十七面与二十六面)这大概不是反话。我们可以想象,假若人人都主张共产主义,并且大谈而特谈无产阶级文艺,鲁迅也许就会因此而转变到别的主义上去吧。前些日子,上海的报纸都登过周启明先生的一段谈话,他也这样地感觉。他说鲁迅是个虚无主义者。这大概是比较接近真实的看法。”

鲁迅原来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毫不愿意牺牲自己,倒想“静静的坐下,喝一杯牛奶”的享乐的“个人主义者”!原来是“假若人人都主张共产主义,且大谈而特谈无产阶级文艺,鲁迅也许就会因此而转变到别的主义上去吧”的毫无道理的与众不同,故意和人别扭的“个性主义者”!(这已经不是“个人”主义者,叶君错用了名词了。)

这是如何的对于死者的谩骂和污蔑呵!

叶君怎样断定《三闲集》里的这一段话“大概不是反话”呢?就不会是像叶君所说的“当众无隐讳地暴露自己”,也就是暴露而且讽刺别人吗?(www.xing528.com)

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任何文学作品都通过了作者的生命,都有作者的“个性”在内,都是广义的“个人主义者”的产品,鲁迅的作品当然有鲁迅的人生观宇宙观,有鲁迅的“个性”。但鲁迅决不是离开社会的孤立的什么“内倾的”个人主义者,也不是故意与众不同的“个性”主义者;同时也不是周启明所说的“虚无主义者”。不错,“他的燃烧着的猛烈的火焰在扫射着猥劣腐烂的黑暗世界”,是有着虚无主义者底反抗一切的精神的,但他是“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是竭力暴露黑暗的,他的讽刺和幽默,是最热烈最严正的对于人生的态度”(所引均何凝作《鲁迅杂感选集序》中语)。与脱离现实,否定一切,理想过高的虚无主义者,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只有自己的“个人主义者”和故意与众不同的“个性主义者”,他的作品还有什么价值呢?——这是叶君对于死者的谩骂和污蔑!

三 “浪漫气质”与讽刺

“事实是,鲁迅根本是个浪漫气质的人。有人曾拿他和英国讽刺家斯伟夫特相比。他们确有相同之处,但在气质上他们却很不相同。我们的鲁迅是抒情的,狂放的,整个自己放在稿纸上的,斯伟夫特是理智的,冷静的,总有正面文章留在手边的。”

“鲁迅在文章里是比较容易生气,动怒,因此也就容易从开头的冷静的讽刺而流入谩骂与戏谑的境界。”

“一个浪漫的文人被逼到讽刺的路上去实在是很不幸的一件事。”

文人是否“根本”有什么“浪漫气质”和“理智气质”的分别呢?我想稍有文学常识的人是决不会这样肤浅的用“气质说”来论断一个作家的。在鲁迅的杂感和小说中看到的只是热情,愤怒与讽刺,找不到什么“浪漫气质”的气氛;但倘强指热情,愤怒为“浪漫”,则鲁迅的“浪漫”也是建筑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与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初英德法三国浪漫主义作家,多半取材于中古,以表现其新与资产阶级当代人底热情的反抗精神,以“浪漫”于封建社会束缚之外者,实不能同日而语。至于和流俗所谓“浪漫”,如“呵呀呀,我的爱呀”之类,也不知相去几千里了。相反的,鲁迅之毫无“浪漫气质”(假设文人都有叶君所谓天生的“气质”的话),鲁迅之为一个现实主义(旧称写实主义)作家,在中国以及世界文坛上,已经是不成问题的结论。他固然是“抒情的,狂放的,整个自己放在稿纸上的”,但他同时也是“理智的,冷静的”!我们无论在他的小说或杂文中,决看不见他的“为抒情而抒情”,和毫无“理智”的“浪漫”的“狂放”!他的抒情固然带着“感伤情调”,但也有愤怒和浓重的悲哀;这愤怒和悲哀就是由于他用冷静的理智观察了生活的结果。所以他的“理智”和“冷静”决不少于叶君所专精所称扬的斯伟夫特(Swift),其实斯伟夫特在《格利佛游记》(Gulliver’s Travels)中“对于英国的资产者社会的辛辣讽刺;把英国的议会,党派的斗争,大臣的更迭等等化为滑稽;使英国上流社会之腐败堕落受着鞭打,……”(弗理契著《欧洲文学发达史》)也不怎样象叶君所称扬的那样“冷静”和“维持写作对象的庄严与自由”,大有鲁迅似的“浪漫”“狂放”的嫌疑!“认为把自己的情绪诉之于读者,就等于当着客人脱下自己袜子,在生活与写作里都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叶君告诉我们这是斯伟夫特“对于描写自己悲哀的轻视”的意见,其实说者自己就未曾“轻视”到底:因为“要十分讲究礼貌”,“要相当的压制个性的流露”,不“真挚的表现”“个人心境”,要保持“有教养”的绅士学者架子,也就不能“博得许多读者之同情”了;所以“斯伟夫特这话与他作品的大体”是并不“确是相符的”。

叶君并未指出《呐喊》与《彷徨》中那一篇小说是“从开头的冷静的讽刺而流入谩骂与戏谑的境界”;我觉得只有《阿Q正传》:初看好像有些“戏谑”,觉得阿Q有点可笑;但若稍加思索,则你将再笑不出,并将引起你的深的同情和严肃理解的态度。至于其他各篇即使初看似是而非的“戏谑”外形也没有,更谈不到什么“谩骂”!而叶君之所以一则曰“鲁迅的抒情的短篇小说较比他的讽刺小说成功”,再则曰“我们的(!)鲁迅是抒情的,狂放的”;对于鲁迅小说的“冷静与讽刺”,则名之以“谩骂与戏谑”;其目的不外使所剩的只是叶君认为的“轻松平淡的素描”和“淡淡怅惘”而已:——

“有一种比较轻松平淡的素描,如《鸭的喜剧》《社戏》等,也可以说是鲁迅的特色。这些素描只有一种松散的故事线索,和快乐里夹杂着淡淡的怅惘,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情趣”。

其实这二篇里的“素描”并不“平淡轻松”,“怅惘”;也不“淡淡”不过较之其他诸篇使教授学者们头痛的“谩骂”来,当然“轻松”得多了!

鲁迅之“被逼到讽刺的路上去”,对于有些人们“实在是很不幸的一件事”!问题倒不在他是否“浪漫气质”。

四 “丑角的色彩”和“杂耍的成分”

“我感觉阿Q,孔乙己,木叔和爱姑等等都似乎是旧戏里的角色,丑角的色彩尤其浓厚。”

“鲁迅的讽刺作品(这里只限于他的短篇小说)还有一点缺憾,就是,杂耍的成分太多,如孔乙己的‘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和阿Q的‘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

中国农村中不幸的男女(地主豪绅当然除外),在高等华人的眼里,没有不是“丑角”的!鲁迅的小说使他们“看见只许多可笑可怜可卑的动作”,则尤其是丑角无疑。所以叶君之说阿Q,孔乙己,木叔和爱姑为丑角,是毫不足怪的。不过叶君何以认为阿Q孔乙己木叔和爱姑“表现着典型的性格”,就是“戏的意味太浓厚”,就是不对呢?难道小说里的人物不准具有“典型的性格”吗?我真要怀疑叶君有没有起码的文学常识了。我过去读《阿Q正传》,《孔乙己》和《离婚》时,不但不以为是“只给了我们一些奴性,冷酷,卑怯等等例子,一些‘卡通式’的描写,……”直觉得是面对着严肃的人生悲剧!对于阿Q,孔乙己,木叔和爱姑的“奴性,卑怯,愚昧以及精神的胜利法”,并不觉得“可笑与可卑”;相反的,这些“被污辱与损害的”底命运,使我同情,更使我愤怒!这是鲁迅的“含泪的笑”或“笑中的泪”的表现近于果戈里的地方,这也是叶君所不能了解或不愿了解的地方!

至于孔乙己的“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和阿Q的“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是不是“杂耍”的成分太多,或鲁迅故意掉书袋呢?那要看这些词句的引用合不合主人翁的身份,以及该段所要表现的主要意义?作者先已经说过孔乙己“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为加强这种略说“之无”的三家村先生似的穷酸性格,为使想吃尽孔乙己茴香豆的孩子们笑走,在该段所写的场合,从孔乙己的口里说出“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觉得是非常合适而且应该的!“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也是为证明阿Q“他那思想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才引用来,有什么“杂耍的成分”可言呢!

(1937年3月20日北平《文化动向》半月刊第一卷第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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