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艺术造物的设计观
Design Concept of Art Creation from Garbage-picking
郭萌 Guo Meng
郭萌 清华大学访问学者
内容概要:“拾荒艺术造物”是自发的,无功利性的日常生活中的感性实践。原点中没有<设计-商品>的强制对应,因而有了引发“无目的性的愉悦”的“美”的形态。其间匠心的考量,设计思维的洗练,最终使我们得以体味“艺术创造”的愉悦,“废物”艺术化的审美境界。同时传达着“环保设计”语境中的设计观。
关键词:艺术造物 设计观 无功利性 “废物” 艺术化 日常生活 审美境界
上图中的“造物”——设计一目了然,在第一反应中就会毫不迟疑地将其归于“环保设计”。我把它称作“拾荒艺术造物”。“拾荒”,就是众所周知的捡垃圾,就如上图的造物用材,废物利用。然而又如上图呈现的造物过程与结果,其间经过匠心的考量,设计思维的洗炼,最终使我们得以体味“艺术创造”的愉悦,“废物”艺术化的审美境界。
毋庸置疑,这即是艺术造物的过程。有别于“环保设计”概念中对规模、技术、商品流通等要求的制约印象,“拾荒艺术造物”是自发的,无功利性的日常生活中的感性实践。原点中没有“设计—商品”的强制对应,因而有了引发“无目的性的愉悦”的“美”的形态。
这“美”的形态中,理念同样直观。
黑格尔所言“美是理念的感性体现”。我们对“环保理念”诉之心灵的赞许和尊敬,潜行在“拾荒艺术造物”的审美体验中。“拾荒艺术造物”的审美本体既是环保理念与艺术造物的“意”“匠”统一,又如康德所说:“愉快的东西使人满足,美的东西单纯地使人喜爱,善的东西受人尊敬……”正是“拾荒艺术造物”内在与外相的“三位一体”。
拾荒—废物利用—艺术化造物,日常生活中无功利性的感性实践是“真”,真实的愉悦。
拾荒—废物利用—环保,环保的理念无疑是“善”的,是高尚的理性。
拾荒—拾荒艺术造物,“美”的意匠完成。
如何于“造物”之中完成这“统一”?“拾荒艺术造物”对于当下的“设计”与“设计观”,“设计的养成”乃至设计必然指向的生活方式,无疑具有反思的意义。也是本文想要尝试阐述的体味与认知。
一、时间的洗练
“拾荒艺术”,似乎是先于“环保设计”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的。譬如一段“流木”,这样的拾荒艺术之物,众人似乎都不陌生。对于一段“流木”的审美目光的流连,也许正是因为它那被时间洗刷过后的形态之美。目光凝视之处是形态所蕴含的时间的“逝者如斯”,“流木”是时光的形态。如此对于物态之中“时间性”的审美鉴赏,长久以来潜行在中国(东方)人的审美情感、精神之中。
《阴翳礼赞》,这本精彩、从容的叙述出日本古来的审美情趣、美学根由的文字中,作家谷崎润一郎这样写到:“听说纸是中国人发明的,我们对于西洋纸单作为日用品使用以外,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一看到唐纸与和纸的肌纹,总有一种温情亲密之感,即会心情安适宁静。同样一种白色,西洋纸的白与奉纸、唐纸之白不同,西洋纸的表面虽有反光,奉纸与唐纸的表层却娇柔得似瑞雪初降,软簌簌地在吸取阳光,而且手感温软,折叠无声。这与我们的手接触绿树嫩叶一样,感到湿润与温宁,而我们一见闪闪发光的器物,心情就不大安宁了。西方人的饮食器皿都以银、钢铁或镍制造,研磨得锃亮。我们却嫌弃那种光亮。虽然我们有时也用银壶、银杯、银酒器,但不磨得亮光光的。相反,我们却喜爱器皿表面不太光亮、随著年月的推移变得黑黝黝的用具。无知的女佣将特意保留著锈迹的银器,擦得锃亮,反受主人叱责。这是家庭通常有的纠纷。近来,中国饭馆一般使用锡器,这大概是中国人喜爱古色古香的器皿之故。新的锡器看起来与铝相似,我们对此无甚好感。可是中国人定在锡器上绕刻制作年月,视为风雅之物。而且在其表面雕刻诗词,随岁月流逝,表面渐呈灰黑色,看起来诗词与器皿非常吻合。总之,一经中国人之手,薄薄的闪光的这种轻金属锡,就成为朱砂器皿一样富有深奥幽静的珍品了。中国人还爱玩玉石,这种经历几百年空气侵蚀而微妙地凝结成微浊的宝石,其最深奥处含有淡弱的光彩。中国人对此竟如此感受其魅力,这恐怕只有我们东方人才有这样的爱好吧。……我们不是一概厌恶闪光的器皿,比之鲜明清晰的颜色,我们还是爱好沉静阴翳之色。天然的宝石也好,人造的也好,一定是使人联想到时代印痕的具有暗浊光泽之物。所谓时代的印痕,实际上就是手垢的痕迹。中国有“手泽”一词,日本则有“习染”的说法,意思就是人手长年累月摩挲之处,自然地沁入油垢,这就是所谓时代的印痕吧。换言之,即是手垢。日本有“风雅就是寒”的说法,又有“风雅就是垢”的警句。……”
谷崎润一郎的这段描述和今天诚然已有着时间的距离。然而在审美的日常之处,仍能找到物态的实例。近些年重新热衷起来的“茶文化”,紫砂壶,作为代表性的茶道具,就可以印证这“垢”的美学。对“喝茶”略有品则的人来讲,都知晓茶具的须“养”。一件紫砂茶壶只有经过了茶水的反复浸润,每日被捧握把玩在掌心,一段时间后逐渐“养”成由浸透了茶垢的紫砂陶土特有的沉厚色调和温润的光泽,才成为一只有“生命”的茶壶,一件有了“茶的灵魂”的审美对象。
一段流木和一件“养”成的紫砂壶,在审美的眼光之中都展现着经过了“时间洗炼”的形态之美。没有时光的积淀,就没有这“美”的质感。这“质感”是岁月流光的质感,是时间之“质”,是生命之“感”。是对生活的“情感”,审美的原点。
包裹在“物态”之中的“时间性”,同样积淀着生活的质感,是始发于生活情感之中的审美的内在“精神性”。这样说来,并不是推崇对“老物什”的一味审美,更不是站在本质依然是价格砝码的古董收藏热的立场上。而是试图探讨“物”究竟具备如何的“内在”,才能真正作用于“人”的情感。因为一件经过了“时间洗练”之物,也正是我们自身生命的反观。在每一个人生中,有多少真实生活的寻常之物寄予我们回忆,在内心深处对我们发生着“意义”,成为可以映照我们人生过往的“内心之镜”、“情感之镜”、“真实之镜”。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诚然,精神与情感也许终究要衍生为物态的表象,实践“物化”的过程,构建我们赖以生活的人文物质环境—第二自然。“物”与“人”,与每一个“个体生命”,与个体以及人类整体的“共通情感”都有着深沉内在的本来联系。“造物的能力”确然为人类文明与进步的标示。然而,当“消费”成为人类生活唯一的动力链,当“消费水准”成为评判“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我们也就到了需要停下脚步用“内心之镜”端望我们的消费生活,反思“生命本真”的时刻。
人生,是一段有限的生命时间体验历程。然而当下我们身处的“消费社会”,应接不暇的“升级淘汰”与新款新品的熠熠光芒最终使我们封闭在一个不断加速的消费异化箱中。时间—我们生命的本体,被压制成快速摆动在“消费—为了消费”定点两端的最小路径。《摩登时代》中的“卓别林”是为了“生产”的“异化”,我们同样被现实的荒谬演绎为消费的“异化”体。
爱与责任,情感与交流是构建生活的根本。在“消费社会的异化箱”里,我们无暇履行“爱”与“责任”的人生实践。“时间就是金钱”,精神情感、爱的能力、责任的伦理、真实交流的“时间与空间”、生命乃至生活的体验在这“异化箱”中的消费动力链上被抛离,物质消费逐渐演变为生活的单一趋向,日常生活异化为消费的结构,滑行在赢得消费能力和满足消费不停歇的驱动带上。消费刺激揭起欲望的旗帜,“人”,成为驱动带上难以制御的消费工具,基于真实情感的交流却是无法企及的“奢侈品”。当金钱消费替代爱与情感交流履行人生,“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这歌中的无奈与企盼便成为当今“日常”的实态。而另一方,时间—金钱—消费能力,“精神”无处安放,消费能力决定价值判断的压力与情感的“空洞”、又假借购得“商品的符号价值”获取慰藉。“购物狂”、“恋物癖”,对心理医生的倾诉也是按分钟计算的高价消费。若要“两情长久时”,也要有能力购得那“一颗永流传”,否则恐怕要“此情可待成追忆”……
这“异化箱”中的“物人关系”也犹如“猴子掰苞谷”的寓言,使我们的人生成为不断“丢弃”的异化过程,最终殃及我们生命赖以存在的真正源泉—第一自然,面临是否“可持续”的困境。
我们的“生活之物”是否能够得以“时间的洗练”,我们的“生命历程”是否能够得以“时间的洗练”,凝成精神的观照,情感的载体。只有拥有了对生命的“自觉”,我们才可能得以“内心之镜”而“观自在”,将生命主体从消费的动力链上解脱出来。
“格物致知”。只有认知到“物”不仅仅是金钱—消费能力的表征,“物”与精神主体、与真知有着内在紧密的联系,物质选择同样也会成为精神境界的符号表象,“物人关系”才有可能重新趋于和谐与平衡,构造生命形态的互动,重新归于生命空间的秩序循环之中。
抵御消费异化的反思与实践中,开篇图例的“拾荒艺术造物”通过日常自发的感性实践,以艺术化的“审美直观”,传达对“物”的反思,对“知”的表现。然而在这反思与实践中,设计师更应具备理性的思考与行动。正如设计理论家与实践者帕帕奈克在《为真实的世界》一书中所说:“设计师,是一项危险的职业。”设计师可以是消费社会的驱动工具,也可以是引导社会走向未来的实践先驱。
犹如“造物”同样是一项精神创造活动的过程,“物”传达着“精神”的“知”。
“时间性”、“美的质感与情感”、“审美形态与精神的可能性”,设计师通过各种自发的设计命题,履行“爱心”与“责任”为设计的价值本体,帮助人们摆脱消费价值观的异化桎梏,实践价值观的传达。(www.xing528.com)
(图例组1、2:瑞士设计师利用废弃卡车篷布制作的包品牌/实物制作/商店/车间/设计师)
图例组1
图例组2
二、诗意的视线
在消费社会的轮轴上,我们日渐麻痹的不仅是对时间——情感的自觉,还有人之所以标示为人的精神性—诗意与想象。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古人朴素凝练,遂情抒发的词语已成为现代生活中遥远的景观,难得触及的“诗意的视线”。
然而诗意与想象,恰是人类面对自然的情感寄寓,是“师法自然”——“造物”创造的原动力。
只有当“造物”不再只单一指向消费的驱动,而以“善”的,“美”的,“真”的动机与旨意唤起人类共通的情感,才有可能成为生命与文明的印记,指向“可持续发展”的未来。
图例组3
如此宏大的命题,当下,我们也许就只是需要舒缓一下步调的匆忙,得以精神的闲暇给与视线一个“无目的”的焦点,诗意与想象就会于生活的细节之处联结起被忽略的生命的真意。
上图(图例组3)是日本照明设计师面出薰在每天从住所走向事务所的途中,视线所及脚下的小径上秋天落下的树枝引发的创意—纪念火柴。
火,是人类迈向文明的基本元素之一。即使在逐渐以电气及电磁取代了明火的现代生活里,也依然是我们纪念日中追溯生命和表达情感的重要存在。在这支受人喜爱的小小的纪念火柴的设计阐述中,面出薰这样写到:“每日清晨,都从表参道的榉树路走向事务所。一天,似乎连一片落叶也不被允许存在的清扫后的小径上一枝有着美丽形态的树枝噗地落了下来。真的是美丽的形态,我把它带了回去,心情也变得温暖。拥有着自然的形态当然是美丽的,被繁杂的日常教化了的我们不会留意它们。在我们身边总是些被整理规划好的形。如此引发了一只美丽的小树枝火柴在纪念日中点燃火苗的想法。”
这支优美的树枝纪念火柴向我们传达着联结自然与人类情感的诗意。引发其创意的“诗意的视线”与“柔软的感受力”,也正是这支可视为“拾荒艺术造物”的代表设计“物”,向着步履匆忙的我们最具“精神性”的传达。
三、精神的修葺
人,该如何活着。人,如何才能健康、幸福的活着。这人生的哲学命题,也是设计传达的指向。
“物质——精神”的和谐统一,构造我们生命的主体。造物同样。是“精神——物质”的炼金术,物化的结果呈现精神创造的过程,“物”的形态提炼,造就“精神”的提升。
所谓“造物的精神”既是联结生命意义的创造性实践。“时间”、“精神”、“情感”,蕴含在“物”的意匠之中,通过功能的使用与审美的传达,圆融物人关系之中物质与精神的互动。
“消费社会”中的“物人关系”被异化缺失的正是生命的根本意义,造物中被忽略的正是我们生命的主体。
“造物”,原本就是人类面对生命环境的实践学习。“school(学校)”一词,语源即为古希腊语的“闲暇”。
精神的闲暇,是审美体验发生的前提,时间与情感联结的基底。同时也是“生存”跨越至“生活”的阶梯。
“拾荒艺术造物”对“废弃之物”于“诗意的视线”之中的审美真挚,对“废弃之质”进行“改造重建使其新生新制……美形美质、造形于质、寓质于形”(李砚祖《装饰之道》)的创造实践,正是对消费社会中失去“闲暇”的精神的修葺。无功利的、轻松、愉悦的创造过程中复苏真实、深沉的生命情感,从强大、异化的实体—金钱消费中唤醒自我的精神主体,重新启动对生命——时间的自觉,个体的精神自觉与生活的艺术化实践调和整体的生命环境。
“拾荒艺术造物”之于当今设计观的价值指向,即在于“其社会道德和审美理想的反映”,在于它“不仅具有审美的、道德的理想性,而且具有生存的现实理性,所谓善与美的联结与一体,实际上就是这种生存理性与美的联结与一体”(李砚祖《装饰之道》)。在消费社会的现况中,这“生存理性”即是为直指当下与未来的“环保理念”。
对于“环保”,当下关乎人类生存的时代命题,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案也许就在于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合理的存在空间与时间。每一个“人”基于爱与责任的真实的生命实践。每一个“设计师”面对着整体生命环境,拥有宇宙之心的自省。
“环保”,归根结底不是应对型的“技术”问题,而是对于“生命意义”的自觉,是“价值观念”的问题,是借以“造物”的实践与“生活”的领悟,重新看到被包裹在宇宙之中的生命的真实镜像。将“精神”与“情感”从物质需求中的盲目与无所顾及之中引领至自然—宇宙的和谐秩序,回归生命的“日常”。
一如“拾荒艺术造物”的观念与实践意义,近年来,“DIY”的流行,“手工创意集市”的兴起;对“便利”的危害的警觉,对“慢”的哲学探讨,同样都是背向“消费欲望的旗帜”,思索行动着这趋向“和谐”的自觉。
当我们重新珍爱生活之物中“时间的温度”,在造物之中以“生命为本”,“物物相与”中以“情感为真”,我们藉可以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知晓人该怎样活着,怎样才能健康幸福的活着。
造物,依旧是“物质——精神”的炼金术。
设计,面向生命,实践“大爱”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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