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为鲁迅先生出柩之日,鲁迅先生不是一个什么大人,也不是大亨,他是一个为民族解放,反抗帝国主义,反抗一切黑暗势力的文学战士。所以这天所到的万余人丛中没有所谓政商各界的阔绰代表,而是各种抗日救亡团体的人民代表,各人民团体中的被压迫大众,学生群众。尤可注意的,还有纱厂工人的代表们。更没有所谓雇用的流氓瘪三,来撑场面。因为去送丧执绋的人,都是一般自愿自动,为敬仰鲁迅先生之不屈不挠的精神,以及他之精锐无比的文笔的人们。当然这些一切的人们,没有什么自备汽车或团体客车可坐,即便有几辆汽车,也是有其特殊关系的,而整个的送殡行列,都是各各藉着两条大腿徒步前进的。他们心里充满着悲哀沉痛的而又激昂的情绪,口里唱着悲壮哀悼的挽歌并高呼激昂狂热的口号,这与前者比较起来,诚不啻有天壤之别呢!
这是一个何等悲壮热烈之空前的送殡壮举啊!潮涌般的人群,集合于万国殡仪馆附近,静候出动。弄里道旁,都成为上海市各唱歌团体联合的演场。到了下午二时半,先由二人执着上面写有“鲁迅先生丧仪”的白色大旗,作为引导,跟着是花圈队,挽联队,殡仪馆的运柩车,治丧委员们的汽车,鲁迅先生的家族……接着是万余人徒步的行列,冲出爱文义路,结成了里余长的送殡阵线。于是在悲壮歌声中的蜿蜒的队伍直向虹桥路万国公墓迈步的进发。其间的距离虽约近十五里的遥远,但行列之整齐,民气之壮烈,诚为从来所未有。沿途歌声,口号声,不绝于耳地高扬着。
悲哀与热忱,在人的血液中交流着!
到了万国公墓,已是下午四时半的光景了。徒步的人群,虽因路途的遥远与沿途不绝的歌唱呼喊而感到疲乏,但在纪念堂前举行告别式时,反而精神加倍地唱着悲壮的哀歌,伸长着颈子倾听纪念堂上诸领袖之沉痛而雄壮的演辞。而且每在某一演讲者说出奋发激昂的言辞时,振耳的鼓掌声和喊口号声像巨涛般的激荡着狂吼着。其时有蔡元培,沈钧儒,宋庆龄,章乃器,内山氏,与邹韬奋诸先生的演讲。兹将其演辞的大概记之于后。
蔡元培先生和鲁迅先生是旧交,对于鲁迅先生之为人不屈的精神,大加发扬,所谓“人虽死而精神则不死”,同时对于真善美亦有所发挥。
次由沈钧儒先生报告死者的略历并谓:在外国有许多像鲁迅先生那样的大文豪,到了死的时候,都由政府方面替他举行国葬,例如高尔基,在他出柩那一天,由斯太林之流的一等要人扶柩国葬。而我们的鲁迅先生呢,在举行出殡的今天,有政府的代表没有?谁是政府的代表?鲁迅先生是我们的为民族解放而努力了一生的文学巨子,他的死,虽引不起国家当局者的重视,但在我们人民方面,同时在世界被压迫的大众看来,却是个巨大的损失。所以我们一方面觉得非常的哀痛,但另一方面,在哀悼之余,应该负起他未完成的救亡使命。(www.xing528.com)
宋庆龄先生的演说,是在群众之热烈的鼓掌声中出现的。她说,现在鲁迅先生死了,可是鲁迅先生之革命工作尚未完成,我们应当继续努力,完成中国民族解放的革命工作。当时“中山先生万岁”的口号,便由群众大声地喊叫出来。
其次有章乃器先生的演说,他的演辞锐利激昂最为动人。他说鲁迅先生的伟大,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最能弄写文章的人,他的伟大是因为他替被压迫大众说话,许多的文学者,是专门替少数的压迫者说话,辩护,供他们的奴役,也有的在某一时期,替被压迫者说了几句话,但到了后来,不是投降,出卖,便是妥协,屈服,现在鲁迅先生是可以盖棺论定了,他从未屈服过,妥协过,从未投降过,出卖过,他始终站在民众的前面,反抗帝国主义,与一切黑暗势力,作无情的斗争。其次他说我们应当开展一个鲁迅先生运动,结合为民族解放而奋斗的人们,站在鲁迅先生所指示的救亡抗日的阵线上,共同负起救亡的使命,完成中国的解放运动。最后他说今天所到的人,不仅仅有中国人,而且还有许多同情我们解放的外国朋友,尤其是日本的朋友,所以今天的结合,可以说是国际性的结合,我们希望我们与同情于世界被压迫者的解放的人们,大家联合起来,结成一条坚固的联合战线,向帝国主义者作猛烈的进攻。
继由内山氏以与鲁迅先生老友的资格,登台演说。他说鲁迅先生好像深山旷场上的呐喊者,他的喊声不仅仅给中国人很深的印象,同时也给日本以不可磨灭的印象。希望中国人民与日本的人民共同为他的呐喊而努力。
这时夜幕已将下垂。主席团本不预备再演说,但经群众之热烈的请求,再三邀恳,韬奋先生也作了简短而激发的演说。一直到了暮色苍茫,梧桐树下只见黑影而辨不出人面的时候,才结束了热烈的情绪,从事于鲁迅先生灵柩的入葬,鲁迅先生就在“安息”的歌声之下安睡了,而送葬的群众也就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又唱着哀悼之歌而散去了。
(1936年10月24日《中国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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