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的思想结构
庄子之情况,主要本诸《史记》,其《列传》合于老子,现全录于下: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此传虽未足三百字,殊能突出庄子之形象。今准此为基础,详加考核其生平,要在能研究其思想结构。
一、庄子出生地 首当知庄子之出生地——蒙。按蒙在今河南商丘附近,其地在当时可能属梁(即魏),亦可能仍属宋。《水经·汳水》:“汳水……又东至梁郡蒙县。”注:“汳水又东经违县故城北,俗谓之小蒙城也。《西征记》:‘城在汳水南十五六里,即庄周之本邑也。为蒙之漆园吏,郭景纯所谓“漆园有傲吏”者也。悼惠施之没,杜门于此邑矣。’”故庄子出生地蒙可明确在河南,漆园属蒙城中,或认为蒙为当今安徽蒙城者未是。然庄子之古迹于唐宋后仅兴于安徽蒙城,于河南蒙城已无可考,此乃文化南移所造成。凡地名南移者甚多,非仅庄子之出生地蒙城而已。
二、庄子生卒年 再考庄子之生卒年。按梁惠王当公元前369—前319年在位,凡公元前369—前335年为前元三十五年,公元前334—前319年为后元十六年,共计五十一年,继之者为梁襄王。齐宣王当公元前319—前301年在位,凡十八年,继之者为齐湣王。又楚威王当公元前339—前329年在位,凡十年,乃上承宣王而继之者为怀王。且当楚威王时,庄子已有贤名,而威王愿许以为相,取公元前329年论,则庄子至少已四十岁。威王初即位时,庄子约当三十岁许,钱穆所考,兼及此十年间。今取威王即位时庄子年三十岁,又以寿八十计,庄子之生卒年为生于周显王元年(前368),卒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前289)。有关重大事件基本相应,晚年似当于蒙闭门著述,其著作对后世有极大影响。
三、庄子与孟子 又约同时有孟子,其著作自宋后,更起重要作用。然孟子与庄子虽为同时代人,生前可能见面而并未见面,且于著作中各不相及。《史记》所谓“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而于孟子为例外,斯亦怪事。以时考之,“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则其年已老自不待言。与在位五十一年之梁惠王相比,乃有不似人君之诮。其后孟子即去梁,以是年七十多岁而论,则较庄子长二十岁。以孟子寿为八十岁,于一生大事亦基本相应(其生卒年为公元前387—前308年)。晚年孟必归邹以著述。况孟子一生对世事并未起大的影响作用,弟子亦无有名者,故庄子可能仅知稷下派而不知孟子。而孟子对年轻约二十岁,且愿归隐之庄子当然亦不屑一顾。宜孟与庄能相忘于江湖。而战国时的儒道之辨,实起于孟与庄,老与孔的生前并不如是,此不可不明辨之。孟子情况另文详之,以下详究庄子之思想结构。
四、庄子与惠施 与庄子有关之学者,首当重视惠施,惠施于惠王时曾相梁。钱穆考得惠施卒于襄王五年(前314)后九年(前310)前,年六十余,基本可信。故于其卒年,庄子约五十余岁。于《庄子·徐无鬼》提及“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实已当惠子死后十余年,因文内谓“宋元君闻之”,“元君”指宋偃王太子,登位在魏襄王二十年(前299)。其时庄子约已七十岁,犹念念不忘,可见惠施实庄子仅有之知己。主要应理解庄子与名家之同异。唯庄子之思想结构,已知名家理论当为思维的基础,此所以能以惠施为质。然最后所体验有得之道,则归诸老子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故必认定名家为形影竞走之戏论,此为庄子能继承老子之关键处。(www.xing528.com)
五、庄子与老子 深究老庄之形象,各有不同的认识论。况时代背景及各人之所得,不可能全同。而重视名家又彻底否定名家,则确为老庄之所同。凡道之为道,重体验而不重语言文字。既重体验,其何可归诸一如文字游戏之名。必当识此道重体验之理,然仍当本诸文字语言,以象其所体验之道。故宜考核庄子所留传之著作。
六、庄子之著述 《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名周,宋人。”惜已有散失。今存者有内篇七(1—7),外篇十五(8—22),杂篇十一(23—33),凡三十三篇,至少已阙十九篇。《史记》引及之篇名曰《畏累虚》、《亢桑子》者,今本杂篇中有《庚桑楚》,文内提及“畏垒之山”等,是否一篇二分,已未可考。总之,今本有散失及为之重编者,非五十二篇原文。然能存此三十三篇可云大幸,且间多阙佚,非汉后所增,基本全属先秦之言,此不可不知。至于三十三篇是否全属庄子一人之言,的确有问题,全部详读后,自然能得其象。而庄子的思想结构,当在其中。考其文字的作者,有同一学派者,有弟子加以补述者,亦有思想结构少异者。要而言之,于战国中晚期在魏宋地域中,东以稷下派为主,南取楚人之遐思,且认识墨子、老子之道,而有以综合之。故较孟子取杨墨为两端而排斥之,庄实有更宏伟的思想结构,可补孟子之不足。
七、庄子知易道 当其时孟子尚未知《易》,庄子已通易理。归人于生物界而以通天地,乃庄子思想较孟子思想之最大进步处。凡人与禽兽不可不辩,庄子何尝不知,然与天地相参之人,何可不知“鸟兽之文”、“与地之宜”,动植物与人之同归生物,战国时唯庄子思想已能知之,与《周易·系辞下》第二章思想相合。
《庄子·至乐》最后一节曰:
种有几。得水则为";得水土之际,则为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此节说明生物间之种种变化。种有几,如得水中而水土之际,犹微生物。再上而于陵屯,则先有植物为乌足。由植物之叶为动物,胡蝶又进而为虫。鸲掇为鸟,名乾余骨,之沫为斯弥,又为兽。进而归诸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得此生物物种之生死大循环,殊见庄子想象力之丰富。凡若干种种同属生物,而有机可通,故曰:“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此机即自然,生物之出入于天地自然,是犹人参天地以当三才整体之易道。
八、庄子与荀子 唯庄子之有悟于此,方能“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亦即有得于老子之“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宜于古史可上推无已,使时—空数量级广及无穷,故“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是岂“言必称尧舜”之孟子所能望其项背耶!若生于后庄子约五十年之荀子(前313—前238),已能通读五十三篇《庄子》而于《荀子·解蔽》中评之曰:“……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合今之三十三篇论,荀子论惠子与庄子之观点同,论庄子尚未知天人之关系。唯荀子之不知天,自然有人性恶的观点,合诸庄子论及“虎狼仁也”,是岂荀子所能理解。(另详《论荀子的思想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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