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动画的女性形象
在中国当代传播中的女性话语常出现的几个问题为:误读、偏移、取悦,动画作品中必然也反映了这些问题,这构成了动画领域的女性主义批评的主要内容。社会性别视角即以社会性别观点来观察社会,发现哪些女性对男性的依附性事实或歧视女性的事实被视为当然合理,导致了对女性发展、人格、利益和权利的损害。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性别视角就意味着发现、批评和改造社会或文化中的性别歧视。[2]用社会性别的视角审视国产动画片,其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常出现的几个问题,也是中国动画片女性品格缺失的主要表现为:刻板印象——贤妻良母的家庭角色或助手形象;妖魔化——主动型女性主体性的消解;扭曲形象——用邪恶的动物表征女性的存在;取悦受众——女性躯体色情化和商业化的视觉呈现,这四方面构成了动画领域女性主义批评的主要内容。
(一)刻板印象——弱者、佳人和母亲
弱者——同情的对象
在许多中国动画作品中,女性都表现为令人同情的弱者形象。她们往往因为男性而诞生,因为被男性救赎而愿意以身相许,因为满足了男性的梦中想象而被认为实现了自身的价值。从1958年的《木头姑娘》到上世纪90年代的《莲花公主》和《鹿女》等一系列的动画作品,虽然时间跨度近半个世纪,但是动画作品中关于女性形象的定位和想象从来没有得到过本质的改变。
在1958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动画作品《木头姑娘》中,草原上的老木匠用枯木雕刻成真人大小的“木头姑娘”,并和老画匠、老银匠一同用高超的技艺把她装扮得栩栩如生、美丽动人。年轻的牧人看见了,对木头姑娘一见钟情并唱起动听的情歌,木头姑娘被牧人的深情打动,有了生命。当木头姑娘要随牧人回家时,木匠、画匠和银匠都不同意,几人争执不下。这时候王爷经过这里,听到这件事情后便胡乱判定一番。最后,由一个小小的牧童想出了令众人皆满意的结果——木头姑娘是木匠雕刻出来的,于是认木匠做爸爸;银匠给木头姑娘打造了漂亮的首饰,于是认银匠做师傅,跟他学手艺;而画匠画出了木头姑娘漂亮的面容,根据草原风俗,就在姑娘的婚礼上作为证婚人……《木头姑娘》中,有许多表象化的假象。例如,木头姑娘因为牧人的真情打动而获得生命,看似找到了真爱,实则是男权社会中,男性想象赋予女性生命的灵魂,而木匠、画匠和银匠三个角色的呈现,更带有“父权集中制”的意味,他们给予了木头姑娘获得生命必不可少的躯体,因而在故事的结尾,虽然他们无法得到木头姑娘本身,却化作另一种形式——父亲、师傅和证婚人,以此来控制其生命。1992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洲文化中心联合摄制的动画作品《莲花公主》,讲述书生窦旭中在梦里结识了莲花公主,得知莲花公主受到怪物威胁,醒来后发现自家花园后有一条巨蟒正在试图攻击一个蜂巢,窦旭中除掉巨蟒,救了蜂巢,发现蜂蜜就是梦中见到的莲花公主。主人公在梦中假想出了男权社会中需要救赎帮助的弱女子形象,并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了梦镜从而获得男性满足。莲花公主从来没有摆脱弱者的境遇,而其美丽和迷人也来自于自身的柔弱和无助。同样,在同一时代,1993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动画作品《鹿女》将一个敦煌壁画中的传说搬上了荧幕。在《鹿女》的故事中,莲花山麓的鹿女遇到夏国捕猎部队的追赶,幸被炎王所救。炎王遂娶美貌的鹿女为妃……在危难境遇中的女性常常会受到男性的救助,从而获得第二次生命,遂以“嫁娶”的形式作为回报,这似乎成为多少年来中国动画的一种定势。
佳人——天使型女性
《辞海》对“天使”的解释是:天使这一意象来源于基督教,本来是指“上帝的使者”,天使负有服侍上帝、传达圣旨、保佑义人等使命,是圣洁美好且带有辅助性特征的角色。中国动画片中的女性形象同样以佳人的姿态出现,她们在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中扮演着“天使”的角色,满足着男权社会的需要。
“天使型”女性最鲜明的特点是美貌。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1987年的动画片《选美记》中“选美了,选美了。大姑娘、小寡妇、黄花闺女、老丫头,快点出来了,快快出来我这边,好让皇帝来相谈”将美貌作为佳人的唯一标准。而“有钱来上像,丑妇变美女。不然,把美女画成猪八戒……他二姨”之类的台词,寥寥数笔,却已经将“刻板印象”呈现出来了:美貌是评价女子的准则。
天使型女性的另一个角色是充当助手或是牺牲品。她们“总是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男性,她们要么是男性的助手,要么是他们与封建家庭、黑暗社会斗争时的牺牲品。”中国许多动画片中的女性角色,如中央电视台大型动画系列片《哪吒传奇》中的李夫人,都符合“天使型”女性的这一特征。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上世纪60年代制作的《哪吒闹海》中,父亲李靖作为一家之主,拥有话语权和决定权,他的职位和成就就是全家的荣耀。他是作为职业角色或社会角色出现的。儿子哪吒,虽然是未成年人,但是性别决定了他的地位——高于他的母亲,至少哪吒最后可以选择自己的生命。这个带着神话色彩的传奇人物同样是叱咤在男权社会里的。叛逆、惩恶扬善、痛恨旧制度仿佛只有男性才做得到。而作为女性,李夫人只有对丈夫百般服从,对儿子宠爱有加了。她是哪吒的生母,带给哪吒生命,最后却连自己儿子的生死都无法决定,只有夹在两方的夹缝里任由天命。李夫人所代表的女性形象是传统女性所扮演的角色,她们贤惠、孝顺的品德和自我牺牲的精神是传统美德的象征。这种文化建构的结果只能是女性的妥协。她所起到的作用只是体现着“人类种族得以存在下来是依靠着妇女的凝固家庭的功能”。在男权社会印象里,女人无法从事业的成功中获得真正的幸福感和成就感,真正的幸福只有靠家庭来成就。然而说到底是助手还是牺牲品,“天使型”女性却无法自主选择,而是取决于男性。
“天使型”女性还无意识地流露出一种性别被忽视、女性品格发育不良的倾向,诞生于1941年的中国第一部长篇动画片《铁扇公主》就是如此。片中的铁扇公主虽然造型颇具侠女风范,但实质上却是一个成天安守于芭蕉洞中的传统妇女形象,面对自己的丈夫牛魔王所呈现出来的依然是殷勤的伺候和毫不怀疑的信任,以致于被佯装的猪八戒骗走了宝扇。在孙悟空与牛魔王大打出手后,铁扇公主被迫献出了宝扇,表现出了富有“牺牲精神”的女性品质。上述两部动画片中的女性旨在维系中国传统道德中“家”的凝聚力,而“家”又始终与男性无法背离,因而她们对男性会有不同程度的依赖。
母亲——无性化特征
“母亲”在中国传统话语中有明确的含义,男权社会中妇女仅仅在母亲的意义上才能得到家庭的认可和社会的尊重。其实“妇女”本来是同时包含“母亲”和“女性”的含义的,但是长期以来两者一直处于分离状态,因此在现代话语中存在这样一个误区:母亲等于妇女,并且,母亲常常是无性的。
在电视动画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中,讲述了一对父子的快乐生活,且不说动画片中没有作重点描述的母亲在三口之家中的配角地位,甚至母亲仅以“围裙妈妈”的称谓出现,这就把“围裙妈妈”的活动范围无形中限制在“厨房”(家庭)之中了。之所以说“围裙妈妈”是“天使型”的女性,是因为她在片中的角色是一个“正统秩序”的维护者。爸爸和儿子的各种游戏和计划都与她的生活无关,她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提醒一下父子,到吃饭的时间了或别把衣服弄脏之类的“围裙语录”。(www.xing528.com)
具有后现代意义的香港动画片《红孩儿大话火焰山》对铁扇公主的塑造就是首先从“母性”的角度出发,始终无法脱离在外寻欢作乐的丈夫与其所构成的形而上意义上的“家”。她受到家庭和社会的双重约束,在生活中也处于被动的地位,在现实生活中很难获得具有权威意义的身份,没有从根本上瓦解男权社会的统治秩序。铁扇公主罗刹女虽然也是妖精,但是她的行为举止更像一个符合封建家庭伦理标准的平凡女人。她更是一个爱孩子的母亲,为了搭救红孩儿不惜牺牲一切。在她的身上,似乎可以看到封建伦理道德打下的深深烙印。女性主义品格的缺失使这位女性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普通人,彰显出一种依靠丈夫来实现自我价值的文化心态,其存在的意义仅限于“男人的配偶”,是沉默失语的、被历史所遮蔽的缺席者。
因此,对于女性,“贤妻良母”已经成为性别的“刻板印象”,“妻子”、“母亲”之类的家庭角色总是处于弱势地位。另一部长篇动画电影《宝莲灯》,虽然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为主题,讲述了一个关于“劈山,救母”的故事,但是影片却折射出女性的刻板印象和符号化的现象。虽然沉香的母亲三圣母舍弃了天宫来到人间与凡人刘彦昌结为夫妻,这种背离家族传统和冲破礼教束缚的行为经常被误读为女性主义的抬头,然而,女性话语权的暂时获得大致也是因为有了一盏威力无穷的“宝莲灯”,使得权威势力迫于“道具”魔力而无法接近。
总体来说,部分国产动画中所反映或折射出的男权传统对广大受众的社会性别心理的形成,尤其是女性受众性别心理的形成是能起到暗示,甚至样本、指导的作用的。这种贤妻良母的形象直到现在在大部分女性的心里仍旧根深蒂固。女性被打上了柔弱和被动的烙印,是男人用以确定自己价值的参照物。由此可见,渗透于文化各领域的各种意识形态帮助各种机构塑造了社会个体的性别意识,并再生产了传统的性别分工,利用隐性或显性的性别成见重塑了女性的“主体性”,从而使她们自愿接受了妻子、母亲的性别角色,甘愿处于社会中的从属地位,从而接受那些看来与她们的社会利益不相一致的观念。
(二)妖魔化——主动型女性主体性的消解
中国动画叙事中往往把主动型女性妖魔化,从而从性别意识领域暴露出中国动画性别缺失和女性品格不足的缺陷。女性在上述动画片中真实的形象并未得到真实的呈现,她们往往是作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出现的。例如《葫芦兄弟》中,作为主要女性角色而呈现的毒蛇精,是十足的反面主动型角色,她有着美丽的外表和恶毒的心肠,看上去迷人而性感,以曲线之美和谗言吸引着自己的丈夫——蝎子精。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蛇一向都被视做是狡黠的生物,其所代表的意义往往是“邪恶的智慧”,蛇精口口声声叫蝎子精“大王”,但是实际上处于主动地位的仍然是蛇精,蝎子精在恶毒的母蛇面前成为傀儡。她有着很深的城府和精明的思维,几乎每一道命令都是蛇精发出的,这个邪恶的女人,永远是利益至上的。这种妖魔化的行为消解了女性自身的主体性,远远偏离了女性的真实存在。实际上,“主动型”和“被动型”女性均是父权制二元对立思维的产物,但是与“被动型女性”形象地渗透男性的主观意识和偏见相比(男性是主动者和胜利者,女性却等同于被动者),“主动型”女性以某一方面的强大力图控制她所活动的社会范围和家庭范围,但是其结果往往是悲剧性的,最终都会被传统道德封上红布条。
其实,“妖魔化”最为鲜明的例子便是电视动画《西游记》了。52集系列动画片《西游记》讲述了四个取经人在前往西天的路上不畏艰难,与众多妖魔以及险恶山水顽强斗争的故事。然而该剧在性别的刻画上却很容易给人造成刻板形象。《西游记》中妄想吃唐僧肉抑或是欲“娶”唐僧的女妖都会化作美女形象,一方面是作为弱者赢得唐僧的同情,或是以女性的性欲和本能去诱得猪八戒的垂涎,另一方面,她们身上有强烈的“主动精神”,这是值得提倡的,是一种在封建意识形态下难得的“自觉意识”,其“主动型”表现在她们相对具有独立精神。在面对情感、婚姻等问题上,她们常常化被动为主动,以攻为主,这与中国传统女性形象的羞涩和保守是截然相反的,然而这种理应称赞和值得发扬的精神却被赋予女妖的形象——狠毒、邪恶、怪异的独特群体。这两点很容易造成人们对女性的误解而形成“红颜祸水”的“刻板形象”。
(三)扭曲——用邪恶的动物表征女性存在
中央电视台有一档栏目《动画城》,曾经播过一部《神坛皮皮》的国产动画片,其中一集有这样一个段落:当提及把董事长迷住的“秘书小姐”时,画面显示出来的是一只狐狸,曲线毕露,神态妖媚。也许在主创人员的视野里,认为把“董事长”迷住的正是这样一只“狐狸精”。在国人的意识中,但凡“狐狸精”都是坏的“女性”,因而,长久以来在许多人的意识里都包含着对女性形象的曲解,包括动画片主创人员,他们身处女性主义缺失的社会背景和大文化系统中,自然会受到一些传统观念的影响。加上国产动画受众群体普遍低龄化的状况,有些残留的封建观念就是这样以一种察觉不到的方式延续下去的,它所附着的是儿童动画片这样的载体,影响力之深远让这些忽略了女性品格的动画片具有一定程度的消极意义。这里,女性“注定要遭到象征符号上的消解,即被责难、被琐碎化,或根本不被呈现。”[3]
同样的性别“刻板印象”,还有《天书奇谭》、《西游记》、《金猴降妖》和《雕龙记》等,在这些以中国古典文学为题材的动画片中,负面形象中的女性常常是化作邪恶的动物的。改编自《平妖传》的动画片《天书奇谭》,里面有一个妩媚的狐狸精,常常会化作美女,骗取昏庸男性的好感以达到作恶的目的。《雕龙记》中兴风作浪、伤害人畜、毁灭村庄的是一条大母龙。而在另一部动画片《金猴降妖》中,更是将女性置于群体的边缘位置。《金猴降妖》取自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那一章。动画片沿袭了原著的主要情节,用重复叙事的手法讲述了一个颇具奇幻色彩的故事。《金猴降妖》中白骨精的三次“变形”值得注意:白骨精为了吃到唐僧肉,先后化作了三个形象:摔断腿的农妇,前来寻找妈妈(农妇)的孩童,以及失去了女儿(农妇)和外孙(孩童)的老头。这三个形象的目的都是为了骗取唐僧(男性)的同情,因而他们的社会角色应当被定义为弱者。
(四)取悦——躯体的色情化和商业化呈现
动画中女性形象的色情化呈现以日本的成人动画为主,但是中国也有许多的动画作品以此为内容。许多相似的动漫作品在不同的媒介间流传,这种女性躯体的呈现以表现女性躯体和特有的器官为代表,肆意地夸张某些女性器官来赢得男性的窥视欲。女性躯体的色情化呈现大致分为两类:一是以强烈的、无休止的性欲为目标来满足男性观众,二是处于一种被窥视和被欣赏的位置,因此使男性观众认为女性是易于被性的窥视所征服的。例如,台湾有一部动画作品《聊斋》,其内容是以色情为主的,性器官的暴露是动画片的主要内容,其目的完全是取悦男性,说到底是一种为男权文化的变相服务,使动画这样一个人类古老的梦幻承载了色情文化和生殖崇拜的重负。像这样将女性躯体色情化呈现的例子还有很多,它们往往是出于商业目的,面向的受众也是以男性为主,通过女性躯体的呈现来满足男性的窥视欲,以此达到盈利的目的。
同时,还有许多动画片是这些特征的综合表现,它们糅合了其中的两点或多点,最终还是女性品格缺失的镜像呈现。例如,《葫芦娃》中的蛇精扮演着三种角色:一是妻子,蝎子精口口声声叫她夫人,她却在妻子的角色中游刃有余,完全把丈夫架空,这是一个主动型的女性形象;二是母亲,她使用妖法使七娃叫她母亲,这一过程中她既得到了“为人母”的满足感,也增强了自身的魔力;三是真实的自我呈现,这才是她的本质面目,也是动画片大肆渲染之处。她的凶狠毒辣与不择手段才是她性格的主体。总之,这些动画片中的女性角色都是经过模式化了的,她们如同“套中人”,在一些模式的框子中或者温顺如同“沉默的羔羊”,或者暴虐如“母老虎”,或者过于主动使男性恐惧和憎恨,或者在“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论调中被归于君子之外的低等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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