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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最后的谈话:永别之言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最后的谈话[日]奥田杏花这天是十七日,神尝祭的日子。最近,日本报章开始散布出乐观的论调,然而,我总觉得未许乐观,有时与鲁迅谈起,他也同样地漏出中日时局悲观的口吻。鲁迅先生在写倦了之后也就是常常来参加的一人。我在与鲁迅先生谈话的时候,当他是中国的鲁迅的观念,从来没有过。我得倾听这使人受到感动的毫不客气的谈话。谁料到这天竟是我听到的鲁迅先生的最后的话,竟是永远离别的日子呢!

鲁迅先生最后的谈话:永别之言

我们最后的谈话

[日]奥田杏花

这天是十七日,神尝祭的日子。

扬子江上游充满着的高气压,起了混乱,从早晨刮起的北风,卷着密云上海的天空南面吹去。

气温急遽地降至六十九度,天空很阴暗。

我站在傍晚的北四川路的电车的终点,眺望着火光消失了似的戒严令下的街头。突然,一个五六十岁的孱弱的中国人,在尖利的北风中走来,尘风翻起他的长袍的大襟,飘飘然像风也似地进了内山书店。呀,这不是鲁迅先生吗!鲁迅先生自春天以来,就为病魔所缠,时好时坏,直至今天,那种痛苦的情形,还记在我的胸中。

不论是谁,穿着中装或和服从后面受到了强烈的秋风时的姿态,都会有些衰颓之感;可是,今天的鲁迅又怎样了呢?走着的鲁迅是不会想到这些的。当一阵更猛烈的风刮过时,瘦牛的背脊般的他的帽子的边缘,就像船帆似地被卷了起来。

我已经有三个多星期不曾和鲁迅会面了。在这期间,中日的空气失去了安定人心的力量而愈显紧张。我们在戒严令下,揣疑着今天、明天地度着日子。

杭州,蒋××聚集了华北将领,正开着杭州会议;在南京,须×与高××正在重作非正式的会谈。最近,日本报章开始散布出乐观的论调,然而,我总觉得未许乐观,有时与鲁迅谈起,他也同样地漏出中日时局悲观的口吻。

但是像今天还在作外交交涉的当儿,他又将有着怎样的观察,而谈些从报章上看到的新闻呢?最近异常空闲的我,于是就立刻跟随在鲁迅先生的后面,走进了内山书店。鲁迅先生走进内山书店当然并不是为了买书。他与内山主人是最亲密的朋友,不大能够分离的知己。在内山书店中,每日从朝到晚,来宾与客人都有着座谈的癖好。中日的文艺家,实业家,画家,各派军人,新闻记者,评论家,旅行者,见面之后就捉住一切的话题加以谈论,然而大概总是讲一些中日问题,经济界的大势,世界上发生的事件。鲁迅先生在写倦了之后也就是常常来参加的一人。(www.xing528.com)

这天傍晚,内山主人出外去了,由担任管理的镰田氏款以日本茶,我从鲁迅先生的后面以手轻叩他的肩头,他回过头来:“呵!久违了”,他的目光闪耀着,这声音较平时的鲁迅精神一倍,他的健康着实使我安心了。

我还不及等待他坐下,就将以下的话相询了:

“鲁迅君,中日关系你觉得将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鲁迅不论在什么时候,他总不愿人家以“先生”称他,所以我见面时总以鲁迅“君”相称。他将最爱好的烟卷用手移开,沙哑的声音就从牙齿间穿过粗黑的胡髭发出来:

“这是困难的问题,究竟会逐渐变糟或者变好,是很难说的。第一,不知道日本在想些什么,和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中国在想些什么,不了解内心的人们中间的商谈,是最为危险的。”

鲁迅这样说着,又燃着了烟卷。我在与鲁迅先生谈话的时候,当他是中国的鲁迅的观念,从来没有过。在我,觉得与其说他是中国的文豪,倒不如说他是世界的哲学者,才能触到他的真正的面目。要是与鲁迅有一言之交,就会觉得他毫无人间的欲望:不论在金钱,在虚荣。若照佛法说来,他已是遁入了“般若”之境的人了。然而,他的热诚,是在努力着怎样拯救中国的四万万民众。他是伟大的哲人。我得倾听这使人受到感动的毫不客气的谈话。他的说话又与烟一起吐了出来:

“我认为中日亲善和调和,要在中国军备达到了日本军备的水准时,才会有结果,但这不能担保要经过几年才成。譬如:一个懦弱的孩子和一个强横的孩子二人在一起一定会吵起来,然而要是懦弱的孩子也长大强壮起来,则就会不再吵闹,而反能很友好的玩着。”

鲁迅先生说到这里,翘起八字式胡须成了一字式而笑了。他这天很早就离座,在走出店门时,与平常一样对店里的人轻声地道声“再见”。我在分别的时候曾对他说:“鲁迅君,今天的天气对你很不宜,请留心着别受了风邪。”唉,唉!谁料到这天竟是我听到的鲁迅先生的最后的话,竟是永远离别的日子呢!

(1936年11月15日上海《作家》月刊第二卷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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