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复兴运动揭秘-新书深度讨论

第二节　复兴与超越——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真相

在失落的痛苦中激发出的是伊斯兰传统内的认同功能和合法性功能，那么，这种传统认同和归属的意识的文化价值的外现形式就是伊斯兰传统复兴运动的再度兴起。它不仅表现为一场空前的社会政治运动，而且还表征为一种宗教文化运动。在深度的文化基因上，复兴运动一方面是复兴和强化个人品质、道德伦理，进而激起宗教情感与精神，以期达到全方位的传统认同和自我世界的重构；而另一方面，在对外来文化的对应上，不仅有政治上的冲突，更为重要的还有文化层面上的异质文化冲突。这种复兴方式在逻辑上表现为一种信仰血液和文化命脉的复兴，从而确立起对自己文化传统的重新认同，在经验上则表现为一种激情式的社会抗拒行为甚至社会运动和暴力革命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伊斯兰复兴运动就成为影响中东—阿拉伯局势走向乃至世界政治、战略格局的一个重要因素。从北非到南亚的“伊斯兰化”、从埃及到阿拉伯半岛的宗教保守主义形态等等，都表明了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发展、壮大已是不可小觑，更不能低估其广度和深度趋势。现在学术界关于如何界定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歧义很大。但肯定的一点却是，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是以穆斯林为主体的，以反西方的物质与精神冲击，重建穆斯林文化认同，确保穆斯林社会在伊斯兰属性下独立发展为基本目标且不惜以任何方式实现上述目标的一场社会运动。而宗教激进主义是当代伊斯兰运动中的一种表现形式，而不是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全部内容。所以，应该区别“行动”意义和理论建设的不同。可以说，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是一种历史现象的延续。从瓦哈比运动到伊斯兰现代主义，从穆斯林兄弟会到麦加大清真寺事件，从霍梅尼革命到萨达特遇刺，这一幕幕震撼世界的大事件，使得伊斯兰复兴运动走上了当代世界政治舞台。而美国“9.11事件”、“马德里3.11事件”、“俄罗斯别斯兰事件”和“伦敦地铁爆炸案”、“印度孟买连环爆炸案”、“印尼的巴厘岛爆炸案”、“莫斯科地铁爆炸案”等等，又把伊斯兰复兴运动的一个“另类内容”在当代推到了极致。

当代的事件往往是历史的产物，都有它可追溯的历史渊源。当破解当代事件的神秘时候，一种“历史的联系”就会渐浮水面。悠悠绵长的世俗社会是这样，在冥冥通幽的宗教传统氛围的社会更是如此。恩格斯曾在其著名的《费尔巴哈论》中认为：“如果要去探究那些隐藏在——自觉地或不自觉地，而且往往是不自觉地——历史人物的动机背后并且构成历史的真正的最后动力的动力，那么应当注意的，与其说是个别人物，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人物的动机，不如说是使广大群众，使整个的民族，以及在每一个民族中间又使整个的阶级行动起来的动机；而且也不是短暂的爆发和转瞬即逝的火光，而是持久的、引起伟大历史变迁的行动。”⁽⁴⁾在穆斯林的心目中，“真主”、“先知”、“四大哈里发”、“经典”、“乌里玛”都是历史权威的符号。真主既是历史又是现实，既是虚空又是实存。先知秉承的是真主的意志，因此，便是真主在俗世的代理人。先知和经典代表了“历史的权威准则”，代表了价值评判绳墨和行为评判标准。这些源于理想化了的先知传统和经典释义的准则从古到今都在规约着穆斯林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又为穆斯林世代所实践和传承，于是便形成了一种特定的“习惯力量”，就是所谓的“历史力量”。穆斯林正是将伊斯兰历史上的时代荣耀和世代穆斯林社会的生存都归功于“历史力量”；而穆斯林也正是在这种“历史力量”之中找到了精神慰藉和自己的家园。这个“精神王国”对于他们来说须臾不可没有的。所以，我们就可以设想，当世俗社会的发展和生活的变革危及或损害这个穆斯林“精神王国”时，他们会无动于衷吗？他们会置之不理吗？绝对不会的。“历史力量”将再度显现，要求社会返璞归真、正本清源。这种要求是强烈的，奋不顾身的。所以说伊斯兰复兴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在伊斯兰历史的各个阶段，复兴这条主线总是时隐时现地贯穿始终。当社会的发展并未危及到原有的价值准则和道德伦理体系时，伊斯兰主义就处于“隐”的状态；而当社会的变更、外来文化的冲击损害侵蚀穆斯林固有的价值系统，使道德颓废、社会失范时，伊斯兰主义就呈现其“历史力量”，处于“显”的状态。这种循环往复的过程也就是被英国学者帕特里克·班纳曼称之为“伊斯兰回归方程”的过程。对此，我们就应该明白了伊斯兰主义要回归什么？历史上伊斯兰的每次回归实际上就是一种新的、别样的展示，是一种伊斯兰“历史力量”的作用、能量的再度释放。

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不仅出现在伊朗及中东、北非、东南亚、中亚和南亚等国家和地区，同时也出现在印度、泰南以及菲律宾棉兰地区等穆斯林人口并不占多数的国家和区域。尽管发生的地域、强度都可能不尽相同，但复兴运动的主体是社会中下层的民众。长久以来，尤其是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中东和其他一些地区的穆斯林社会一直处于不发达状态，社会经济发展畸形，石油或许为这些国家带来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巨大财富，但它也因此制造出了社会的贫富悬殊，因为，财富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由于没有及时进行经济结构的合理调整，没有实施国家经济多样化政策，社会下层得不到多少经济增长所带来的福利。在伊斯兰教义中，“正义”、“平等”这些观念被赋予了极为重要的意义，那么，国家经济只是少数人的经济财富，民众没有实质性的生活状况的改善。民众的怨声、经济出现衰退，伊斯兰复兴“正义”、“公平”的意识就会以此产生，而这一切正是伊斯兰复兴主义萌发的最好的土壤。

当然，我们并没有否定西方文化对穆斯林社会的冲击，特别是世俗化进程带给伊斯兰复兴带来一种速效催化。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叶这100多年，西方殖民统治以及随之而来的西方工业文明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冲击都对穆斯林传统价值造成了极大的侵蚀，伊斯兰国家实行的大多数世俗主义，是非宗教的意识形态。从19世纪以来的西方殖民主义全球贸易对中东—阿拉伯诸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国外商品的大量涌入，几乎冲垮了国家原有的手工业生产，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系和伦理价值也开始植入穆斯林社会。另外，随着穆斯林军事反抗殖民统治的屡战屡败，后果就呈现出来了：以伊斯兰为旗帜的反抗斗争均遭失败的严酷现实，使一批伊斯兰先进知识分子开始了深刻的自我反思，主张以新形式、新方法重新阐释伊斯兰教，使之焕发出时代的活力。而另外就是伊斯兰激进组织的出现，开始以暴力和恐怖手段来释放自己的被压抑的情绪和展示力量，以图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

穆斯林社会的个人道德和社会伦理都源自《古兰经》和《逊奈》，而当代的世俗化趋势不仅仅是国家政治、经济、社会制度的世俗化，同时也是意识形态的世俗化。这就意味着向穆斯林社会引进一种新的社会伦理。这样，新的文化价值和社会伦理无疑使穆斯林社会固有的道德伦理体系遭到重创，导致反帝、反殖、反西方、反世俗主义的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兴起。

西方的政治模式在穆斯林社会实行可能就会导致政治失范。这种与其宗主国形成的同构关系，势必导致穆斯林社会对宗主国的政治模式的依赖性，而这种政治模式中，又势必会出现两种“危机情形”：一是知识界的分裂。一批接受西方教育和世俗教育的知识精英，自然就会接受西方的思维模式和伦理价值；而另外一批人身受传统教育和宗教观念，他们接受的自然是传统思想和伦理价值，他们反对西化，斥责接受西化教育的是“西方殖民化的工具”，是“接受外国政府训令”的买办。二是权威危机。国家机器和权力由世俗权威所掌控，而执掌者却得不到下层民众的信赖，引发了深刻的权威危机。而权威危机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社会的危机和伦理价值的失范。

巴基斯坦著名学者胡尔希德·艾哈迈德在其《伊斯兰复兴的实质》一文中认为：“对于当代的伊斯兰复兴，特别是作为这种复兴最后依托的伊斯兰教运动，不仅要把它作为对殖民统治的反馈加以考察，而且还要与伊斯兰社团力图恢复因西方统治而失去的地位这一既定抱负联系起来加以理解……伊斯兰教运动，尽管带有某些地域特征和手工色彩，然而却代表了相似的目标，显示了共同的特色。它们表现了对伊斯兰教坚定不移的信仰，创造性地正视现代挑战的巨大能力……这些伊斯兰教运动最重要的使命，一直是对伊斯兰教的强调：不仅作为一种信仰和仪式的体系，而且也是一个旨在建立伊斯兰秩序的伦理和社会运动。由于强调这一点，它们已经把自己认同于历史所有的复兴和圣战运动。”

伊斯兰学者认为，我们所说的复兴，是对伟大伊斯兰教的一种推进，以至加以升华。对于什么“伊斯兰复活”等等称谓都是西方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故意编造出来的。伊斯兰教在世界事务上和穆斯林社会显示自己固有的力量，不是什么“复兴”或“复活”，因为，伊斯兰教就从来没有衰亡过，而且作为一种现实力量日趋强大，民众反专制、反控制是伊斯兰教在国内外的一贯使命，根本不存在什么复不复兴、复不复活的问题。对于伤害穆斯林宗教情感，排斥伊斯兰教的传统价值体系，强加于穆斯林的世俗行为，民众势必奋起反抗，不遗余力地捍卫自己的文化属性和民族特质。

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在伊斯兰世界，表现为群众性、情绪性的盲动的社会运动“很难说是什么真正的复兴”，不具备一定程度的知识基础，就不能对当代观念秉持一种理性分析的态度，也不能对自身哲学和世界观体系进行综合分析和批判性反思，而只能是依靠暴力和恐怖，只对政权感兴趣那只能是“低层次的觉醒和骚动”，根本不能算是复兴。而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兴，首先要对所依赖的自身传统进行深刻的反思，要对现代科学、技术、政治经济模式有一种理性的认知。(www.xing528.com)

还有另外一些学者的认识与上述两派不同，基本上是客观的分析。马纳泽尔·阿赫桑认为，当代的伊斯兰复兴运动是寻求稳定和复兴过去伊斯兰传统的努力。它是由鄙弃那些致使许多伊斯兰国家经济和社会问题不断恶化的西方价值、世俗民族主义和西方腐化思想的情绪所激发的……在穆斯林社会，每当伊斯兰教被“贾希利耶”或异教徒行为所遮蔽，而非伊斯兰文化影响占据社会主流的时候，穆斯林大众的复古情绪便开始滋生，最终将导致文化的、道德的和政治的革命，重新使伊斯兰理想成为社会的主导因素……历史上，并非所有的复兴主义者都实现了他们自己设计的理想的目标，有的只实现了其中的一点点，有的半途而废，有的继续努力下去，有的达到了辉煌的目的地。伊斯兰教中的伊玛目侯赛因、安萨里、泰米叶、瓦哈布、霍梅尼都实现了他们的目标。⁽⁵⁾

伊斯兰复兴究竟怎么看，各派都在争执中，众说纷纭。事实上，从我们的讨论中，就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伊斯兰复兴是寻求伊斯兰文化的再发现和久封于穆斯林心中文化认同的一种重新生发，其实质就是对伊斯兰价值可靠性的重新确认。也可以换一种视角看，伊斯兰复兴也是自身遭受痛苦和屈辱经历的结果，它是一种激励，使伊斯兰自我文化再发现至再辉煌进而影响整个伊斯兰世界。所以，为什么伊斯兰复兴运动不是仅局限于中东—阿拉伯，因为它不是某个国家的要求，而是整个伊斯兰世界和穆斯林社会，是一股跨地域的思想大潮，它是超越了某种特定意识形态的风起云涌的民众性运动。

也有一些穆斯林学者对发生在伊朗的伊斯兰革命情有独钟，认为，以民众运动自下而上的形式推翻君主专制，是独一无二的现象，是一种“文明的进步”，是反对独裁的新形式。它提供了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的穆斯林都应该关心自己的理想，都应关切穆斯林共同体的未来命运。他们进而认为穆斯林正处于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即伊斯兰革命正以伊朗为中心向四周传播和辐射时期。这是不是阿巴斯王朝508年辉煌的又一次再现？是不是伊斯兰千年文明薪火轮回赓续？是不是穆斯林又一次走向了他们心仪的“四大哈里发”纯真圣洁的时代？

我们姑且不论上述观点和认识正确与否，但它无疑反映了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一些基本特征，对于认识和评估这一运动的实质是有帮助的。因为，视域不同，结论自然也就不同。

那么，该如何界定当代的伊斯兰复兴运动呢？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由于西方文化对穆斯林社会的冲击所导致的穆斯林文化认同危机，加剧了穆斯林内在的失范感和对自身前途的一片茫然。因此，在传统意识的强烈感召下，穆斯林开始重新寻求自己的文化认同，这种重返传统、回归自我的文化表达和谋求建构反西方化、反世俗化的“伊斯兰秩序”的政治诉求，我们就可以认为这是真正的伊斯兰复兴运动实质所在？

现在西方许多人被居心叵测之徒蛊惑，担心这种“不是以知识、智慧和理性的复苏为基础的”，更多地表现为“骚动”、“动荡”的自我表达是难以达到目的，而是要造成世界政治的极大不安定。可以说，这种担心在西方现在可以看做是普遍的心理意识。但是，伊斯兰复兴运动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吗？担心是否多余？所谓的“伊斯兰威胁”是否可信呢？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伊斯兰复兴直观来看是对资本主义、世俗主义等现代意识形态及现代化产生幻灭的产物，是对自己未来感到焦虑的一种表现。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将肯定会导致穆斯林社会各种关系的变化，包括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都将发生不同形式的变化。而“变化”是否与所谓的“威胁”画等号？西方人的逻辑就是如此：他们绝不能看到其他民族或国家的“变化”、“崛起”，似乎这就是对自己的威胁。

我们也该正确认识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反西方的实质。对于今天热衷于重振伊斯兰的知识分子而言，现代的科学技术同西方的意识形态是有区别的。对于现代科学技术，他们还是能够秉承一种理性的认同态度的。而让他们不能接受和担忧、憎恶的是西方社会的道德失落、社会失范、生活失准和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无理与霸道。伊斯兰学者认为，要把沙里亚法视为伊斯兰世界观的核心，它是伊斯兰复兴的灵魂。他们认为，沙里亚法为穆斯林文明提供了历久弥坚的基础性意义，这其中本身就提供了穆斯林应对挑战的方式。在穆斯林眼中的沙里亚法，在理论上包容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个人的、社会的、政治的、文化的诸多领域；在实践上，它又提供了穆斯林行为方式的准则。所以，沙里亚法不仅仅是法律，它同时还是伦理体系和价值体系，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方法论。

我们不难看出，同其他意识形态体系相比，伊斯兰教是一神论的一元主义体系，而不是多神多元的价值体系。为此，伊斯兰教首先要明确表明它对西方意识形态的优越性。而后又必须应对现实的多样化。关于这一点，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参与者都有所认识，只不过侧重点不同。改革主义注重自我反思、自我价值的转化，将传统中具有创造性的价值加以现代意义上的解析，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现代社会。所以说，不管怎样做如何说，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都可谓是对传统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的再肯定，直观表现形式是保守取向的：对宗教信仰的极度虔诚，对传统教义无条件地遵从，高度敬仰沙里亚法，否定一切有悖于伊斯兰教的行为方式。

胡尔希德·艾哈迈德在《伊斯兰复兴的性质》一文中认为，“伊斯兰教复兴运动是对穆斯林社会现状的批判。它也是对我们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文化——盛行于许多伊斯兰国家中的西方文化和文明的批判。这是以不同的前提、不同的衡量标准所作的批判；这一标准就是伊斯兰教、伊斯兰教的原始源泉——《古兰经》和先知穆罕默德的逊奈。”

总之，以伊斯兰教为旗帜的复兴运动，倡导归于纯真，主张返回传统，拒斥异质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对伊斯兰世界的侵蚀，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穆斯林新的文化认同意识，伊斯兰主义在穆斯林心中的地位大大增强了；这种伊斯兰复兴也使许多奉行世俗民族主义的政权受到程度不同的威胁，同时也应看到伊斯兰复兴运动致使伊斯兰世界关系持续紧张，为了争夺权力，伊斯兰国家内部穆斯林不同派别争斗不休；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打击了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