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夏天,我和一批朋友乘船从斯德哥尔摩出发,去彼得堡旅游。那是一条豪华的俄国船,记得船名叫“伊里奇”号。我们下午登船,在海上行驶了二十四小时。在船上,除了睡觉就是聊天。可聊的第一是有着从普希金到索尔仁尼琴等一长串光辉名字的俄国文学,第二是不像涅瓦大街上的人行道一样平坦的俄国革命,第三点,也是最关切的一点,今天的俄国和俄国人。
第二天下午,船一到彼得堡,我们就迫不及待地下船去。这时天色已晚,最明智的选择是去看芭蕾舞。我们不熟悉地形,又不懂俄语,手里仅有一份从船上买到的地图。能不能及时赶到剧院,对我们真是一个考验。幸亏我们中有人知道一点情况,说可以到轮船码头转一转,等待幸运的事发生。果然,一出码头,就有一位女士迎上前来,用英语和我们说话。我们告诉她,想进城去看芭蕾,能不能找到车,她满口答应。过一会儿,她回来了,一辆公共汽车改变了行驶线路,开过来专门为我们服务。司机不懂英文,一切由那位女士和我们谈。价格是我们一行十三人每人给一美元,把我们一直送到剧院门口。我们很庆幸遇上一个热心人。在车上,我们又对她说,能不能帮忙买到芭蕾舞票。她说,到了那儿,她帮我们想办法。车到了彼得堡大剧院门口,那女士让我们在车上等一下,她先下车去。过一会儿,她上车说,票找到了,要十五美元一张。我觉得价格还可以,比瑞典要便宜得多,何况,这是真正的俄国芭蕾。同去的朋友们比我有经验,说还是要砍砍价的。于是,我提议十美元。她又下车把卖票的人带上车来,居中做翻译,我们就和那卖票的说了一番,最后以十三美元一张成交。那天我们看到的虽不是俄国的最高水平,而只是一场新秀的演出,但已足以使我们心满意足了。我在瑞典、在中国都看过一些芭蕾表演,比起来,俄国人水平是至高无上。看了这样一场芭蕾,也算是不虚此行。欣赏之余,我看到剧场里座无虚席,人人穿着漂亮的衣服,文雅地欣赏着演出,不禁开始想,究竟这票价是多少,今天的俄国人还看得起芭蕾吗?1992年夏天时,俄国卢布与美元的比价是1200比1。十三美元就是15600卢布,大致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纵使那卖票的和那好心的女士会合伙赚我们一些,在我们的想象力所能达到的范围内,一场芭蕾都是当地人的一个非常奢侈的享受。
第二天,我们在涅瓦街走来走去,见到有一个售票处。出于对票价的好奇心,我们挤进去问问,这才知道芭蕾舞的门票价格是52卢布。我们被赚了三百倍的价钱。瑞典生活消费水平高。我们在瑞典时间长了,对于吃这么一点亏似乎有点麻木,甚至一个与我们同行的孩子提议留一些俄国钱回去用作打扑克时计算输赢的假钱。尽管如此,知道这个价格后,我们仍有一种深深的刺痛感。我们为那些芭蕾舞演员们感到难受。他们都是世界上一流的艺术家,从最有天分的孩子中选出,从小就刻苦训练,在演出中也一丝不苟,但他们只能从自己劳动成果不足三百分之一中再取一个份额。会一点点英语的那女人和剧院门口的黄牛票贩子竟能得那么多。
我们在彼得堡只是旅游,没有学术接触,也不知道他们那儿的知识分子生活得怎样。其实,即使接触了,也问不出什么来。因为在学术交流时,我们就成了外宾,他们自有接待外宾的规定和习惯。听同去的一位朋友说,当我们在涅瓦大街上闲逛之时,他们去了作家的墓地参观,碰上了一位热心人自愿做他们的导游。这位导游说着很不错的英语,带他们看了好几位知名的作家和不那么知名的作家的墓,还给他们讲那些作家的遭遇。要不是那人的帮助,他们根本就无法找到那些墓。那位给他们导游的人是一位科学家,对文学也很有修养。我的朋友们和他很谈得来,从他那儿得到了不少的知识,知道了不少的事。游览到最后,正当朋友们考虑怎样答谢时,这位似乎在游览区偶然碰到的自愿导游害羞地说,能不能给我一美元。听了这话,我那几位朋友的心都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显然,这位自愿导游并不是恰好也在那儿游览,而是要赚一点钱来维持生活。朋友们回到船上来说这件事,大家听了都很难过。从这一件小事可以使我们想见,多少我们的同行们在那里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提到俄国的克格勃,过去都有一种神秘和敬畏感。那次彼得堡之行,我们也有幸见到了一位来自克格勃的工作人员。那是我们抵达彼得堡的第二天,为了对城市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我们乘上了一辆游览车。车上有一位司机,一位会说英语的导游,还有一位默不作声的克格勃的人。导游向我们介绍说,他是来保护我们的安全的。开始,我们有点紧张,自认一生从来没当过重要人物,也从来没有让安全人员保护过。但过一会儿,我们就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保护安全,毕竟能使人放心。车子经过很多地方,在一些主要景点,例如阿芙乐尔巡洋舰前,十二月党人广场,冬宫,车停下来让我们拍照。游客们流连忘返,过了规定的时间,这位安全人员就去帮助找人。找到了就做一个手势,表示时间到了。他看上去很和善,不说话,不知是不会说英语还是职业规定不说,反正我们没听他开过口。连导游向我们介绍他时,也仅仅向我们笑了笑。但是,他有一双锋利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为什么一定要派一个克格勃来保护我们?彼得堡的安全真的有这么糟吗?这事我想了很久,后来经人指点才终于弄懂。旅游业在那儿成了赚钱的行业,安全部门经费紧张,也来分一点。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有他来保护,总能给人以安全感。但是,一个高度机密的国家安全部门主动露面,为普通的外国游客提供安全服务,听起来毕竟是件新鲜事。
当然,安全方面的事不好说。我们也的确碰到一点小问题。在一个书店里,我和我妻子想选一本有关这个城市的英文旅游指南,还抱着会碰到便宜而有价值的书的幻想东看看,西瞧瞧。突然,我妻子神色紧张地来对我小声说,刚才她的钱包差一点被偷了。一个穿着奇特民族服装的女人手上拥一条大毛巾贴近了她,她感到了手提包动了一下,回头一看,包的拉链已被拉开。她立刻把拉链重新拉上,向那女人看了一眼。那女人一转头悄悄地走了。出书店时,正碰上同来旅游的几位香港学者。我们说了这件事,想告诉他们也注意起来。谁知他们一笑,说,你们说晚了,刚刚被偷了四万卢布。这不属于克格勃服务期间,不然,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www.xing528.com)
我们在俄国还结识了一位涅瓦大街上的巡官。那是我们想看歌剧,去了一个离涅瓦大街远一点的剧院。去了以后才知道,剧院里演的不是歌剧,而是话剧。我们不会俄语,听不懂,于是就提前出来了。出来后发现,由于戏还没散场,剧院门口没有出租车。我们不熟悉地形,找不到地铁站。天色晚了,问了几个人,都不会说英语,无法交流。我们也不敢随便问人。毕竟两天的彼得堡经历也让我们有所警惕,这儿的人太穷了。这时,我们看到前面有像是在恋爱中的一对年轻人,我们立即有了一种安全感,于是也不顾打搅他们,上前去问涅瓦街在哪儿。心想,到了涅瓦街就好了,那儿人多,而且,经过一天的转悠,我们对那儿也有点熟悉了。
小伙子可能在中学里学过英语,虽已忘得差不多了,但毕竟还会几个英文单词。他用英语夹俄语地向我们解释一番,发现说不通,就让我们跟着他们走。不多远,来到了一个地铁口。彼得堡的地铁都修得非常高大,只是车太破旧了,里面的椅子也很糟糕。进地铁需要去买一种小硬币。小硬币放进一个小插口,入口处的门就自动放一个人进去。我们刚想去排队买这种硬币,那小伙子已掏出硬币代我们放进了插口,挥手让我们通过。看来他们都是一下子买一批,每次乘车就用一个。我们要给他钱,他连连说,只有十卢布,坚持不收。上车后,小伙子和我们谈谈,而那姑娘可能不会说英语,一言不发,只是在笑。小伙子告诉我们,他的工作就是在涅瓦街上当巡警,今天休息。
我们很感谢他。临分别时,我们以涅瓦大街为背景,和这对恋人合影留念,并请他给我们留个地址。他向正在巡逻的同伴要了纸笔,给我们写下地址。我后来按照地址从瑞典给他把照片寄了去,没有回信,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短短的两天彼得堡见闻中有着许许多多永远难忘的事。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再去一次彼得堡,也去看看莫斯科。最好从北京乘火车去,经过贝尔加湖。这个心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实现,我想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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