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彦儒
羌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距今已有五六千年或更远的历史。它源于史前时期的古羌人,其生活于甘、青,主要活动于河湟一带。在古文献中,有不少关于“羌”的记载。《竹书纪年》说:“成汤十九年,大旱,氐羌来宾。”这是羌的正式记载。《后汉书·西羌传》释:羌,“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由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初期的羌人是以畜牧业且以牧羊为主的游牧族群。
关于羌的来源,有说“出于三苗”。《后汉书·西羌传》载:“西羌之本,出于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者也。南接蜀、汉徼外蛮夷,西北[接]鄯善、车师之国。”从这段话可知,实际上,在“五帝”的传说时代,就有赐支或析支的称谓,即指在今青海湖至扎陵湖、鄂陵湖一带就居住有古羌族群。只是到禹时,三苗被华夏族打败,其中一部分迁至西北三危山一带,与当地土著族即羌人融合,才成为羌的来源之一。看来羌并非完全出于三苗。
公元前21世纪,以羌人为主体建立了夏朝。夏朝的创立者大禹即是羌人。《史记·六国年表》载:“禹兴于西羌。”《帝王世纪》也载:禹“生于石纽……长于西羌”。夏商周时期,羌人逐渐迁至陕西、河南、山西、河北等地,羌作为商王朝的方国(部落)之一,被称为“羌方”。商初,羌定期朝觐商王,并交纳贡赋。《诗经·商颂·殷武》称:“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说明羌尊殷商为君长,是拥戴商的。《竹书纪年》还说在成汤十九年的一次大旱中,“氐羌来宾”,继续朝觐纳贡。而到商中衰后,商王为了掳掠奴隶,不断对羌人动武。在甲骨文卜辞中,有“执羌”、“追羌”的记载。周武王伐纣,在“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族中,就有羌率师参加。以后周人在处理与羌的关系时,采取的是联姻、分封、制礼与因俗而治等多种方式。如羌人中的“姜”姓氏族与周结为婚姻联盟。传说中的周人始祖“弃”,其母便是姜的裔族有邰氏的女子姜嫄,后来周王中如古公亶父娶的是太姜,武王娶的是邑姜,成王娶的是王姜等,这些都是属于姜姓女子。周朝建立后,分封了齐、吕、申、许、纪、向、周、鄣、历等姜姓诸国,以起屏障周室之作用。春秋战国之际,羌在战乱中,有一部分继续进入中原与当地的土著族杂居而融于华夏族,有一部分仍留在当地生产、生活,前者逐渐走向农业文明,后者继续从事牧业或兼具农业,被称为西羌。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尽管西羌与华夏、汉民族之间屡有争斗甚至战争,但之间的融合还是在不断地进行着。民族融合有多种形式,而战争从某种意义说,更能加速民族的融合。到了隋、唐时期,羌人中居住在秦、陇地区的逐渐融合于汉,河湟地区的逐渐融合于藏,还有一小部分居住在四川西北岷江上游的仍为羌,屡世延续至今。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说:“羌族在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起的作用似乎和汉人刚好相反。汉族是以接纳为主而日益壮大的,羌族却以供应为主,壮大了别的民族。很多民族包括汉族在内从羌人中得到血液。”[1]有一部分古羌人在与其他族的相继交流、融合中,在吸收外族文化的同时保持了自己的独有文化,以顽强的生命力生存下来,形成了今天的羌族。
羌族在数千年的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化。如咂酒、碉楼、羊崇拜、白石(一种乳白色的石英石)崇拜等等。羌族的这些古老文化沿袭数千年而至今还依然盛行于羌族地区。咂酒酿制方法与做醪糟相近,是用大麦、青稞或玉米等煮熟后拌以酒曲,放入坛内发酵而成。饮时启坛注入开水,插上通花杆或细竹管,轮流吸吮,吸干后再添水,直至淡而无酒味为止。每逢遇到喜庆活动,羌民聚集一起跳锅庄舞,以咂酒助兴。碉楼是羌族一种独有的居住建筑形式。在羌民的一般寨子都要修建有高达十余丈的碉楼,用于防御外族和土匪侵扰。羌族尚白,“以白为善”,所以白石崇拜成为羌族一种特有的宗教仪式。羌人把供在小塔和房顶上的白石视为天神、太阳神的象征。因而,在房顶后墙正中处,砌有高约二尺的石塔,羌语称“如机格”,上供三五块白石,还有插旗幡的小孔。[2]还有把供在山上的白石视为山神,供在正房屋角的白石视为家神等等。旧时羌人走亲戚,还将白石作为珍贵的礼物相赠,表示送上美好的祝福。[3]羊崇拜是说羌族自古以来对羊就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以四川北川羌族自治县为例,以羊祭山是古羌人的重大典礼。在一些羌人活动地区,羌民所供奉的神全是“羊身人面”,视羊为祖先。现在的羌族地区,仍然存在许多视羊为血缘关系形式的崇拜。在羌人的日常生活中,羌人喜欢养羊、穿羊皮褂、用羊毛织线,祭祀活动中常用羊作祭品,羌族少年举行成年礼时,羌族巫师用白羊毛线拴在被祝福者的颈项上,以求羊神保佑。羌族巫师所戴的帽子有两只角,是用羊皮制成的,巫师所持法器,是用羊角、羊皮、羊骨等制成。传说羌族在向岷江上游迁徙途中,羌族巫师劳累过度,昏昏入睡,他们的经书掉落在地上被羊吞吃,后羊托梦给羌人说:“我死后,可将皮做成鼓,敲三下,经书就会吐出来。”由此可以看出,羊被羌人赋予了高于巫师的地位,甚至成为羌族文化的神圣传承者。羌人死后,要杀一只羊为死者引路,俗称为引路羊子。羌人认为,死者的病都可以在羊身上反映出来,杀死羊子后要寻找死者病根,并认为羊为人的一半,他们将羊血洒在死者手掌上,意为人骑羊归西。在一些羌族地区,还有用羊骨和羊毛线占卜的习惯,以预测吉凶。总之,羊图腾崇拜是羌族先民较普遍的一种崇拜形式,至今在羌族聚居地仍然存在有许多遗存,是羌族原始宗教信仰的一个重要内容。
羌族的重要民俗文化活动是羌历年(每年农历十月初一)[4]、祭山会(塔子会)。新中国成立后,这类民俗活动一度认为有迷信色彩而被取缔,20世纪80年代后期又陆续恢复。羌历年(俗称“过小年”)是羌族最隆重的节日。据传,天神木比塔的幺女儿木姐珠执意要下凡与羌族青年斗安珠结婚,临行时父母给了树种、粮种和牲畜做嫁妆。木姐珠来到凡间后,很快繁衍了人类,树种也很快长成树林,粮食丰收,牲畜成群。为了不忘父母恩德,木姐珠便在冬至那天,将丰收的粮食和肥壮的牲畜摆在田野里,向上天祷告。从此每年冬至这一天,便成为羌民喜庆丰收、感谢上天的日子。每到年节,羌人家家要杀猪宰羊,蒸“瓦达”(一种用荞面包肉和豆腐做成的三叉形的大蒸饺),有的还用荞面做成牛、羊、鸡、马、狗等各种形状的彩色祭品,以祭祀祖先和上天。是日,男女老少都要穿上节日盛装,带上祭品、咂酒和食品出门,到野外参加庆祝活动。青壮年男子还要在彩色腰带上插上一支两尺多长的油竹管,内装三根锦鸡长翎。庆祝活动一般分为两部分:先是祭祀活动。全寨人在端公的带领下,祭祀白石堆上供奉的牛羊头骨。同时,由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在神树林前主持宰杀牛羊祭天神,将其头供奉在白石塔上,血洒在白石塔四周,焚烧纸做的猛兽,驱除邪恶。祭毕,由四名男子抬着白石神(一块白石)遍游全寨,然后每人领一份牛羊肉回家煮食,并邀请亲族邻里共度年节。祭祀活动完毕后,当日(有的寨子是次日),男女老少在草坪上围成一个个圆圈,在羌笛、羊皮鼓、唢呐、手铃等乐器的伴奏下载歌载舞,俗称跳喜庆萨朗,期间穿插饮咂酒、馈赠美食,互相祝贺。[5]
祭山会又叫塔子会,是一种祈丰年的活动。在活动日期上,各寨不完全一样,一般是在农历四月初八。全寨人都要穿上新衣裳,带上三刀头(一块三斤重的熟肉)、三叉形或新月形馍馍和咂酒参加祭山会。祭山会在野外草坪举行,草坪中央用石块垒成高二米许的塔形小山。祭山会由端公(祭师)主持,祭祀时,先在塔前供一坛咂酒,点燃柏枝,杀羊(牛),将羊血洒在塔的四周,供上刀头、酒、馍。然后,端公做法事祈丰年,边击羊皮鼓边唱祝词和史诗。祭祀完毕,将羊(牛)角置于塔顶,并插上一根挂五彩纸条的木杆,人们唱山歌,吹羌笛和唢呐,跳萨朗,互相以酒肉款待。有的地方还有“放鸡”习俗。祭山会时,有一名男子迅速上山,将一只公鸡并鸡食置于预先准备好的草坪上,俗称“放鸡”。此后数日内,全寨人心系鸡鸣。若连日听到鸡叫,则以为年景好,丰收在望;否则便是灾年,须加倍小心。[6]
除此之外,羌族的服饰、结婚、丧葬、饮食等民俗也很富有特色。羌族也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和文学作品。语言文字至今还在一些地方流传。
炎帝被羌人称为宗神,这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炎帝姓姜。对姜姓的来源,传统说法,是由于居姜水而姓姜。《国语·晋语》:“炎帝以姜水成……为姜。”今人研究,认为可能与炎帝族图腾有关。[7]《说文解字》说:羌从羊从人,姜从羊从女。姜、羌同字异构,实际上反映的是同一类事物:一是表示其所从事的主要工作或食物之主要来源,即善于牧羊或以牧羊为生。二是由于羊在生产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便产生了对羊的崇拜。故炎帝的姜姓是与图腾有关,而羌为“姜姓之别”(有人认为,羌为族名,姜为羌族中女子之姓)。[8]所以,羌人也认同炎帝为其祖先。尽管羌人社会在其发展中比较缓慢,在夏商周三代时还处在牧猎时代,与早在史前时期就已进入农耕社会的姜人有很大区别,但是,作为炎帝族的姜(华夏)与羌,其本于一源,即由一源而分为两支——姜与羌。
关于炎帝的起源地即故里,现在学术界基本上达成共识,认为宝鸡是炎帝故里,姜炎文化的发祥地。为此,除了文献记载之外,宝鸡渭水流域亦有留下的丰富的古文化遗迹。如关桃园遗址,距今已有近8000年的历史,是目前已知仅次于甘肃大地湾的一处前仰韶文化、仰韶文化遗址,也是宝鸡渭水流域距今年代最早的一处古文化遗址。文献传说,炎帝“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而考古发现,此遗址出土的几十件骨耜正好反映了炎帝发明耒耜,发明农业的传说故事。[9]晚于关桃园遗址的北首岭遗址和福临堡遗址,前后相继延续了2000多年,正值仰韶文化时期。从出土的大量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可看出此时生活在宝鸡渭河流域的先民们已进入定居的农业时期。这正与文献传说的炎帝的多项发明创造是基本吻合的。所以说,不论是文献记载,还是考古发现以及民俗、民间传说,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宝鸡是炎帝故里是确定无疑的。
凤县虽地处秦岭深处,黄河、长江流域的交汇地带,距离宝鸡有七八十公里,但她具有悠久的历史,丰厚的文化积淀。从省、市、县文物部门三次(1957年、1981年、1988年)普查看,这里曾先后发现29处先民居住过的村落遗址。其中新石器时期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址有黄牛铺遗址、红花铺蒋家沟遗址、柏林寺遗址、白石铺遗址、龙口庙湾遗址、龙口窑沟遗址、梁鹿坪遗址、桑园遗址、左家崖遗址、西庄遗址、草店遗址、陈家湾遗址、双吉子遗址、张家尧遗址、柏林遗址、白蟒寺遗址等。在这些新石器遗址中,被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两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处。这里仅举梁鹿坪遗址为例。该遗址位于凤州镇梁鹿坪,不仅有新石器时代和春秋时期的村落遗址,而且有秦汉时期的墓葬群。遗址东西长500米,南北宽700米,面积约为35万平方米。文化层堆积较厚,约为1.5米,内涵丰富,有大量灰坑、窖穴和秦汉时的墓葬,曾出土仰韶时期的陶器有钵、罐、瓮、瓶等。泥质,以红色为主;石器有斧、刀、铲、网坠、磨石等。[10]这些新石器村落遗址说明,在五六千年前的今凤县嘉陵江沿岸就已经有人类活动。不仅如此,这里还发现了多处周代、汉代以至于唐、宋、元、明、清等遗址遗存,如周代的老厥遗址、王家门遗址、八里坪遗址等,汉代的文家庄遗址、边山遗址、七里坪遗址等。这些遗址说明历史文化在这里前后延续了五六千年甚至更长。
我们知道,炎帝亦生活于五六千年前后,其文化属于仰韶文化。《帝王世纪》说炎帝母有蟜氏游“华阳”,感神龙首而生炎帝。华阳是指秦岭以南地区。凤县正处在华阳之境内。在今甘青和渭河、西汉水及嘉陵江等诸水上游的广大地区,发现有仰韶、马家窑文化等,这些文化遗存,正好说明,包括今凤县在内的“华阳”一带,就有原始先民在活动。与传世文献相印证,炎帝及其母族有蟜氏在此生息是完全有可能的。到夏商周时期,随着西南地区的开发,巴蜀与关中地区的交往更为频繁。故道便成为连接关中和西南的重要通道。凤县也就自然成为必经之地。考古发现的周代、汉代遗址以及现在故道、褒斜道等处留下的古栈道遗迹就是最好的明证。随着历史的发展,居住于甘青、川藏一带的羌人为了生存的需要,不断向东、东北推进,陆续迁居于关中及山西、河南等地。凤县作为史前就有人类活动之地和通往西南交通之要道,无疑也留下了羌(姜)人的文化踪迹。
总之,凤县既是古羌人之故地,也是炎帝族的活动之地,因而,这里既遗留有古羌文化,也遗留有姜炎文化。在研究羌族和羌文化、姜炎文化中,凤县应该是值得关注的地方。(www.xing528.com)
(作者系宝鸡炎帝研究会会长、研究员)
【注释】
[1]费孝通等:《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9年版,第25—26页。
[2]参见北川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北川县志》,方志出版社1996年版,第181页。
[3]参见李鸣:《碉楼与议话坪——羌族习惯法的田野调查》,中国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263页。
[4]羌族各地过年的日期并不统一,仪式也有差异。四川省汶川绵虒一带是农历八月初一,北川是在冬至,四川其他羌族聚居区和贵州羌族是在农历十月初一。节期一般为3—5天,有的村寨7—8天。
[5]参见北川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北川县志》,方志出版社1996年版,第184页;参见李鸣:《碉楼与议话坪——羌族习惯法的田野调查》,中国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267页。
[6]参见北川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北川县志》,方志出版社1996年版,第185页;参见李鸣:《碉楼与议话坪——羌族习惯法的田野调查》,中国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268页。
[7]霍彦儒主编:《陕西省志·炎帝志》,三秦出版社2009年版,第110页。
[8]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2页。
[9]霍彦儒主编:《陕西省志·炎帝志》,三秦出版社2009年版,第73—74页。
[10]参见胡志仁:《凤县人类的起源和发祥》,窦林吉主编:《七彩凤县》,陕西旅游出版社2008年版,第25—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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