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性的灵光
道德律的建立,是宗教要人在世间的人与人的关系中去寻求超越,是将人同他人、群体融为一体的一种努力。这种超越只是手段,其目的是为了人能更快捷、更有效地登上一条通往天堂的云梯,以享受到神的终极关切。
如上所述,宗教显示的超越有两种:人在道德律中所寻求的超越只是一种;而另一种更具目的性的超越是人超越人(类)的中心主义,而将自己完全融于或交与神或上帝,交给终极存在者。这种努力的结果体现在未来世界,而具体的实践则在人的现实世界就必须开始,因为人只有直接将自己同终极存在者相联系,人才能赢得拯救,并进入到永恒的幸福的境地。
在诸多不同类型的宗教中,人寻求同终极存在者相结合的方式多种多样,概括起来,有两种方式比较典型:一种是注重人的内在的超越,即人努力将自己内在的善性发扬光大,以求同终极存在者的本性相合一。——通过个人不断地修炼、体认、悟道、明性,消除自己心性所蒙蔽着的污垢,将固有的本性发现出来,发扬光大,以同终极存在者的本性相合一,从而寻求人的超越之道;另一种注重人的外在的超越,即以消除人的固有的罪恶的本性为前提,将神性引入人性,以神性去除人性,消灭人性,使人丢掉人固有的灵命存活形式,丢掉“原味”,在神的灵命中活出新的生命来,从而寻求一种超越之道。前者以佛教为典型,后者以基督教为典型。
在佛教看来,佛陀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人间的觉悟者;他虽然能够觉悟世间的一切真谛,但却无力改变世间已有的状态;他虽然能化度众生,但众生能否得度,尚需众生的自我努力;他无法“代人赎罪”,只是教给人们对人间真谛、人生真谛的认识;他不是独一无二的,在过去、现在和未来,有着无数无量的佛陀,以至于所有的人,所有的有情众生(包括动物),无论其是否信佛,将来都有成为佛陀的可能(大乘佛教的观念)。因此,可以说,佛陀乃是觉悟了的众生,而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陀。在境界上,凡圣可以有所不同,但在佛性上则一切众生都一律平等。佛陀讲:“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这就是说,人人都有佛性,都有可能成佛。在注重内超越的宗教中,人并非一无是处,人性之中也并非都充满着恶。从根本的意义上说,情况正好相反,人性与终极存在者的本性有着共通之处;只不过这些共通之处被世俗社会中人的各种各样的贪欲和无知所蒙蔽、所掩盖罢了。
据史料载,释迦牟尼在快要得道成佛的时候,曾逆观十二因缘,即从老死到“生”(来世之生),到“有”(思想行为),到“取”(追求执取),到“爱”(渴望、贪爱、贪欲),到“受”(感受),到“触”(触觉),到“六处”(眼、耳、鼻、舌、身、意),到“名色”(精神肉体),到“识”(心识,精神活动),到“行”(身、口、意造业),最后到“无明”,即无知,对佛理的无知。比如说:人生是无常的,是终归要死灭的,而人却常常求他的“常”;人生是“五蕴和合而成”的,是没有身体的,但人却每每执著于“我”,执著于永恒不变的身体(实体)是实有的;世界万物都由因缘合和而生,都在生生灭灭,变动不居,而人却常常执著于某些事物,比如富贵功名等等。正因为人的无知,不能洞悉万千世界和人类自身的真实本质,因而人不能自己主宰自己,自己左右自己,为无常患累所迫。在现实世界,没有安乐性而只有痛苦性,于是痛苦就成了人生的根本。人处在苦海无边之中,由欲念、烦恼导致的作业、果报,使人处在六道轮回之中而难以解脱生死,难以获得真正的快乐与幸福。当然,造成这种结果的最后责任不在他人,不在神,而在于自己。
所以,内超越的宗教,既肯定人性之中有佛性的一面;又确定人由于自己的无知、贪欲等等,有“无明”、向恶,走向痛苦深渊的一面。既然如此,人性之中就既有善的方面,又有恶的方面;既有佛性的一面,又有无明的一面。而且这两个方面常常分割不开,有佛性时亦有了无明,当一个人执著生死时,是无明;解脱生死时,是佛性,善与恶,与生俱来。因此,人要充分地体认佛性,走出恶,走出痛苦,就要坚定地接受佛法的导引,一心向佛。但是否真正能够达到目的,还在于个人的努力,在于个人的向内用功,修身养性,拥有离开邪非的正确的见解;正确的思维;纯正净善、合乎佛法的言论;合乎佛教要求的正当的活动、行为、工作;正当的生活;正确的努力;正确的念法;正确的禅定等等。
于是,内超越的宗教将个人的修行同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除去烦恼忧愁、妄想执著结合起来,体认自己的善性,明心见性,证得“真如实相”,在内心深处,灵魂的始发处,将自己同终极存在者合二为一,寻求根本的超越之道,永恒幸福之道。(www.xing528.com)
佛教的修行是全面的、深入的。可以说,一个人一生的信仰过程,就是不断修行的过程。修行深入到人生的方方面面。有最基本的,人的衣食住行方面的修行:佛陀曾教弟子在穿衣时,念偈云:“著下裙时,当愿众生,服诸善根,具足惭愧”。“整衣束带,当愿众生,检束善根,不令散失”。“若著上衣,当愿众生,获胜善根,至法彼岸”。在取饭食时,需作五种观想:“计功多少,量彼来处;忖己德行,全缺应供;防心离过,贪等为宗;正事良药,为疗形枯;为成道业,应受此食”。至于住、行,则以方便为宜,不贪求享受,以虚空为安住,以无牵挂自在的心境为行,不萦绕于物质的追求,而为物欲所束缚。有修身与修心。所谓修身,包括修眼、修耳、修鼻、修舌、修身。如同儒家所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中国陈、隋之际的高僧智觊在《童蒙止观》中讲到如何修身:“随见色时,如水中月,无有定实,若见顺情之色,不起贪爱;若见违情之色,不起瞋恼;若见非违、非顺之色,不起无名及诸乱想”。“随所闻声,即知声如响相。若闻顺情之声,不起爱心;违情之生,不起瞋心;非违、非顺之声,不起分别心”。“随所闻香,即知如焰不实。若闻顺情之香,不起著心;违情之臭,不起瞋心;非违、非顺之香,不生乱念”。“随所受味,即知如于梦幻中得味,若得顺情美味,不起贪著;违情恶味,不起瞋心;非违、非顺之味,不起分别意想”。“随所觉触,即知如影,幻化不实。若受顺情乐触,不起贪著;若受违情苦触,不起瞋恼;受非违、非顺之触,不起忆想分别”[25]。
修身容易,修心则较难。修心,是以去除人心中之贪、瞋、痴为要。“淫欲多者,应修不净观。试思吾身受胎,无非父母精血、污秽不净之物和合而成。胎之地位,在母腹肠脏粪秽之处。出胎以后,得此不净之身。从头至足,自外至内,不净之物,充满其中。外则两眼、两耳、两鼻孔及口、大小便,共计九窍,无时不流臭液。遍身毛孔,发散汗垢。内察脏腑,脓血尿屎、种种不净。及其死也,不久腐烂,奇臭难闻。如是男观女身,如一革囊。外形虽美,内实满贮粪臭。女观男身,亦应如是。久久观察,淫欲自减”。“瞋恚多者,应修慈悲观。当念我与众生,本皆平等,有何彼此分别?慈者,推己及人,与以快乐也。若我身心,愿得种种快乐,如寒时得衣,饥时得食,劳倦时得休息之类。应发慈心,推广此等快乐,及于我之亲爱。修习既久,应推及疏远之人,更进而推及向所怨憎之人。怨亲平等,了无分别,方谓大慈。悲者,悲悯众生种种苦恼,我为拔除之也。亦对亲疏怨憎了无分别,方谓大悲。如此常常观察,瞋恚之病自然消除”。愚痴者,应修因缘观。应明了“凡物之生,了无自性。若有自性,即应永久常住,不应因缘凑合而生,因缘分散而死。我身亦然,前生之业为因,父母为缘,因缘凑合即生,因缘分散即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刹那刹那,不得稍住。如是常常观察,自能豁破愚痴,发生智慧”[26]。
当然,佛教徒的修行,必须在信、愿、行三者的基础上进行。信即笃信佛力;愿即以此生誓往西方;行即老实念佛。在这个基础上,人的修行方能有效,才能发现自己身心的种种善根,并加以发扬光大。
自己身心善根的发现,有外善根的发现和内善根的发现。所谓的布施,持戒,孝顺父母,尊长,供养三宝及诸听学等善根的开发,称为外善根的发现。除此之外,还有五种内善根的发现。这五种内善根的发现的情景是这样的:(一)息道善根发现。如果一个人坚持如上述之法修行,“于静坐中,身心调和,妄念止息,自觉身心渐渐入定,湛然空寂。于此定中,忽然不见我身、我心。如是经历一次、数次,乃至经旬、经月、经年,将息得所,定心不退。即于定中,忽觉身心运动,有动、痒、冷、暖、轻、重、涩、滑等八种感触,次第而起,此时有身心安定,虚微快乐,不可为喻。又或在定中,忽觉鼻息出入长短,遍身毛孔,悉皆虚疏,心地开明,能见身内各物,犹如开仓窥见谷米、麻豆,心大惊异,寂静安快。”(二)不净观善根发现。若于定中,忽见男女死尸,膨胀烂坏,脓血流出。又或见身内不净,污秽狼藉,自身白骨,从头至足,节节相拄。其心惊悟,自伤往昔昏迷,厌离贪欲,定心安稳。又或于定中,见自身、他身,以及飞禽走兽、衣服饮食、山林树木、国土世界,悉皆不净。此观发时,能破一切贪著之心。(三)慈悲观善根发现。若于定中,忽发慈悲,念及众生。内心愉悦,不可言喻。或觉我所亲爱之人,皆得安乐。对于疏远之人以及怨僧之人,推至世界一切万物,亦复如是。从定起后,心中常保持一种和乐之象,随所见人颜色柔和。(四)因缘观善根发现。若于定中,忽然生觉悟之心,推寻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初不见我与人之分别。又觉此心一念起时,亦必仗因托缘,了无确定之自性。即能破除执著之邪见,与正定相应。智慧开发犹如涌泉,身口清净,得未曾有。(五)念佛善根发现。若于定中,身心空寂,忽然忆念诸佛,功德巍巍,不可思议,其身有无量光明,其心有无边智慧,神通变化,无碍说法,普度一切众生。作是念时即生十分敬爱。身心快乐,清净安稳。或于定中,见佛身相,或闻佛说法,如是等妙善境界,种种不一。[27]在这个基础上人才可能会获得觉悟。
月溪禅师曾在《禅宗修持法》中谈到人觉悟后的“光景”:“悟后明白是受熏染,悟后一切种子和盘托出,此时妄念根尘识俱变为佛性。见性后,在本体上看,是一理平等的,无所谓佛,无所谓众生,无所谓众生成佛,生死涅槃犹如做梦,菩提烦恼,同是空花。未见性前,一假皆假,妄识所支配故,既见性后,一直皆真,真心所流露故,所谓以金作器,器器皆金。那时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总是真如。大地山河,皆为佛性。石头瓦块,概属菩提。嬉笑言谈,真心妙用。扬眉瞬目,佛法宣流。盖即体起用,即用归体。即体即用,即用即体。体为用之体,用为体之用。体用不二故,所以左右逢源,无不自得,前时怎样也不得,现在怎样也得。法见是竖穷三际(过去、现在、未来三时间都打破),横遍十方(东南西北横计八方上下直计两方的空间都打破),经云:‘十方三世佛,同共一法身。’”[28]我即佛,佛即我。人在这时超越了原有意义上的自身、身心、自我,而与自我本质意义上的佛、佛性完全合为一体,实现了人与终极存在者在内在的本质意义上的合一,实现着人的内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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