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方言民俗：口音及标志

第一节　甘肃各地方言口音及其标志

一说方言，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就是所谓“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音”就是各地方言的口音。我们很多人都知道唐代诗人贺知章的一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首诗是写贺知章早年出去奔前程，年老了，退休了，回到老家了，虽然他整个身心已经变样了，但是他的口音还没变。

口音就是乡音。乡音是方言的另一种说法，侧重在方言的语音，如甘肃的陇中口音、陇东口音、兰州口音、河西口音、河州口音等等，五花八门，异彩纷呈。

一般提到甘肃口音，很多甘肃人都有“腔口硬”的感觉及说法，认为没有北京话那么悠扬婉转，由此得出结论，甘肃话没有北京话好听；又由于北京话是普通话的底子，顺理成章地推出，甘肃话没有普通话好听；按照惯性思维进一步认为，讲普通话是文雅高贵的象征，说方言是粗俗低贱的标志。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语言或方言是一种习惯，都是表情达意的工具。用什么样的方法表达、交流思想，因人而异，因地而异。语言或方言是交流的工具，工具只有管用不管用的问题，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了解甘肃方言民俗之前，必须对这个看法进行解析，这是对语言或方言有没有正确的看法的问题。对语言的看法就是语言观。有正确的看法，就是有正确的语言观。

我们先举一些从田野调查或互联网上搜集来的甘肃口音的话语句子。这些话语句子里的方言说法的用字，应该说要用方言里的，但今天人们读书的习惯都用普通话的音，倒是方言里应该怎么读都不大清楚了，所以，我们不得已只能用跟普通话音近的字了。比如，“离开所在的地方到别处”的意思，汉字写出来就是“去”字，普通话里读“qù”，甘肃方言里大都说“qì”。但今天很多人的观念里，认为“去”字就应该读“qù”这个普通话的音，读“qì”就不正确，这实在是不知道方言跟普通话的对应关系导致的，所以我们说是不得已。由于方言里“qì”音跟普通话里的“气”字音同或音近，所以，一般书面里要写出方言的用字，只能暂时这样变通。再如“是”字一部分甘肃方言里读如“四”音，就写“四”了，同理，兰州话里的“说”写“佛”（因为普通话里没有“f藜”这样的音，只能用音近的字），天水秦州区的话里“一”写“西”字等等。本书中类似的情况很多，都用这样的办法处理。

话语句子一①甲问“久今建的庄农阿门个？”乙回答:“比满建好。”②甲问:“几至几千几组色着来，莫见几底丝间长老。”乙回答:“思硕莫组，捣揪沟子着来。”这是一组陇西方言口音的话。①甲问:“你们今年的庄稼收成怎么样？”乙回答:“比往年好。”②甲问：“你这几天干什么来着，有些日子没见了。”乙回答：“什么事也没干，忙农活儿着呢。”陇西口音的最大特征就是把普通话里的“捏尿牛年宁娘”等字读j[tc]声母，如“满建”就是“满年”，“揪沟子”就是“牛沟子”（以驾牛耕作代指干农活儿）。

话语句子二“端着一杯飞，拿着一本副，躺倒副底哈，喝着飞看着副，你佛浮浮不浮浮……”这是兰州方言口音的一句话，意思是：端着一杯水，拿着一本书，躺到树底下，喝着水看着书，你说舒服不舒服。兰州话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普通话里是sh声母拼u或者拼拿u开头的韵母的字都读f声母，如“水”（shui）读如普通话的“飞”（fei），“书”（shu）读如普通话的“副”（fu），“树”（shu）读如普通话的“副”（fu），“说”（shuo）读如普通话的“佛”（fo），“舒服”（shufu）读如普通话的“浮浮”（fufu）……再看一个兰州口音的一段对话。

一天一只乌鸦遇到一只麻雀,麻雀问乌鸦：“木你是啡沙？(你是谁?)”乌鸦回答说：“我你都不认得吗？我是白(bo)天鹅呀。”麻雀纳闷坏了：“我见过滴天鹅都是白(bo)生生滴，木你怎么是黑(he)啾啾滴沙？”乌鸦说：“佛(说)不成呐,我是白(bo)天鹅里面烧锅炉滴呀。佛以我黑啾啾滴，木你又是啡沙？”麻雀说：“我是大老鹰呵。”乌鸦郁闷坏了：“我听呐们(别人)佛着,老鹰都是大滴很呐，木你怎么是尕几几(小的意思)滴沙？”麻雀说：“你才不知道呀,我是大老鹰里面抽包包滴呀。”(抽包包:吸毒)能看懂吗？

话语句子三“外一天，我开车拉大炭气来。一个米子在前头把我挡处学：‘把我骚上撒，你来车按巧儿过我家兀扎儿呢。’我学：‘莫项。你莫看戳车上头装哈美美来一车筐儿炭！’外个米子下话学：‘莫寺了我秋坐着你来炭上撒。’我想了一哈，聂不嫌参，外就教聂坐哈。莫想到外个哈倯米子日能地很，哈了车，我才看戳外些大郭瘩炭都成了碎渣渣儿了。”这是静宁方言口音的一段话：“那一天，我开车去拉块煤。有一个大姑娘在前面拦住车对我说：‘你的车刚好路过我家，能不能让我搭个便车。’我说：‘不行。你没有看见车上装了满满的一车煤吗！’那个大姑娘求我说：‘不行的话就让我坐在你的煤上，行不行？’我想了想，她既然不嫌弃，那就让她坐上。没想到那个坏家伙女子本事很大，下了车，我才看见车上的大块的煤都被她压碎了。”静宁话以及周边的陇中方言，最大的特征就是把普通话里一部分读b、d、g、j、zh、z声母的字读相应的p、t、k、q、ch、c声母，如“你莫看戳”就是“你没看着”，“着”zhao读“戳”chuo；另外就是把“女子”叫“米子”，也就是把“女”nǚ读“米”mǐ。再如“你阿达弄来的？”“呵呵!个秋过纽不说……哈哈！”“你不说饿亚尺套。”这是定西口音的对话，意思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呵呵！我就是给你们不说……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

话语句子四一只老鼠酒喝多了，用一口地道的会宁话对猫说：“今个饿秋卧着周达达，本事大了把饿斗过一指头。齁看饿个子岁，再点黄饿把你狗吃得一砖头组成然然子来！”这个会宁口音的段子意思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老鼠对猫说，“今儿我就卧这里了，你有本事的话就动我一指头。不要看我的个子小，你要再不注意，来回骚扰，小心我把你这个狗东西一砖头做成（砸成）肉酱的！”甘肃会宁以及它周边的南部和西部的甘肃方言里，表达“不要”的意思的说法也很特别，会宁说“齁”，天水说“或”，临夏说“包”。说“齁”、“或”都是“休”字的音变，说“包”是“不要”的合音，“齁看”就是“休看”。

话语句子五以前有西份真地很带爱放周我年前头，我硬四摸当四情，小扑地珍惜。等周摸带带时候，才后悔地受扑处。宰世上最痛苦带事，啊就四宰了。要四老天爷能叫我再来西次地话，我西定要给外该米子社“我真过带爱你地很”要四非要加上该期限“我希望四……西万年！……”这是天水口音的一段话，表达一个小伙子错过了真爱的机会的心情，出自某一电视剧里。我们把它翻译一下：以前，有一份很真的爱，放在我的眼前头，我硬是没当一回事情，不知道珍惜。等着没有了的时候，才后悔的受不住。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啊，就是这了。要是老天爷能教我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要给那个女子说“我真的很爱你”，要是非要加上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天水秦州区的话里“一”与普通话的“西”字音近，这是最明显的特征。

话语句子六武威人常说“桑天（tiang）不吃桑月米邦面（miang），心里刚焦刚焦底”。转换一下写出来就是“三天不吃山药米拌面，心里干焦干焦的”。意思是说，三天不吃洋芋米拌面这种食物，就会觉得心里干焦干焦的不舒服。民勤人说来，就是“seitiei不吃sei月米北灭，心里给焦给焦的”，而古浪人则说：“塞tiai不吃晒药米拜miai，心里该焦该焦的”。武威口音的特色就是把普通话里an和ang韵母的字读成一个相同的韵母ang。与武威相邻的民勤人，把an读成ei，而也是同武威相邻的古浪人则把an读成ai。因此上面的“三天不吃山药米拌面，心里干焦干焦的”这句话，在民勤人说来，就是“seitiei不吃sei月米北灭，心里给焦给焦的”，而古浪人则说：“塞tiai不吃晒药米拜miai，心里该焦该焦的”。

话语句子七“阿藏底娃们一个一个底不求带几了，阿门谦虚些底哈不知道？想当年，我们中学泥混底时候，酒瓶子拉老倯（哈）砸过，石头拉黠倯（哈）打过，阿藏大学都混着毕业了……呵呵，娃们，好好底学啊，帅哥靓妹们出起是多底呱，阿藏包好好底学，以后后悔哈是来不及了。”这是一段在临夏市区念过中学且在外地大学也已毕业的临夏人，对在读的中学生用过来人的口气所说的一段很自豪的话。话用的是河州（临夏）口音，这样说的：“现在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变的不求上进了，怎么不知道谦虚一点儿呢？想当年，我们在中学里念书的时候，用酒瓶子砸过老家伙，用石头打过坏蛋，现在大学都混着毕业了……呵呵，孩子们，好好的学习啊，外面出去的话，帅哥靓妹们多得是，现在不好好学习的话，以后后悔都来不及啦！”河州话最大的特色是表示疑问用“阿”字起头，如“阿门”、“阿里”。其他方言里放在动作后面的表事物的名词都放在动作词的前面，并且还要加一个“哈”字，说到可爱的事物或小东西都要在前面加一个“尕”字。

话语句子八“彼气恨恨的朝彼老声老声的呱喊，一哈泼掉了钵钵子里的黑水。噘着个嘴，眼泪啪嚓的。”这是一句民勤口音的话。“彼”是“他”的意思，“气恨恨”就是“很生气的样子”，“老声老声”体现说话人声音的强烈程度，“呱喊”是大声喊叫的意思，“一哈”就是一下，“钵钵子”就是小的陶制盆子，“眼泪啪嚓”就是“眼泪汪汪的样子，“啪嚓”就是泪珠纷纷坠落的样子。民勤话最大的特征是其他方言里或普通话里说的“他”字都用古语词“彼”表示。

话语句子九“我早上在桂芳羊肉馆乃达吃了个洋肉，吃的我后脑硕水淌的。刚出来塞,一个人年把我拉处，光说‘我爱环县我爱环县’。我说：‘我不认得你’。年走四不丢开，我气一哈上来俩，奏说你批耳朵叫鱼毛塞出俩吗？我不认得你,你哈固出加！最后给面目上一顿捶,狗日的才装哈走俩,怕对环县失望得很,乃我再咋弄泥?”这是陇东地区环县口音的一个小故事，改写成普通话书面语如下：我早晨在桂芳羊肉馆那儿吃了一顿羊肉，吃的我后脑勺直流汗。刚从馆子里出来，有个人他拉住了我，只说“我爱环县我爱环县”。我说：“我不认识你。”他就是不松手，我的怒气一下就上来了，就说你的那个屄耳朵叫驴毛塞住了吗？我不认识你，你还硬纠缠什么！最后，没办法就朝脸上打了几拳，狗东西像无事的就走了，他恐怕对我们环县很失望。（我不这样）那你说我怎么办呢？”陇东小片的方言里，第三人称代词“他”都说“年”，也有“人家”的意思。

话语句子十这是虚拟的一个聚会，有甘肃各地的与会者，都是用自己的当地话发言的。

兰州人：今个天，兄弟姐妹们一搭里暂帮子，佛撒都成呢，我搁哩们提茶倒飞。（译文：今天，兄弟姐妹们一起座谈，随便聊，我给你们各位端茶倒水。）

天水人：或撩胡害，还是请该长匮的挑搭一哈，载该挑搭牛看好么不好？（译文：休要胡闹了，还是先请个领导讲一讲指个方向，这个建议你们看行不行？）

白银人：治扎满共莫几个明白的，掏神死咯，再不老“挑搭”，松活些好。（译文：这里总共没有几个能听明白的，太费劲了，不要领导讲话吧，自由一点好。）(www.xing528.com)

临夏人：啊…这个尕多斯，阿目溜了刹，一个包谷面钱有呢没，干暂么嘛达撩。（译文：啊…这个小兄弟，怎么了啊，一点买玉米面的钱都没有吗？光闲聊有啥意思。）

张掖人：日头冒到了午上撩，炸麻五尺摸完了。（译文：从大清早开始到中午了，不干正事没完没了了。）

平凉人：麦杆子秤称人呢，都他娘羊粪豆装枪。（译文：用麦秆儿做的秤衡量人，看不起人嘛，都他娘的羊粪装枪当子弹，装腔作势的不是好东西。）

武威人：籽嘛撩籽嘛撩，看看表几踮了，桑踮棒了。（译文：怎么了，怎么了，干什么呀，看看表几点了嘛，都三点半了。）

岷县人：阿会儿家哈，九天阿婆养娃理，缸眼儿不要耗搅。（译文：什么时间了，还云里雾里的，希望不要浪费时间。）

定西人：个啦啦吆！赶紧走，秃子割了，拦该得很。（译文：哎哟！我的妈哟！赶紧走吧，肚子都饿了，难挨得很。）

敦煌人：大腾腾的人咧还争嘴咧，伊家在气头上咧。（译文：都是大人了，还争嘴上的呢，他们都在气头上咧。）

甘谷人：自个自，哎……讨厌得很，磨色着呢。（译文：一个一个地，哎，讨厌死了，磨洋工，太慢了。）

庆阳人：走，掐屋里走，弄些活落面吃。（译文：走，都上我家吧，我给大家做些饸饹面吃。）

文县人：翻精倒精么搞成，还似叫明叫响巴歇不得。（译文：反复折腾的没意思，还是直截了当多好嘛。）

会宁人：阿门了，搭兀们咱掂山了？（译文：怎么了，何必那么生气要走呢？）

景泰人：觧们谎皮态咯，吃孤老，白肋巴……（译文：他们都说假话，懒蛋一个，好吃懒做的……）

宕昌人：你麻麻衡呀，尽给人踩交，我的嗫呦。（译文：赶快走吧，尽找麻烦，我的娘哟，活不成了。）

静宁人：信怎么这些活计要曹做哩，你到给价去呢吗不去？（译文：不管怎么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你们到底走不走?）

兰州人：一个个胡佛啥呢唦，但佛了就好好的佛，不佛了鼻子擤到了浪气啥。（译文：一个一个胡说八道什么，想做事就正经一点说，不想说的

就到外面逛去。）

这就是甘肃乡音生动、多彩的表现。口音是乡音的外在表现，透露着特定地区人们生活的激情、乐趣。对于常年在外的人来说，世界上没有比乡音更加亲切的声音了。

为什么甘肃会有这么多的口音？这些口音是怎么形成的？这些口音有什么特征？都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和问题。我们这本书里试图给大家给出一个比较可靠的说法和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