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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翁杂忆:夏尊与周先生的独特回忆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鲁迅翁杂忆夏尊我认识鲁迅翁,还在他没有鲁迅的笔名以前。那时白话文尚未流行,古文的风气尚盛,周先生对于古文的造诣,在当时出版不久的《域外小说集》里已经显出。周先生那时虽尚年青,丰采和晚年所见者差不多。一年之中,足足有半年看见他著洋官纱,这洋官纱在我记忆里很深。周先生的吸卷烟,是那时已有名的。据他说,他曾经解剖过不少的尸体,有老年的,壮年的,男的,女的。

鲁迅翁杂忆:夏尊与周先生的独特回忆

鲁迅翁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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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鲁迅翁,还在他没有鲁迅的笔名以前。我和他在杭州两级师范学校相识,晨夕相共者好几年。时候是前清宣统年间。那时他名叫周树人,字豫才,学校里大家叫他周先生。

那时两级师范学校有许多功课是聘用日本人为教师的,教师所编的讲义要人翻译一过,上课的时候也要有人在旁边翻译。我和周先生在那里所担任的就是这翻译的职务,我担任教育学科方面的翻译,周先生担任生物学科方面的翻译。此外,他还兼任着几点钟的生理卫生的教课。

翻译的职务是劳苦而且难以表现自己的,除了用文字语言传达他人的意思以外,并无任何可以显出才能的地方。周先生在学校里,却很受学生尊敬,他所译的讲义,就很被人称赞。那时白话文尚未流行,古文风气尚盛,周先生对于古文的造诣,在当时出版不久的《域外小说集》里已经显出。以那样的精美的文字来译动物植物的讲义,在现在看来似乎是浪费,可是在三十年前重视文章的时代,是很受欢迎的。

周先生教生理卫生,曾有一次,答应了学生的要求,加讲生殖系统。这事在今日学校里似乎也成问题,何况在三十年以前的前清时代。全校师生们都为惊讶,他却坦然地去教了。他只对学生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在他讲的时候,不许笑。他曾向我们说:“在这些时候,不许笑是个重要条件。因为讲的人的态度是严肃的,如果有人笑,严肃的空气就破坏了。”大家都佩服他的卓见。据说那回教授的情形,果然很好。别班的学生,因为没有听到,纷纷向他来讨油印讲义看,他指着剩余的油印讲义对他们说:“恐防你们看不懂的,要末,就拿去。”原来他的讲义写得很简,而且还故意用着许多古语,用“也”字表示女阴,用“了”字表示男阴,用“img43”字表示精子,诸如此类,在无文字学素养未曾亲听过讲的人看来,好比一部天书了。这是当时一段珍闻。

周先生那时虽尚年青,丰采和晚年所见者差不多。衣服是向不讲究的,一件廉价的羽纱——当年叫洋官纱——长衫,从端午前就着起,一直要着到重阳。一年之中,足足有半年看见他著洋官纱,这洋官纱在我记忆里很深。民国十五年初秋他从北京到厦门教书去,路过上海,上海的朋友们请他吃饭,他着的依旧是洋官纱。我对了这二十年不见的老朋友,握手以后,不禁提出“洋官纱”的话来。“依旧是洋官纱吗?”我笑说。“呃,还是洋官纱!”他苦笑着回答我。(www.xing528.com)

周先生的吸卷烟,是那时已有名的。据我所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价卷烟,这几年来,我在内山书店时常碰到他,见他所吸的总是“金牌”,“品海牌”一类的卷烟。他在杭州的时候,所吸的记得是“强盗牌”。那时他晚上总睡得很迟,“强盗牌”香烟,条头糕,这两件是他每夜必须的粮。服侍他的斋夫叫陈福,陈福对于他的任务,有一件就是每晚摇寝铃以前替他买好“强盗牌”香烟和条头糕。我每夜到他那里去闲谈,到寝铃的时候,总见陈福拿进“强盗牌”和条头糕来。星期六的夜里备得更富足。

周先生每夜看书,是同事中最会熬夜的一个。他那时不做小说,文学书是喜欢读的。我那时初读小说,读的以日本人的东西为多,他赠了我一部《域外小说集》,使我眼界为之一广。我在二十岁以前曾也读过西洋小说的译本,如小仲马狄更斯诸家的作品,都是从林琴南的译本读到过的。《域外小说集》里所收的是比较近代的作品,而且都是短篇,翻译的态度,文章的风格,都和我以前所读过的不同。这在我是一种新鲜味。自此以后,我于读日本人的东西以外,又搜罗了许多日本人所译的欧美作品来读,知道的方面比较多起来了。他从五四以来,在文学上,思想上大大地尽过启蒙的努力,我可以说在三十年前就受他启蒙的一个人,至少在小说的阅读方面。

周先生曾学过医学,当时一般人对于医药的见解,还没有现在的明了,尤其关于尸体解剖等类的话,是很新奇的,闲谈的时候,常有人提到这尸体解剖的题目,请他讲讲“海外奇谈”。他都一一说给他们听。据他说,他曾经解剖过不少的尸体,有老年的,壮年的,男的,女的。依他的经验,最初也曾感到不安,后来就不觉得什么了,不过对于年青的妇人和小孩的尸体,当开始去破坏的时候,常会感到一种可怜不忍的心情,尤其是小孩的尸体,更觉得不好下手,非鼓起了勇气,拿不起解剖刀来。我曾在这些谈话上领略到他的人间味。

周先生很严肃,平时是不大露笑容的,他的笑必在诙谐的时候。他对于官吏,似乎特别憎恶,常摹拟官场的习气,引人发笑。现在大家知道的“今天天气……哈哈”一类的摹拟谐谑,那时从他口里已常听到。他在学校里是一个幽默者。

(1936年11月上海《文学》月刊第七卷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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