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崇拜
人在现实世界的生存得益于人同自然的联系和同人的联系。离开了自然的人显然是无法存活的,那离开了他人、人群的人呢?在险恶的自然环境中,离开人群的单个人同样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在最初的人类群体中,人们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对待万千自然,以取得同自然界的亲近感,获得现实存在的安全感;另一方面,则着力建立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在物竞天择中求得生存和壮大。
在原始人的社会联系之中,人们既要同活着的人建立起牢固、稳定、甘苦与共的现实联系,更要同死去的人建立起相应的联系。——既然远在尼安德特、克罗马农人时,人们就有安葬死人的习俗,就可能产生灵魂及其灵魂存在的观念,那么,在尔后伴随着万物有灵,及其所有的灵魂都可能同人具有相应联系的观念的发展,原始人更有理由认为死去的人同自己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尤其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祖先。实际上,图腾崇拜从根本的意义上说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祖先崇拜,只不过这种祖先崇拜借用了更加有力的,人与自然物、自然力相融合、相一致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在当时的情况下,或许是一种聪明、机智,能团结氏族,能在心灵上抵御各种灾害,能建立起牢固的社会联系的最有用的方式。
弗雷泽认为:“在属于同一个部落图腾下的所有男人和妇人都深信自己系源自于相同的祖先并且具有共同的血缘,他们之间由于一种共同的义务和对图腾的共同信仰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因此,图腾观不但是一种宗教信仰,同时,也是一种社会结构。”不过这种对共同祖先的信仰夹杂了浓厚的神秘的色彩。或许,正是在这种神秘色彩的笼罩下,人类开始了对人自身——一个氏族的共同祖先的崇拜,而这种祖先崇拜在原始社会是作为一种非常重要的宗教形式而出现的。
在一定意义上说,图腾崇拜只能说是一种祖先崇拜的开端,因为它是人类自然崇拜中的很重要的部分。而真正意义上的人的祖先崇拜,在起初常常是同女性紧密相连的,这与人类社会发展史中氏族制度的演进是相符合的。女始祖崇拜正是人类母系氏族制度下的产物。
在中国的几部权威历史著作中,记载了中国上古几位伟人的身世:黄帝族的女始祖附宝见电光而感生黄帝[9];炎帝族的女始祖女登遇龙而感生炎帝[10];尧族的女始祖庆都与龙交而生尧[11];舜族的女始祖握登见虹而感生舜[12];夏族的女始祖修己吞薏苡而生禹[13];商族的女始祖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契[14]。这似乎是一种图腾崇拜,但不知其父却由母生化的一族,他们的祖先崇拜自然要追溯到他们的母亲。在当初,母亲生育的意义不仅在于儿女能直接同母亲建立起母子亲情,能够直接地去一代一代追溯自己的母系始祖,更重要的是,母亲的生育在根本意义上决定了他们氏族是否能够生存和发展壮大。就在这一点上,母亲所代表的意义对原始人来说就已经是最崇高和伟大的了。更何况,在当时人的知识结构之中,女性生育的神秘性和不可思议性使人们在崇敬的同时更增添了无数的敬畏感和崇拜感,于是,女性始祖的崇拜与她们神秘的生育能力的崇拜一同产生了。
一些考古学上的发现已证实了这一点。那些出土的上古人类的雕像,常常以女性浮雕像居多。而这些女性浮雕像所突出的常常是女性生育能力的部位,如丰满的乳房,非常宽而肥大的臀部、腰部和隆起的腹部,与此相对照的则是小而无任何表情刻画,并且常常是低垂着的头部。
在法国的洛塞尔地区,出土了一件距今有25000年历史的“洛塞尔维纳斯”,她一手持一个野牛角,另一只手则按着一个象征怀孕的肥大腹部。另外,还有发现于奥斯塔里亚的“温林多府维纳斯”,法国的“莱斯皮格维纳斯”,乌克兰的“科斯丹克维纳斯”等等,其形象都是丰乳、肥臀和隆起的腹部。这与其说是一种女性崇拜,不如说是女性神秘的生殖力的崇拜。随着母系氏族的进一步发展,女祖先的崇拜愈益正规化和扩大化了。
在中国云南,永宁纳西族每年10月25日要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届时请巫师达巴诵经,讲氏族历史,敬请祖先归来与亲族欢庆年节,所请的祖先基本上是逝去的女性,也有舅舅。在贵州,苗族每年的祭祖大典,祭坛上供着的是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祖先偶像。而在拉祜族中,母系大家庭中供奉着的也是一位女祖先。无疑,女性祖先的崇拜是当时母系氏族血缘关系下的产物。
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女性所占据的舞台一点一点地消失,男性在社会生产、生活中的地位一点一点地得到巩固和加强,氏族制度也就由母系而转变为父系。人们的崇拜对象也由女性而转为男性,由女性祖先而转为男性祖先了。
“且”这一作为男性生殖器的符号,在男性祖先崇拜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且”是中国汉字“祖”的古体。当原始人洞悉到女性的生殖与否实际上是与男性密不可分,并且男子在生产与社会生活之中的主体地位又得到了巩固,于是,男性的支配作用就由生产领域而至繁衍领域、生殖领域。在父系氏族社会中,一些造型逼真的陶祖、木祖、石祖,象征性的天然石头、石柱、石岗,都成为人们的崇拜对象。妇女们向它祭拜,同它接触,甚至到上面去坐上一坐,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很顺利、很成功地繁衍生子。远古人类对性力、生殖力、生殖器的崇拜,以及为繁殖而进行的种种仪式,远非现代人对性的忌讳和对性的淫秽可比,他们在这其中夹杂了许多神秘、神圣和虔诚的态度与心境,所谓的放荡只是在后来社会一方对另一方的性的私人占有的意义上才真正言及的。
男性生殖器与生殖力的崇拜,在一定意义上掀起了祖先崇拜上的一场革命,它使人类不仅知道了自己的生身母亲,更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父亲。而母系氏族中的所谓女祖与蛇交、熊交、虎交、龙交、虹交等等而繁衍一族的说法自然成为历史。与此相对应的,就是与人同为氏族祖先的图腾则在人的繁殖领域中的真相大白之后,逐渐地退出了人类崇拜的领域。人,准确地说,是男性在逐渐地取代图腾而成为真正的人类的祖先。——男性在生产领域中的至高无上和在血缘领域内的唯我独尊,赋予了他们超乎寻常的力量、勇气与魄力,这一切无疑将他们推到了氏族、部落、家族保护者的地位,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先这一时期自然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
在非洲较原始的部落之中,祖先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们被认为在另一世界中注视、关心着活人世界的一切。他们能以各种方式影响活人的生活,或赐福,或降祸。只要愿意,他们能够现实地帮助一个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部落。因此,每当有重要的事情出现,比如,战争、播种、婴儿出生等等,人们总要首先同祖先们商量,乞求他们的帮助保佑。而在向祖先们献祭之前,他们没人敢吃新收获的果实。
在世界各民族的祖先崇拜中,中国人的祖先崇拜可能是最努力,也可能是最负盛名的了。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印记着这样一些信念,人死之后灵魂依然存在,死人常常依靠着活人来供给他们的所有需要,衣服、钱财、食物等等。在阴间生活着的祖先们能够将福或祸回报给后代,并常常是按子孙们对待他们的待遇来选择如何回报。因而,中国人的崇拜祖先和祭祀祖先都是非常庄严和隆重的。
在殷代,王族祭祀祖先的办法采取的是“周祭”。“‘祭祀周’以旬为单位,每旬十日皆依天干甲乙丙丁为序,而商王、妣以天干为庙号,即依世次及各王、妣庙号之天干顺序而祭。”[15]而至周代,祭祖的方式更是隆重而又庄严。在祖庙的建制上,所谓的“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16]。除了特定的祭祖和临时性的祭祖之外,更有定期祭祀。《礼记·王制》上讲:“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蒸”,四时都要祭祀。此外,凡族人办理大事按惯例要在祖庙举行,比如,爵命要在祖庙举行,受爵要祭祀祖先,婚礼也要在宗庙举行等等。
同非洲人相比,中国人对祖先的态度更多的是敬仰、崇拜而非畏惧和害怕。祭祖之目的也在于怀念祖先,敬请祖先保佑族人,并借此团结族人,教化民众,敬上睦下,维护纲常,共同承担起抵御天灾人祸,将民众置于特定的宗法等级制度之下的任务。《国语·楚语》中讲到祖先崇拜的作用:“国于是乎蒸尝,家于是乎尝祀,百姓夫妇择其令辰,奉其牺牲,敬其粢盛,絜其粪除,慎其采服,禋其酒醴,帅其子姓,从其时享,虔其宗祝,道其顺辞,以昭祀其先祖,肃肃济济,如或临之。于是乎合其州乡朋友婚姻,比尔兄弟亲戚。于是乎弭其百苛,殄其谗慝,合其嘉好,结其亲暱,亿其上下,以申固其姓。上所以教民虔也,下所以昭事上也。”
上古先民们的崇拜祖先,其中的意义除了以上所言及的外,尤在于祖先乃血缘之始,群体之首。在古代,群体的存在意义要远远高于个人的存在意义。也就是说,在当时自然条件恶劣的情况下,一个人如果离开了群体,那无异于走向了死亡。所以,人们对群体力量、群体作用和群体能力的崇敬集中起来投射于对祖先的崇拜之中,而血缘在这一时期是成就群体、固化群体和组织群体的重要力量,因而,祖先如果被认为是动物,那就是图腾崇拜,而如果是人,那就必然是祖先崇拜了。
当人们超越氏族组织的存在形式而进入部落、部落联盟的存在形式;当人们由依从自然向逐渐地懂得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为人服务的迈进;当部落争战、杀伐超越了氏族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的界碑;当人的力量、人的胆识和人的勇气在自然界和人的世界中得以显现和肯定,这时,人的超越自身的能力在人类社会中得以坚决地弘扬。而英雄崇拜,伟大的酋长、部落首领的崇拜,征服改造自然的某些“神力”人物的崇拜,伴随着大量的神话故事和传说在这一时期涌现出来。
在欧洲、亚洲、非洲、北美,在世界各地,人们将人的勇力的精神和神的魔力相结合,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人们崇拜的英雄和偶像。
在古希腊,人们崇拜的英雄赫剌克勒斯是一个集超人的勇气、非凡的冒险精神和美德于一身的“神力”式人物。还在他处于襁褓之中时,他就以超人的力量用两只手掐死了两条毒蛇。等他长到青年,他听从“美德”的教诲,要成为一个善良的、成就伟大事业的卓越人物,成为全希腊人的恩人。他只身杀死一只经常吞食牛羊的狮子;打败了每年勒索忒拜人贡品的弥倪安斯国王厄耳癸诺斯;帮助诸神杀死了巨人们;杀戮了经常爬到岸上,撕裂牲口的肢体,蹂躏四野,凶猛可怕,身躯庞大,长有九个头的水蛇许德拉;生擒了刻律涅亚山上的赤牝鹿;为国王捕捉了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赶走了斯廷法罗斯湖上的怪鸟;驯服了一头发了疯的牛;将特剌刻的狄俄墨得斯的强壮而凶猛的牝马们带到密刻奈;夺取阿玛宗女皇帝波吕忒的腰带献给欧律斯透斯;捉拿了革律翁巨人的牛群;杀死了杀戮许多人献祭宙斯的国王部西里斯以及他的儿子和祭司;释放了锁绑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参加了远征特洛亚的战争,并取得了胜利……他曾讲:“没有戈矛,没有山林野兽,没有巨人的队伍可以征服我。”正是这样的具有非凡神力的勇敢者、冒险家,强悍的征服者和有诸多建功的“超人”成了古希腊特定时期各城邦的崇拜对象。此外,还有猎取金羊毛的伊阿宋,英勇无比后来成为国王的忒修斯,特洛伊战争中的诸英雄等等。
在人们崇拜“勇力”,崇拜“征服”的同时,又崇拜“创造”,崇拜“发明”。各民族在一定的时期,都对万物、对天地自然究竟为什么会产生,为什么能够产生而发生了疑问。这一疑问的产生本身就足以说明,人类在脱离自然崇拜的羁绊,将自然、天地拉出来进行人的审视与推断,而最后的结果却不无震撼地宣布:自然万物是由人创造的。而这些人往往是臆造的、加上了神力的人神。
在中国有盘古氏开天辟地的传说,《太平御览》卷二载:在太初“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盘古的板斧一挥,不仅划分了混沌不分的天地,而且尤为重要的,他以身躯造化了万物。梁人任昉撰的《述异记》载:“昔,盘古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头为东岳,腹成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泣为江河,气为风,声音为雷,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喜为晴,怒为阴。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另外,《绎史》引《五运历年纪》谓:“元气濛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金玉,汗流为雨泽,身为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www.xing528.com)
由匍匐在自然的脚下,万物的灵前,到自然万物乃人的造化,这其中信念的变迁展示的是人在这一时期观念上的解放:关注人力,崇尚人力,引导人们勇敢地屹立于大自然面前,去征服、改造大自然——大自然本身乃人(神)的创造,它并不神秘,也不神圣,它理应为人而存在、而奉献。因而,这一时期的征服者、创造者、发明者就自然被人尊之为神。
在中国古人的神系和神话中,这一信念表现得尤为充分。在神话传说中,后羿射掉了九日,并射杀了猛兽长蛇,为民除害;嫦娥因窃服西王母不死之药而奔月;夸父为盗火种而追赶太阳;化为精卫之鸟的炎帝的小女儿要衔西山木石填平东海;共工与颛顼争战怒而触不周山,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何等的辉煌,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勇力,何等的神圣,真煌煌然人战胜大自然的颂歌,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瑰丽想像的雄伟乐章。
在古籍记载中,有伏羲(牺)之神,他最伟大的贡献是结绳而为网罟,教民以佃以渔。就是说,他是中国渔猎工具的发明者。后来,人们又为他附加了“制以俪皮嫁娶之礼”[17]和制作琴瑟的业绩,并将带有神秘性的作八卦通神明加在了他的名下。于是,他作为一个制伏猛兽、巧猎禽鱼的能手,一个制礼作乐(器)、通神明、预知吉凶祸福的高人,一个这一时期的发明家,人类战胜自然的杰出代表而受到人们的崇拜,被尊之为神。
《易·系辞传》说:“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斲(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很显然,神农是发明农业工具、教民务农的杰出人物。此外,他还教民如何建立贸易集市,尝百草而发明医药。“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之实,食蠃蛖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之宜,燥湿肥?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之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18]这样一位为中国的农业部族立下赫赫大功,不惜牺牲自己而同大自然抗争的卓异之士,自然要被尊之为“神农”,即“农神”了。
尔后的轩辕黄帝则被称之为汉民族的始祖神。在轩辕黄帝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部落酋长应该是一位怎样的人物,人们是如何地遵从他、敬奉他的。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上讲:“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面对“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的局面,他“习用干戈,以征不享”,“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虎”,三战炎帝而得其志,杀蚩尤,征天下不顺者,并且“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显然,黄帝有超人的天性;他是一位征服者,一位部族英雄;他是社会制度的建立者和管理者;他能预知未来,有驾驭自然的神力;并且,有对事物的创造力等等。可见,这一时期,人们所崇拜的人神应是这一切力量的集合者、拥有者。人们在崇拜之中能够寻求到超越的力量、勇气,顽强的抗争精神,不屈不挠的意志品质,撼天动地的卓越胆识,驾驭自然的神奇伟力和创造生化的机敏聪慧……
当人们的社会群体组织由部落联盟而进入到国家的行列之中,人的崇拜就进一步扩展开来。国家的建立,不仅意味着区域组织的扩大和相对的稳定,而且还意味着人类社会生产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在起初乃至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家之所以能够建立和巩固,常常伴随着强权人物以各种方式和手段来掌握控制更多人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当众多的祸福系于一个人的得失荣辱之时,神秘性和神圣性就常常被附于其身,而顶礼膜拜也必然会紧随其后,于是,国王崇拜就会产生。
另外,生产的发展将社会的分工置于人类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分工意味着专门人才的出现,而任何一个新领域的开辟、新行业的出现,任何一位在某一领域,特别是新领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的产生,都会与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神异性紧紧相连。于是,职能神的诞生就会顺理成章。
当人们告别了原始部落,不仅在某种意义上告别了落后与单纯,而且也告别了群体对个人的更多的影响和控制。个体家庭的产生,财产的私有和个人的独立三位一体,在更大的范围内,将个人的欢乐、痛苦和个人对生活的体验、对人生的领悟结合在一起。人,独一个的第一次面对茫茫天地,芸芸众生,要寻找自己的人生轨迹,确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何等的艰辛,何等的惆怅。于是,人们开始寻求哲人、智者,寻求生活的洞悉者、导引者,寻求人生的指导者、教诲者,寻求自己精神上的支柱和信仰上的依托。也就在这个时候,“自我圆成的哲学家”(汤因比语)就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他们也就常常被偶像化、神异化了。——国王的崇拜、职能神的出现和哲学家的偶像化就这样在国家的范围内展现开来。
(一)“有一种神性环绕着国王”(霍卡特语)。非洲许多地区对于国王的敬畏有着浓烈的宗教意味。在古埃及,历代国王在世之日都被崇敬为神,他们被敬献祀品,并有专职祭司在供奉国王神位的寺庙里专司祭祀礼拜。人们绝对相信国王真实的神性,相信他是太阳神的儿子,“整个世界,从天南到地北,从极东到极西”,“在太阳环行一周后经过的整个范围之内”,“天空与天空中的一切”,“地上和地上的一切”,“一切两条腿或四条腿行走的动物”,“一切飞禽或昆虫”,“整个世界把她的一切一切都奉献给他”。他生来是超人之神,死后更被祀奉为神,人们所能知道的有关神性的一切都集中于他的身上,因而备受赞美与崇拜。
在古代的印加帝国(今南美秘鲁等地),国王或贵族成员都被他们的臣民尊奉如神,没有人胆敢触犯他们。在古巴比伦,国王们在世之日即自称为神,他们为自己立庙、塑像,要人们为他礼拜、祭祀。
而在古代中国,国王常常被称为龙的化身,天的儿子。所谓的真龙天子们常常将神秘性与神圣性集于一身,人们只能穆然拜之,而不敢有任何僭越的举动。
国王崇拜实际上是人的崇拜中的典型代表。国王乃超越常人之人,而超越常人者常常有着过人的胆识、勇气和叱咤风云的伟力。在凡人的眼中,他定是人中之神,定有神力神性相随,定是冥冥之神派往凡间的代表。否则,他怎能成为一国之君,怎能有威力统领万众,怎能将世间的一切治理好……
(二)在世界一些国家的宗教神灵中,职能神的存在是普遍的,只不过它们常常是人造的神灵而非真正的人物神。比如,在古代印度,有黎明女神乌舍斯(Vsas),夜之女神拉脱丽(Ratri),配偶神阿须云(Asvin)。在古希腊罗马,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几乎都在主管着某一行业。雅典娜是战神,阿波罗是火神,阿芙洛蒂特是生物繁茂之神,亚力斯是军阵之神,德米特尔是农业之神等等。在日本,有学艺之神天满宫,航海之神八幡,谷神稻荷等等。
但在古代中国,一些职能神却常常是人物神。比如,伏羲被当作畜牧狩猎和占卜之神;神农被当作农神、医药之神;木匠尊崇的是鲁班;武将敬的是关公;纺织行业奉的是黄道婆等等。
某些人物被作为职能神,是言及其人在某一领域的卓越和优异。人类似乎有一种敬叹、联想与创造的本能,当某人在某一领域的发明与创造令人折服,在某一行业的出神入化的表现令人叹为观止,那么,他(她)常常会被认为是有某种神力的,或者是由神派往凡间的代表。人们就会敬仰他(她),崇拜他(她)。在中国古代大量的关于人物神的传说与神话中,这一点看得尤为明显。
(三)对“自我圆成的哲学家”的崇拜是人在理性精神的层面力图了悟人生、把握人生的一种努力,是人在纷繁复杂的社会际遇面前和曲折悲欢的人生诸种矛盾之中,面对幸与不幸、生存与死亡的一种寻觅。正如马可·奥勒留·安东尼在《自省录》中所剖白的:“人生啊!它的绵延瞬息即逝,它的实体永恒流变,它的意义朦朦胧胧,它的自然机体难免朽灭,它的意识旋卷行云,它的命运隐秘难测,它的声名含糊不清。事实上,物质元素是滚滚不绝的河流,精神元素是理想和梦幻,生活是在遥远国度里的战争和寄居,声名则是易被忘却的。什么能助我一臂之力呢?唯有哲学;它使我们的精神保持纯洁和诚实,决不屈服于快乐或痛苦,从不轻率、虚假和伪善地行事,也从不依赖于他人的道德声援。它还将满意地出现的一切当做使我们得以存在的那个过程的所有部分。最重要的是,它要我们平静地面对死亡——将死亡仅仅视为组成每个生命机体的原子的解体。既然原子的永恒转换并不损伤原子本身,那为什么还要在乎整个有机体的转换和解体呢?这是自然规律,自然规律从未有误。”[19]
在印度,人们敬奉乔达摩·悉达多,因为他是人生的大彻大悟者(佛),他以自己的学识、亲身体验和觉悟而创立了一种人生哲学——一种如何觉悟(成佛)的人生哲学。在中国,人们尊奉孔子为圣人,信奉他的学说,是因为孔子以他的努力创立了儒家学说,构筑了修身养性,立人、达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体系,教诲人们如何超越自我而成为圣人。而另外两位中国的智者老子和庄周,则以他们的清静无为、顺乎自然,教诲人们辩证达观地看待人生,将自我渺小短暂的生命融入宇宙自然的宏大恒久的生命体中,追求超凡脱俗的洒脱与飘逸,在无欲无求之中去享有生命的久远与生命的真实。
而在西方,在一定意义上,基督耶稣也是人生善的哲学的倡导者。他甚至要人“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20]。济世悯人,慈养宽厚,以善的心境,善的言行,善的胸怀和善的态度,对待世间的万事万物、芸芸众生,以在有限世界的义举来追求彼岸世界的永恒。这些哲人、思想界的巨子,这些人的行为、心灵与境界的引路者,这些信奉他的哲学就能得到心灵的宁静、平衡、超越与幸福的优异者,人们能不崇拜他们、信仰他们、遵奉他们吗?
人的崇拜是人在现实世界追求生存与发展,追求超越与永恒,追求人的力量与人的精神发展的极致。神奇与雄伟,追求群体的固化和自我的完善与圆成,追求将有限投入到无限之中,将不朽镌刻在人类生生不息的发展的里程碑之上的一种努力与实践。在某种意义上,它弘扬着人在整个世界、茫茫宇宙之中的伟力,将人的力量、勇气、胆识、技能、创造、智慧等方面都加以宣扬,加以崇拜。这无异于给人树立了应该努力的方向,要人们像这些优异者那样,在现实世界进行不懈的奋斗,以创造卓越与辉煌。
但人的崇拜对信仰者来说,毕竟太具体,它无法满足人在更大范围和更广阔领域内的种种需要,无法满足人的更多层次和对人生永恒问题的满足度,无法实现对人的终极关切,因而,现实需要更高层次的崇拜即终极存在者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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