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理性主义传统回顾：新月下千年的沉思

第二节　对伊斯兰理性主义传统的回顾

文明的历史，从一定意义上说也就是宗教不断演绎的历史。它不仅随着人的最初认识而驻足于人的观念之中，也同样会伴随着“人化自然和自然人化”的进程显现而逐渐消弭。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历史演进。伊斯兰文明无疑是一种宗教性的文明。不过，更为确切地说，它应是一种具有很强人文主义倾向的宗教文明。纯神学的精神修炼绝对不是它的最终归宿。如果说佛祖乔达摩·悉达多放弃王位继承，为追求一种至纯精神的觉悟修业、出世，这显然是一种消极、悲观的人生体悟，是一种悲情哲学。而穆罕默德以伊斯兰教为精神依托，用经与剑统一了四分五裂的阿拉伯半岛，这里所展现的显然是一种积极乐观，充满睿智进取人生之态。

作为伊斯兰至高无上的经典，《古兰经》已经确定了它理性的地位，多次强调理性的重要。《古兰经》认为，人的智力本质，系由心智、理性或灵性所构成，并把人类智力的架构建筑在极其完善的基础上，倡导世人要经由经验或实践、沉思与观察而热心地去探求知识。“你们要观察天地之间的森罗万象”（马坚本：10：101）“天地的创造，昼夜的轮流，在有理智的人看来，此中确有许多迹象。他们站着、坐着、躺着记念真主，并思维天地的创造……”（3：190～191）。这就说明，《古兰经》在告知信众，大自然与整个宇宙全都是始终敞开着的知识和真理的宝库，人们应该努力求取多方面的知识并探索其中的真理。而探索真理就要靠理智和科学，不能靠妄想和猜测。

作为伊斯兰的理论家们都在极力证明，《古兰经》拒不接受举凡没有任何证据作为支持的所谓“天生真理”或“当然真理”，而是要求对任何判断、论点、评说都要有足以支持的证据，诸如“为什么”、“怎么样”。伊斯兰教基本教义是信主独一，但不承认由盲目模仿而获得的信仰，更不承认不加取舍区分的信仰，而是设法以鼓励、规劝、呼吁的方式，唤醒知识分子去觉悟、思考、反省、沉思，希望人们经由认真不倦的学习和勤恳虔诚的努力，来充实自己，并在知识中获取精神财富，从而在人的整个一生当中有所依恃。所以，在《古兰经》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许许多多倡导人们要进行理性思考的经文。“有眼光的人们啊！你们警惕吧！”（59：2）“难道他们没有观察天地的主权和真主创造的万物吗？”（7：185）“难道对于真主——天地的创造者——还有怀疑吗？”（14：10）“（他们）思维天地的创造。”（3：191）“难道他们不观察吗？骆驼是怎样造成的，天是怎样生高的。”（88：17，18）这些自《古兰经》以来所形成的重视理性思考的传统，这对日后伊斯兰哲学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们曾经讨论过，伊斯兰哲学重要派别穆尔泰齐赖派就极力肯定理性的作用，极力夸大这种权威作用，主张依据理性权威评判是非。这一派别认为，事情本身的性质决定了谋事的是也非也，而理性就能够认识事物的本质，所以，就能区分是非好坏。这一原则从而使理性从拘泥于经文典籍的咬文嚼字的刻板僵化的教条规范中解脱出来。那么，对于没有经文依据的事情，立法者可以运用理智来加以区分，决定其是否合法或非法。所以，人的理智和意志能脱离命运的摆布与控制，人脑有思考的自由，它不受诸如命运、天意、人为的束缚，这就是人自身的解放，而这一解放是一切解放的前提。穆尔泰齐赖派推崇理性，他们在注经时便以理性证明为主，以引经据典的考据为辅，这一做法使穆尔泰齐赖派甚至不承认与理性原则相左的“圣训”和史料，由此，而把穆尔泰齐赖派的宗教理论引到理性思考和逻辑证明上去了。(www.xing528.com)

作为伊斯兰另一个哲学派别精诚同志社，也十分注重理性的显著作用。他们主张，整个万物被分成实体和精神两类。所谓实体类，仅凭感觉就可以去了解；而精神类，就要凭借理性来认识，用思维去想象。认识和灵魂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谓的灵魂就是精神。这一派别认为，人类灵魂是从万有的灵魂即世界的灵活中流出的，人类灵魂介于物质世界和心智世界之间，深入于物质世界之中，所以，灵魂是要变成理性的。灵魂这一改变将有许多能力，最可贵的就是思维力。人们通过思维，方可获取认识。

伊斯兰艾什尔里派对理性原则是持矛盾态度的，他们认为赋予理性原则以绝对的意义，会导致否定圣教，因此，反对把理性视作确定宗教基本信仰的一个尺度，但该派不完全反对使用理性原则，因此，有调和理性与经典的倾向。对于许多阿拉伯哲学家，他们对理性的崇尚高于宗教神学家。他们十分注重理性的地位，倡导“我们应当不耻于承认真理并加以吸收，不管它来自何方”。诸如“圣训”所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对于寻觅真理的人来说，真理的价值莫过于真理本身。追求真理不但不能以此贬低自己的身份，而且会增加自己内在的智慧底蕴，成为一个清醒之人。一些阿拉伯思想家也认为，尊严的真主恩赐给我们理性，是为了让我们用来获得我们理想的现在和将来的最大利益，这是真主给我们的最大的恩惠，是对我们最有用处的东西。由于有了理性，我们才高明于不会言语的动物，以至我们能占有、管理和驯服它。因为有了理性，我们才可以懂得能够提高我们的地位和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如此美好，从而达到我们的目的，满足我们的愿意。有了理性，我们就达到了对尊严、伟大的真主的认识。理性是我们力争获得的最伟大、最有益的东西。一句话，理性是这样的一种重要的东西：要是没有它，我们的处境就无异于牲畜、儿童和疯子。上述的观点就出自于著名学者拉齐之口。⁽⁴⁾法拉比同样也认为，人的灵魂有两种力量，一种是使用人体器官进行活动的力量，一种是理智的力量。“灵魂中的理智分为四种，即潜在理智、现实理智、获得理智和能动理智。能理解物质的这些灵魂力量是一种单纯的理智”⁽⁵⁾，就连大师伊本·西拿也承认人所独有的理性灵魂，具有认识机能、行动机能、理论思辨机能、实践机能。因此，理性灵魂是灵魂的最高智力，也是人的最高认识能力。人的理性认识属于理性灵魂，而感性认识属于动物灵魂。动物灵魂的认识靠形体器官，而理性灵魂认识没有形体器官，要靠先天的手段获得的观念和判断，只能凭自己对事物和观念进行认识。⁽⁶⁾安萨里恐怕被认为是最不注重理性的哲学大师级人物，他在伊斯兰哲学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我们通过深入分析讨论就会发现，实际上安萨里是承认理性在教学和科学知识等方面所引导出的结论，他承认逻辑演绎法的正确性，并不对理性原则产生什么怀疑，认为理性原则对人来说是有先天性的，高于感官功能，理性只要不被幻想束缚，就不会出现认识上的偏差，而是能看到事物的本质。因此，安萨里是在极力捍卫理性思维的正确性及证明真知的必要性，强调通过理性，达到对一切知识的真正了解，通过理性，以区分奇迹与妖术、真理与谬误。伊本·路西德（阿威罗伊）恐怕是伊斯兰最伟大的理性主义哲学宗师。他倡导人们必须像用伊斯兰法律的准绳作研究一样，用竭尽所能的各种理性准则去研究万物。既然尚未有人去检验过各种理性原则，那么就应该从自己开始进行这一工作。后来者自然要借助于先行者，以使人对于理性的认知能连贯起来。⁽⁷⁾

总之，阿拉伯的一些思想家强调要把对理性的研究放在具有头等重要的地位上，认为正确的认识要通过理性，绝对的认识也要通过理性，快乐的取得也仍然靠的是理性。道德建立在理性之上，理性所了解的一切是真实的，人能够通过理性认识一切，能从极细微的物质存在到最高级的精神存在，理性认识是自觉地认识事物，不受来自外界的精神影响。他们认为世上有最基本的三种理性:人的理性、能动理性和整体理性。整体理性是全人类的普遍理性,能动理性影响人的理性而获得知识,这些知识在死亡之后又将这归于能动理性,而这全部知识构成了永存于世界的整体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