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市场经济学者力抗：中国下一日本!

问：听您以上的讲述，美国始终是无法忽视的存在，而且它似乎无处不在。那么，您对中国今后如何与美国打交道有何建议？

答：中国无疑将成为一个世界大国，其在经济、政治、军事领域都将取得长足发展。实际上，在历史长河中，中国曾经就当过很长时间的世界大国，比美国更加庞大。现在，中国再一次将成为世界大国，这是人类发展历史上头一遭。希腊和罗马，一时还成为不了世界大国吧，土耳其也难吧。从这个角度讲，中国将创造新的历史，这也将成为世界历史上大的里程碑。

那么作为世界大国，中国应该考虑的是什么呢？首先，美国断然是不愿意位居第二的，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恐怕会超越美国，但是实力上和美国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就像刚刚所说的，国内生产总值不能体现真正的实力，真正体现实力的应该是一个国家的文化、教育、科技。中国在历史上作为大国时，最被尊敬的是文化。当我们现在瞻仰洛阳、西安、南京、北京等城市时，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文化的强大力量。我对于历史上的中国作为世界大国心服口服。

将来，中国不考虑超越美国也罢。但应当考虑的是，当中国再次要成为世界大国的时候，要以一个文化大国的姿态来发展，这将是很伟大的一件事，也将给世界做出贡献。

在联合国，虽然中国也成为了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但主要还是欧美掌握主动吧。当中国真正成为世界大国的时候，绝对不能无视亚洲，不能被亚洲孤立。中国需要同印度、韩国、日本搞好关系，特别是日本和韩国还拥有汉字文化，历史上也与中国很有渊源，日韩的许多东西都是从中国传过来的，如果中、日、韩在文化上相互合作，再在科技上、经济上相互合作的话，三国的经济、技术和文化绝对不会逊于欧美。

而对于日本而言，不丢掉作为亚洲老大的念头是不行的。正是因为在日本还有不少持有这种念头的人，日本才会和中国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

中、日、印、韩需要联起手来增加亚洲在全球机构中的影响力和发言权，只有这样，国际社会才会更加趋向平衡，中国也将更加容易行动。

中国的另一个课题就是接下来如何培养像林毅夫那样足够优秀的人才，输送往国际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或者世界银行。通过这些人才，可以加强中国和国际机构的联系，并且有助于中国被世界所信赖。

问：您的意思是中国是时候该适当放缓发展的脚步了？

答：我认为这很有必要。中国要实现可持续的发展，不能一味地强调增长。中国这几年的经济增长率完全超过了经合组织等国际机构的预期。经合组织对2010年到2020年中国的高增长情况下的预期是每年7.2%的增长率，这已经是比较高的预期了，如果中国把目标定在7.7%以上的话，将会产生严重的环境问题，并最终导致经济衰落。

到2030年的时候，中国也许会赶上美国。但中国不光要追求经济的规模，追求国内生产总值，还要追求其内在的质。如何在增长和环境中掌握好平衡至关重要。我认为上海世博会把环保理念融入其中是一个非常值得称道的举措。中国作为世界工厂虽然能获得收入，但那是用极其昂贵的代价换来的，环境的负担极大。

现在中国出现了不少经济学者，但是倾向于市场经济的学者较多，中国各地的大学都是这样的情况，清华大学的胡鞍钢比我还市场，林毅夫受的是美国教育，思想也很市场化，很多中国经济学者和林毅夫一样都是毕业于芝加哥大学。我在北京大学讲学的时候，很多学生讲我是社会主义学者。我觉得这是值得注意的现象，中国要有和这些市场经济学者抗衡的力量，拉着中国走自己的路，而不是走美国的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听起来不顺耳，很矛盾，但实际上是一种中庸的思想，不极端。我做过经合组织的副秘书长，知道市场经济是怎么回事，照搬美国的自由市场经济，会使本国经济变得畸形。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至今注重增长没有错，只是这时候该转变重心了。

曾几何时，日本也曾是世界工厂，生产出全世界最便宜的东西，这是日本最愚蠢的历史，因此产生的环境问题是日本近代史上最沉痛的教训之一。现在世界40%的水泥都在中国生产，这对其他国家是好事，有现成的水泥用，但对中国来说，水泥的生产却带来严重的污染。重庆空气中的二氧化硫含量非常高，差不多是日本的二十几倍，这对人类的肺的危害极大。沾沾自喜于自己为世界工厂是非常愚蠢的。日本曾经就是这样，后来在深刻反省之后，才创造出了世界上最先进的节能环保技术。

对中国来说能源当然重要，但与此同时，节能环保技术也同样重要。所以我曾提议，在东亚范围内，需要一个科学技术的合作机构，一下子搞东亚共同体太复杂，阻力大，但可以先从科学技术的合作做起。如果中国、日本、韩国等国能从应对环境问题开始合作，美国无话可说。在这当中，如何把日本所拥有的节能环保技术传授给中国是一个重要的课题，这对中国无疑是有益的。对日本也是有益的，是一桩大生意。所以，我觉得中日最可合作的领域便是节能环保领域，这是一个相当互惠的合作。在这当中，培养节能环保领域的人才也非常重要，这也是将来中日关系发展当中需要投入精力的领域。如此，中日战略互惠关系将得到具体而切实的推动。

在小泉内阁时期，中日两国曾进行过能源合作。说句老实话，小泉虽然在靖国神社问题上使中日关系恶化，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所建树的，比如邀请中国高中生访日，也是小泉首先提议的。

日本的政治家没有信念，动不动就辞职，像日本这样首相动不动就换人的国家怎么能行呢？鸠山由纪夫也是如此，刚上台的时候提出东亚共同体，我一度非常期待，但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辞职了，这还是美国在从中作梗。一旦美国作梗，日本的政治家就完蛋了。即使菅直人想和中国搞好关系，但为了避免重蹈鸠山覆辙，也不得不朝美国一面倒。我是这么认为的。

日本会觉得中国很恐怖，不仅是个军事大国，朝鲜问题也摆在那儿，因此日本觉得必须得依靠美国。但是，如果建立了东亚共同体，日本和中国在环境领域通力合作，以各种方式共同培养人才，能够和中国建立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的话，两国间怎么会发生战争呢？

问：您认为今后中国经济面临的挑战有哪些？(www.xing528.com)

答：首先是能源问题。供给方几乎局限在中东，世界上其他大部分国家都是消费国，这是非常危险的。欧洲、亚洲、中国、日本都一样，大家都依赖于中东的能源。如果相互竞争的话，能源价格就会飙涨。

另一个就是农业问题。在贸易完全自由化的条件下，日本将是最大的农业进口国，中国的进口量将和日本差不多，欧洲也将大量进口，而美国将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农业出口国。如果菅直人政府加入美国倡导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ransPacific Strategic 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的话，就是这个结果。但我不希望中国加入这项协定。如果中国加入的话，世界的粮食价格将飙涨。我希望中国尽量做到粮食的自给自足。

当年美国为何能够压垮苏联？就是因为当年俄罗斯的小麦生产率极低，而美国的生产率极高，戈尔巴乔夫接受了里根的农业援助，后来实行了市场经济化。

美国如何做强农业呢？美国的农业靠的是大量补助资金，政府援助。如果贸易自由化的话，美国农业将完胜。美国做强农业是有战略的。

中国农民将逐渐减少，因此对于中国来说，如何保护农业将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中国经济继续发展的话，会产生那么大规模的人口，那么多张嘴，要满足这么多张嘴，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如果粮食依赖另一个国家的话，你军事再强大也无济于事。

这里不得不再提到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中国暂时不参加为好，日本也不应该参加。我不知道菅直人在干什么，前原诚司也一点经验也没有。日本加入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还是出于对美国的考虑，美国讨厌东亚共同体。日本觉得中国很恐怖，怕被中国吞没。但是日本却不怕被美国吞没。

是价值观问题吗？说到价值观，我在美国待过8年，我觉得我很不希望日本成为美国那样的国家。贫富差距那么大，我散步的时候能够看到睡在垃圾堆里的流浪汉，到了晚上12点的时候，许多流浪汉就从大的车站被赶出来，这些流浪汉只能在街头的某个角落找个地方睡觉。在那个国家，有的人坐拥几十亿甚至几百亿美元的资产，有的人却无家可归。

我从亚洲的价值观来讲，并不希望日本成为那样的国家，也不希望中国成为那样的国家。中庸的思想，孔子孟子的思想，是我的哲学。

我想要对中国说的是，一定要学习日本的经验。不过你们很努力地在研究，我觉得这很了不起。在亚洲当中，日本从明治维新以来一直走在前面，日本模式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成为亚洲各国发展的参考。

日本的优点在于，善于钻研并细致入微。当日本无比集中地针对一个目标时，释放出的能量是强大的。比如，日本的所得倍增计划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比如，20世纪70年代初爆发了第一次石油危机、尼克松危机，日本以这些危机为契机，率先开创了一条节能、环保的大道。但是，当全球化进一步发展、世界越来越多元化、各种复杂局面出现的时候，日本就变得无从下手了。日本的弱点就在于没有大局观。

问：“没有大局观”的日本如何改变目前这种停滞的现状？如何从“失去的20年”中走出来？

答：我个人倒不认为国内生产总值停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还是那句话，不要太重视国内生产总值，要看质。日本接下来人口会逐渐减少，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提高质的机遇。

从住宅方面来讲，日本人还是很憋屈的，住的房子都很小。接下来要思考如何提高住宅质量，实现良居。另外就是教育，日本应该增加对教育的投资，日本对教育的投资实际上还是比较少，家庭的教育负担很重。我认为日本应当对义务教育实行全部免费的政策，大学的学费也免去。搞好教育、搞好科技的国家是不会失败的。好的领导人也来自优质的教育。

农业、土地也必须重视。日本之美在于，有山有水有深谷，日本的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农村退化的话，环境也将崩溃。要留住绿色。

我去韩国的时候就感觉很寂寞，绿色太少。韩国已经放弃了农业。我认为，与其放弃农业把精力全部放在制造业上，不如人们能够品尝自己种植出来的青菜、水果，即使没有那么富裕。

瑞典、挪威的模式就不错。即使小国，也可以悠闲地发展自己。钱没有那么重要。