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创造的疑问
在人与神共存的世界中,神的威力无边必然预示着他能创造一切,生化一切,毁灭一切。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仅仅只是维持者、维护者、保全者,那么,他的至上性、完善性、权威性、万能性就要大受影响;而由此在人的意识里,神性、神意、神旨、神的存在和神的主宰就会大打折扣。我们知道,打折扣的信仰就是不洁的信仰,而不洁的信仰必将会导致神的覆灭。所以,创造一切和毁灭一切是神存在的根本。在基督教的教义里,上帝正是这样体现着他的神性的。《圣经·创世纪》载:“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第二日,上帝创造了空气。第三日,上帝造出了陆地,造出了海洋,造出了青草、结果子的菜蔬和树木。第四日,上帝造出了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又造众星,就把这些光摆列在天空,普照在地上,管理昼夜,分别明暗。第五日,上帝造出大鱼和水中所滋生的各样有生命的动物,又造出各种飞鸟,各从其类。第六日,上帝创造出牲畜、昆虫、野兽。又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于是,上帝照自己的形象造人,造男造女,赐福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第七日,天地万物都造齐了。上帝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歇了一切的工,安息了。
与此相应,伊斯兰教的安拉也同样以创造万物、人类来体现他的天恩:“你们的主确是真主,他在六日内创造了天地,然后,升上宝座,他使黑暗追求白昼,而遮蔽它;他把日月和星辰造成顺从他的命令。真的,创造和命令只归他主持。”[12]“他在大地上创造许多山岳,他降福于大地,并预定大地上众生的食物。那些事,在整整的四天就完成了。……然后,他志于造天,那时,天还是蒸汽。他对天地说:‘你们俩顺服地,或勉强地来吗!’它们俩说:‘我们俩顺服地来了。’他在两日内创造了七层天,他以他的命令启示各天的居民,他以众星点缀最低的天,并加以保护。”[13]所以,“天地万物,都是真主的。”[14]
在琐罗亚斯德教中,世界的唯一真神阿胡拉·马兹达创造了整个世界。他的信士这样询问并肯定着他的创造:“神啊,这就是我要问你的,请告诉我真理!谁创造了坚实的大地、不落的天空?谁创造了河流树木?谁使云雾风雨交融?啊,马兹达,谁是神意的创造者?神啊,我要问你,请告诉我真理!慈祥的神啊,谁创造了黑暗与光明?慈祥的神啊,谁创造了睡眠与活动?谁创造了早、中、晚相继,警示人们尽守职责,智慧聪颖。”[15]这一切的创造,自然归之于阿胡拉·马兹达。
应该很清楚了,在很多情况下,神对自然界和人类世界的主宰是因为他创造了这一切。自然界的天地日月、花鸟游鱼都出自他的意旨,他要它们生,它们就生;他要它们长,它们就长。他既能创造出它们,就能毁灭它们。而且尤为重要的,他还可以再行创造。所以,上帝之于万物,就犹如小孩之于他们嬉戏玩耍时堆起的小沙丘——随时可以推平再造,任意处置,任意点缀。对人,神常常怜爱有加,其中的根由可能是多种多样的:或者是按照自己的形象而造,他自然不忍心随意将自己的形象打碎;或者,人是一个有灵性的动物,他知道自己是由神、上帝造的,他的现在和未来的一切都归于神,因而,知恩图报,供奉祭祀,不惜牺牲自己的躯体,甚至自己的亲子,只图神的一时欢愉;或者,神看到自己所造的人,走不若马,力不若牛,没有虎豹之凶悍,没有狡兔之三窟,羸羸弱弱,在万千自然面前战战兢兢,生老病死,并时常陷入罪恶与污浊的泥潭之中,于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时派自己的使者下凡,教化人类,引导人类,皈依神、上帝,甚至在关键的时候,不惜派自己的独生子下凡,以自己的生命之躯来拯救人类。但无论如何,神依然是神,他绝不是慈善大师。他的威力在于他随时随地能给善者以善报,给恶者以恶报,视察人的动因,安置人的结果,安排人的出生之地,排列人的死亡之时,送善良之人的灵魂进天堂,使邪恶之人的灵魂进地狱,判罚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神对人类世界和自然界纷繁复杂的所有现实存在的创造和拥有,使人类生存的现象世界和人类自身获得了存在的原因,也使人类对未来有了预定的认知。至此,如果人类不再追问,接下去我们的探讨就会结束。然而,上帝造人,错就错在他将理性带给了人类,使人类在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之后,还要询问创造者为什么会存在。他们的问题并不复杂:“上帝造了我,谁造了上帝?”
在神学家们看来,“谁造了上帝”这个问题本身是不存在的。因为上帝是所有存在原因中的“第一原因”,是推动世界万物运转存活的“第一推动力”。他存在于世界的开始,也存在于世界的终结,他本身就是世界的开始,就是世界的终结。他是无需被造的、永恒的、万古不朽的。“思想肤浅的人徘徊于过去时代的印象中。觉得非常诧异,以为化为一切和掌握一切的全能主天、天地的创造者,在进行如许工程之前,虚度着无量数的世纪而无所事事;我希望他苏醒过来,认识他的诧异是错误的。你(主)既然是一切时间的创造者,在你未造时间之前,怎能有无量数的世纪过去?能有不经你建定的时间吗?既不存在,何谓过去?……你也不在时间上超越时间:否则你不能超越一切时间了。你是在永永现在的永恒高峰上超越一切过去,也超越一切将来。……你的岁月无往无来,我们的岁月往过来续,来者都来。你的岁月全部屹立着绝不过去,不为将来者推排而去,而我们的岁月过去便了。你是‘千年如一日’,你的日子,没有每天,只有今天,因为你的今天既不递嬗与明天,也不能继承着昨天。你的今天即是永恒。你生了同属永恒的一位,你对他说:‘我今日生你。’你创造了一切时间,你在一切时间之前,而不是在某一时间中没有时间。”[16]神学家们的虔诚、理解力和解释能力是惊人的。但放眼望去,如果超越一个民族,超越一个神的辖区,超越一个宗教的领地,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来观察这个世界,观察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宗教现象,各种各样神、上帝的存在,以及他们的种种神力、表现,人们又能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呢?(www.xing528.com)
用最朴素、最直观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是各种各样神聚集着的世界:不仅有基督教的耶和华、伊斯兰教的安拉,还有中国道教中的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印度教中的梵天、毗湿奴、湿婆,日本神道教中的天照大神,波斯教中的阿胡拉·马兹达,锡克教中的“真名”,非洲塞拉利昂曼代人的恩盖欧(Ngewo),约鲁巴人的奥罗伦(Olorun),澳大利亚土著人的拜亚米,墨西哥印第安人的瓜德卢佩圣母等等。这些神都常常宣布他们才是真神,是唯一的,是人间万有的创造者,是至上和至尊者。
依照大乘传说,佛陀从母腹中诞生出来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后来,他宣称自己是觉悟者:“我无所不知,我战胜了一切,我对一切法都不染著,我断除了一切贪欲,自证自悟,谁能成为我的导师?我没有导师,在这个包括天神存在的世界上,和我相同的人并不存在,没有一个和我相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无完美无缺,我是至高无上的导师。只有我彻底觉悟,因为我已获得清凉的涅槃。为了转无上法轮,我走向伽尸城,当擂响永恒的鼓时,世界上还有谁能转无上法轮。”[17]如果这些话为伊斯兰教的安拉听到,他会怎么样呢?因为他宣布,他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主。“天地的国土是他的;他没有收养儿子,在国土中没有伙伴。”[18]“他是真主,是独一的主;真主是万物所仰赖的;他没有生产,也没有被生产,没有任何物可以做他的匹敌。”[19]如果有人说:“‘至仁主收养儿子。’你们确已犯了一件重大罪行。为了那件罪行,天几乎要破,地几乎要裂,山几乎要崩。这是因为他们妄称人为至仁主的儿子。至仁主不会收养儿子,凡在天地间的,将来没有一个不像奴仆一样归依至仁主的。”[20]“除了安拉,别无他神。”而“不信道者已经有为他们而裁制的火衣了,沸水将倾注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内脏和皮肤将被沸水所融化,他们得享受铁鞭的抽打,他们每因愁闷而逃出火狱,都被拦回来。你们尝试烧灼的刑罚吧!”[21]这样一种斩钉截铁、确定无疑的结论,如果为基督教的上帝耶和华所了解,他又会怎么样呢?“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爱,直到千代。”[22]为了拯救人类,他派自己的独生子耶稣下凡,“上帝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23]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24]他对门徒们讲:“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都赐给我了。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25]
朴素的考察往往是真实性和真理性的考察。无数的信仰者以为自己所奉的神才是真正的神,才应该是世界唯一的统治者。殊不知,世界之大,神也是众多的。每一个神都曾许下诺言,只有信他的人才可进天堂,可获永世幸福,不信他的则要进地狱。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世界上不知将会有多少人要进到那可怕的地狱中去。万千变化,人世轮回,难道没有人的灵魂转告现世的人们:这世界上不可信其他的神,只可信一神,只有这一神才是他们唯一的救世主吗?如果真如神学家们所说的,只有他们的神才是世界的创造者,万千世界的拥有者和毁灭者,那么,人们不禁要问:人所生活的地球、宇宙到底有几个?人和万物实际上被创造过多少次?哪一次的创造在前?哪在一次的创造在后?在前的是否还需要在后的再行创造?创造过的就要拥有。事实是:人类生活的现实世界只有一个,如果神灵们都说自己有权力拥有这个世界,那么,神界之中是否也要划分势力范围?是否也要爆发为争夺统治权力而进行的“神际大战”?创造、拥有过的自然可以毁灭,神往往是在惩罚、毁灭甚至世界末日之中来展示他的威力,警示并审判世人的。但现实世界又能允许毁灭几次?哪一个神的毁灭在前?哪一个神的毁灭在后?在后的能否允许在前的毁灭者将他创造的现实世界毁灭殆尽?看来,真要全面展开,深入追问,真要将“教义”当成事实去探寻,那结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深入其中,以一神教的眼光,在一个神的辖区来探讨神这个创造者的存在。我们知道,世界上万千事物的存在都是有原因的。因果律使这个世界变得可用理性、逻辑来分析和认识,有序性、规律性、真理性便由此衍生,并使世界对人这个理性存在者来讲变得井然有序,亲切可爱。然而,如果按神学家们讲的,他们的神、上帝没有存在的原因,他们只创造万有存在的原因,而他们却没有存在的原因,这就如同鸡下了蛋,但鸡却是上帝创造的一样。这种唯一的例外,使人类在这个问题上,理性逻辑的拥有全然无用。我们都很清楚,在真理的领域内容不得掺假,“假如每件事都必须有原因,那么上帝也必须有原因。假如有的东西可以无需原因,那么世界也可以像上帝一样无需原因。”[26]罗素的诘问是深刻的。在这个诘问之后,他讲的这段话更能说明问题。印度教徒讲,世界被一只象支持着,象被一只乌龟支持着。当人们问:“乌龟呢?”印度教徒说:“我们改变话题如何?”
假使世界真是由造物主创造的,那么,人们不禁要问:造物主在创造人的善良的同时,为什么还要创造邪恶。神不是万能的吗?他难道不能消灭人的贪婪、自私、凶残?难道不能制止仇视、争吵、战争?难道不能使人生活得更和谐、更安逸、更幸福?他对这一切负责吗?他创造了这一切,当然应该负责,那么,他创造了邪恶,是否暴露出他也有恶的本性存在呢?如果是,那么他还是至善的吗?他还能让人完全信服、遵从和热爱吗?如果不是,那么这一切又是谁制造的呢?那些被判有罪而遭痛苦的人问伟大的神:“你为何让我遭受痛苦?”神答道:“因你生前的罪孽。”他们问:“谁创造了我们?”神说:“是我。”又问:“既是你创造了我们,那么是我们产生时认识罪恶呢?还是你赋予我们罪恶?”神回答:“是我赋予你们罪恶。”人又追问:“你知道那是罪恶,为什么还要赋予我们?”神回答说:“住嘴!让我想想怎么回答。”[27]
最基本的问题无法回答,说明神的创造、神的存在本身有问题。实际上,千百年来,神学家们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往往用一个挡箭牌来抵挡一切的诘问和疑难,那就是“信”。不管现实世界的事实如何,不管教义经典中出现了什么样的奇迹(比如,耶稣使死人复活,使瞎子复明,用5个饼2条鱼让5000人吃饱等等),不管人们的追问会出现什么样的难堪,不管科学的论证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不管人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他们,只要是神的教义经典,经文戒条,都要信,“信则灵”。耶稣说:“你若能信,在信的人凡事都能。”[28]可以说,“信”“信仰”是神在人的心中存在的根本,是一切宗教神学的灵魂。但是,话得说回来,信与不信既是一切神灵产生的根本,又是一切神灵破灭的根本。因为,信是人在信,人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人可以信这个教(比如伊斯兰教),也可以信那个教(比如佛教),也可以根本不用信教。所以,在信与不信之间,人与神的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由宾格而升至主格,不是神决定人是否要信仰,而是人在自决中、在对神的认识之中而决定是否要信神,即决定神存在的命运。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在信与不信之中,在灵魂上再造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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